第 162 章(她已經知道木村要自己刺探...)
她已經知道木村要自己刺探她工作的事了,現在卻還主動約他見面。傅明城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日本人無孔不入,或許自己這條正在通話的電話線也不安全。她應該也知道這一點,電話里,語氣很是尋常。
傅明城幾乎想都沒想,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我去你那裏吧。晚上見。”
兩城車距四五個小時,他傍晚便就出發,在深夜的時候,開車抵達。
他將車停在路邊,下了車,沿着前方的山麓小道,步行到了西場的大門之外。
她也在等着,親自出來迎他。
“後頭有尾巴。”他低低地說了一句。
蘇雪至望了眼他來的那條黑漆漆的小路,微微一笑,也低聲道:“我是研究項目的資金遇到了困難,急需得到你這位財神爺的繼續資助。”
傅明城自然明白,這是她為他準備的或許可能要用的到的應對木村的見面理由。
這更加證明了他接到她電話時的那種感覺。他也隱隱有了猜想,她想見自己的目的,大約是和賀漢渚那天在船上和他說的話差不多。她希望,或者說,用委婉的而不是像賀漢渚那樣的赤裸裸的警告方式來提醒他,不要站錯位置。
他的心情自然是壓抑而低落的。而且,帶了幾分不合時宜,她的這話,竟令傅明城忽然又想起了她剛來天城的那段時間的一些事。那個時候,在他的眼裏,她彷彿脫繭而出,光芒四射。而她和賀漢渚的關係,也還遠遠沒有發展到如現在這樣他當初根本無法想像的程度……
他的心裏又隨之湧出了一團酸澀的感覺。帶了些恍惚的神思,他隨她穿過一片安靜而昏暗的空地,來到一排實驗室模樣的平房前。最後走進最靠里的一扇門,裏面亮着燈,沒有別的人。她請他坐。
“你前些天約見賀漢渚,他把事情告訴我了。謝謝你,非常感謝。”燈下,她望着他說道。
明亮的燈光令人無所遁形。傅明城很快驅散心裏的雜念,打起精神,迎着她投來的目光:“其實不必我的提醒,我想你自己大約也是有所防備了。不必和我客氣。”
“現在關於我這裏的事,你還可以應對。日後,木村要是緊逼不放,你真沒問題?”她望着他,目光裏帶着關切。
同樣的問題,那天在船上的時候,賀漢渚也問過。但是傅明城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
那天他不想多說,半個字他也不想多說。如果不考慮別的一切,單從個人喜惡而言,他對對方沒半點好感。他知道,對方對自己,也是一樣。
而她卻不同。相同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便令他感到了些暖意。
這應該也是這些時日以來唯一能令他感到心情不那麼陰暗的一刻了。
“不用擔心。“他解釋,“其實,就算我現在直接告訴木村,我不會替他做這種事,他也不敢對我怎麼樣的。他處心積慮和我往來了這麼多年,他是另有所圖。你的實驗室於他而言,只是一個意外。孰輕孰重,他清楚得很。我先拖着,免得他另外對付你,別的,將來再說吧――”
他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主動發問:“你找我,什麼事?”
蘇雪至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一瓶葯,展給他看。
是阿司匹林。
傅明城將目光從藥瓶子上挪開,望向她:“這葯怎麼了?”
“阿司匹林解熱鎮痛。但這種葯除了這個功效,你知道它還有什麼別的特性嗎?”她問他。
傅明城微微一怔。
這是一種正式面世時間還不算長的西藥,因為它具備的卓越的解熱鎮痛的功效,上市不久就獲得了廣泛的認可,傳遍世界,近年也進入了中國。不過,因為在國外有專利保護的限制,產量供不應求,國內貨源有限,一度價格還曾漲得奇高。外面那些普通的小診所和西藥店,甚至遇到過無處進貨的情況。
“這個問題我沒研究,我無法回答。”傅明城據實以告。
他不知道很正常。事實上,據蘇雪至所知,這種葯的另外一種功效,是在後來的很多年後,隨着人們對藥物的不斷深化研究,這才逐漸被人所知。
現在它被認定的功效,只有一種,就是解熱鎮痛。
“我可以告訴你,這種葯,它除了解熱鎮痛,還有另一個特性,它具有抗血小板凝集的作用。如你所知,我們的傷口之所以能止血,是血管收縮、血小板血栓形成,最後血液凝固這麼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血小板功能缺失,血將很難止住。”
“關於阿司匹林和出血的現象,我準備了個簡單而直觀的試驗,你可以來。”
蘇雪至帶着傅明城進入了裏面的房間。
這是一個臨時使用的實驗室,有一籠實驗鼠。她穿上白大衣,戴了手套,取出其中一隻帶有標籤的看着奄奄一息的老鼠,麻醉后解剖,顯示,鼠的腸胃管壁和內臟等部位,有不正常的出血現象。
她再次解了一隻同樣帶着標籤的鼠。結果一樣。
蘇雪至脫了手套和外衣,洗手后,帶着傅明城出來,解釋道:“這些帶着標籤的實驗鼠攝入了相對於它們體重而言的大劑量的阿司匹林,所以無一例外,出現了這樣的出血現象。”
傅明城看着她,凝神聽她說話,眼睛一眨不眨。
“現在我們對於心腦血管疾病的研究才剛起步,但你肯定也知道,中風分為兩種,一種是缺血性的腦梗塞,另外一種則是腦溢血……”
當她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面容忽然掠過了一縷黯然之色。
蘇雪至頓了一下。
“抱歉,我知道提及這個,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不不,沒關係。你講這個,一定有你的道理。你繼續。”他很快恢復如常。
蘇雪至點頭。
“對患有缺血性心腦血管疾病的病人來說,使用這種葯,通過拮抗血小板的凝集,改善血液循環,可以起到一定的預防和治療作用。但是,就像是一把劍,它還有另外一面。”
“你還記得去年我們曾一起探討過的關於周小玉的病例嗎?像她這樣的血友症患者,是不能使用阿司匹林的。阿司匹林會令她的傷口流血加劇,甚至導致體內大出血,危及生命。”
傅明城聽到這裏的時候,他看了蘇雪至,遲疑了下,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我知道你的疑慮。我之所以了解這一點,就是因為湊巧我之前做過這方面的研究。”蘇雪至解釋了一句,接着道:“這並不重要。我將你請來,剛才說了那麼多,其實是想和你說一件事,關於木村和阿斯匹林。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木村他也知道阿斯匹林的另外一種功效。在你不知道,全世界的絕大部分醫師和藥學家也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之前你不是告訴過我,木村是血液方面的專家嗎?我猜測,應該就是他在試驗的過程中無意發現了阿斯匹林的這種功效。”
“你為什麼肯定他也知道阿司匹林的這種功效?”他插了一句,問道。
“我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為一件事。”
她將去年周小玉出院后,她擔心意外,打電話到醫院,提醒不能給周小玉用阿司匹林,護士卻告訴她,木村院長已經提前吩咐過的事講了一遍。
“當時我沒想別的,只是敬佩木村對藥物的過人認知。但是現在,我卻因此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看着傅明城,加重了語氣。
“既然木村知道周小玉不能使用阿司匹林,那麼同樣的道理,他必然也十分清楚,患過腦溢血的病人,在他的康復期間,絕對不能服用阿司匹林。否則,治病的良藥,就會變成謀殺的毒藥!”
傅明城臉色劇變,人猛地站了起來。
“你是說,木村在我父親腦溢血后,還給他服用了阿司匹林?!”
蘇雪至點頭:“是。”
她再將自己前些天去找傅太太,從她口中聽到的關於江小姐的反常也講了一遍。
“不止如此。我也查到了證據,可以從側面證明我的這個猜想。”
“什麼證據?”
傅明城牙關緊咬,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桌角,手背青筋迸突。
“昨晚清和醫院出的事,你應該也有所耳聞。是我托賀漢渚幫的忙。警察封住醫院前後門的時候,幾個精通統計的專業人員也進去了,找出了去年你父親病倒后那兩個月醫院的阿司匹林入庫和出庫記錄,併當場做了統計。庫存統計結果顯示,那段時間,清和醫院阿司匹林的入庫量和發放量存在缺口,發放登記少了兩瓶,共計一百片。”
“因為賬冊不方便拿走,將相關的頁面全部拍了照,今天趕着洗出來了。你可以自己看一下。”
蘇雪至又取出了一隻文件袋。
“藥物出了庫,卻沒有用在醫院的正常科室里,那兩瓶憑空消失的葯去了哪裏?我合理地推斷,就是用在了你父親這裏。是阿司匹林的攝入,才導致令尊本已有所好轉的病情發生了惡化,加劇了腦溢血,完全昏迷,最後不幸去世。”
“我的結論,木村在令尊出意外后,利用了他可謂超時代的對藥物的認知,蓄謀殺死了你的父親。”
蘇雪至說完,將手中那隻裝了照片的牛皮紙袋放到桌上,朝着傅明城推了過去。
傅明城卻恍若未聞。他的雙目緊閉。他仰面向天,人僵立在桌旁,人一動不動。
良久,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雙發紅的,眼底彷彿透着血的眼慢慢地轉向了蘇雪至。
他用嘶啞得近乎刺耳的聲,一字一字地道:“賀漢渚呢,他也來了吧。你請他來,我有話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