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

怪我

窗帘只拉了擋光層,對街光影流動着,漏進來幾許清輝。Ustinian字跡清透,卻依然清晰可辨。

池漾依偎在他的懷裏,清清淺淺地睡着。

席硯卿看着她安然入睡的側臉,滿腦子都是她剛才說這句話時的樣子——

“可是,我發現在這麼多的遺憾中,我最大的遺憾是你。”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被一種強烈的情緒佔據。

他後悔了。

他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在十年前就牢牢攥住那份相遇,好讓自己,從那時起,就走進她的生命。

這樣,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遺憾。

夜色漸沉,他被各種錯綜複雜的情緒包裹着,無知無識地合上了眼皮。

凌晨的夜寂靜無聲,濃稠似墨,無孔不入地漫過每一處罅隙。

他趁着寥廓星幕,終於攀上高聳山峰,目光所及之處,是漫山遍野的蕭索與洪荒。

巍峨巉岩隱沒於黛青色的輪廓點,殘敗枯木殘喘於墨黑色的邊際線。

暗夜裂出一道縫,露出月色如鉤。

似是天穹墜下的一把刀,筆直利落地把那角懸崖,切得陡峭又險峻。

蒼茫遼闊的荒野上,一個身穿白裙的纖瘦背影,正心無旁騖地朝那座懸崖奔跑。

“池漾!”認出這個背影后,席硯卿叫了她一聲,卻無人應答。

緊接着,他目光下移,一眼瞥見懸崖之下有一個身影,雙手狠狠握住峭壁間斜長出來的枝椏,正在拚命呼救。

慢慢地,那個人呼救的聲音愈發孱弱,與此同時,那個纖瘦身影跑得越來越快。

席硯卿邁着大步想要追趕上池漾,扯着嗓子想要讓她回頭。

可無論如何努力,他的喉嚨都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只有他的嘴巴,在毫無意義地一張一合。

終於,池漾跑到懸崖邊,雙腿跪了下去,正打算伸手把那個身陷絕境的人拉上來。

席硯卿卻通過他的視角,看到那個呼救的人一臉得逞的笑,以及手心裏藏着的——

刀尖。

“池漾!不要!”

他終於發出了聲音。

終於發出了聲音。

終於。

可是這聲音,不是夢境裏的他發出來的,而是現實里的他。

在這一刻,他夢境裏的虛構,與現實中的真實,近乎無縫地相撞了。

他身體猛地一顫,瞬間從夢中驚醒。

原來,一切都是夢,一切都是假的。

他本以為可以如釋重負,可是沒有。

巨大的空虛感和后怕感,如同漫溢出來的夜色,嚴絲合縫地將他身體的每一寸感官都封閉。

雙眼被蒙住,雙手被迫握着平衡桿,腳下只有一條細若銀絲的線。

他整個人好像被懸在高空,狹路走鋼絲。

稍一瞻顧,就能直直墜入深淵。

把他從深淵裏拉回來,是耳邊溫溫軟軟的一句:“怎麼了?”

席硯卿垂眸,看到懷裏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那個在夢裏差點被拉下懸崖的人。

強烈又急劇的患得患失感,瞬間激起他內心最底層的暴戾。

他一低頭,狠狠吻住了她。

沒有任何鋪墊,他一把撬開她的牙關,與她咫尺交融。

彷彿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他才可以說服自己,他沒有失去她。

池漾承受着他突如其來的撞擊。這次,他不知溫柔,也不知漸進。

不過,她卻幾乎是在瞬間明白,他這麼拚命想要擁有她的原因。

這種劫後餘生的崩潰感,與她剛才的心緒如出一轍。

她將要墜落的那一刻,他義無反顧地,朝她伸出了手。

那麼她,便會對他誓死效忠。

用盡她的所有。

他們在月光下抵死纏綿,最後擁抱着彼此的熱汗共枕。

Ustinian見證了這座城市十年的月光。

終於在告別的前一夜,見證了他們兩個人的,專屬月光。

也算不辱使命。

也算,沒辜負他,十年如一日的深情。

-

翌日早晨。

Ustinian展牆的拆除工作開始動工,工作人員從最下方那串已經不再神秘的網址開始拆起。

“帥哥,到了。”

沒人應。

“帥哥,到了。”

還是沒人應。

出租司機無奈,只得把聲音再提高几個分貝:“到了!”

坐在後座的葉青嶼終於回過神來,掃了一眼前面的打表器,從錢包里掏出錢付了款。

極快地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之後,他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師傅,對街這面牆......”

司機一邊給他找着零,一邊接上他的話:“看起來震撼吧,不過要拆了,可惜啊。你真是來的不湊巧。”他把零錢遞給葉青嶼,“你要是昨晚來,還能看到燈光秀,還有......”

“不是,”葉青嶼打斷道,“我想請問一下,這面牆是誰設計的?”

司機搖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

葉青嶼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面牆是UN集團旗下的是嗎?”

“那肯定是啊。”

“UN集團老總是哪位?”

司機說出一個名字:“蕭洛則。”

話題止於這個陌生的名字,葉青嶼沒再多問,下了車。

昨晚把池漾安頓好之後,席硯卿給葉青嶼發了個定位,就是這個酒店的地址。

於是,他定了最早的一趟航班,由京溪飛往朝歌。

這是他時隔二十年後,再次踏上這座城市。

他知道這裏是池漾的故鄉。二十年來,每年冬天,池漾都會回到這座城市,祭奠她的母親。

在池漾十六歲之前,每年都是葉青嶼的爺爺葉宥深陪她一起過來。葉宥深去世之後,池漾執意不願讓人陪,每年都是自己過來。

她不願意一個人在這座城市過夜,一般都是訂當天最早的航班來,當天最晚的航班走。

可是,現如今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她突然來了這裏?

以及,蕭洛則和Ustinian又是什麼關係?

葉青嶼帶着疑惑,和比疑惑更深的憤怒,經由專人引導,直接坐電梯上了頂層。

出了電梯,工作人員微微一側手,有禮貌地說:“席先生的房間是2001室。”

葉青嶼道了聲謝,獨自往走廊盡頭走去。

黛藍色牆壁,浮雕幾盞星辰模樣的壁畫,被燈光分割出明暗交界。深紅色地毯一路鋪展至走廊深處,顯得深沉內斂。

但葉青嶼,深沉不起來,也內斂不起來。

他腳步加快,手掌攥緊,心裏的憤怒,一路飆升至眉峰。

很難想像,那一張總是溫柔無害的笑臉上,會有這般駭人的表情。

他步伐很快,快要到達2001室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席硯卿怕吵醒池漾,關門的動作小心至極。也因此,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點上,難免會放鬆戒備。

於是給了來人可乘之機。

席硯卿剛關好門,還沒徹底轉過身來,手肘就突然被人掣肘住,緊接着,重重的一拳,精準無誤地打在他的胸膛。

下一秒,他的衣領被人緊緊地拽住,他輕斂眼睫,看到葉青嶼那張面目猙獰的臉。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他憤怒至極的聲音:“席硯卿,我特么有沒有跟你說過,永遠不要給我,把那一拳還回來的機會!”

說完,似是還不解恨,葉青嶼又抬腿撞了他一下,眼神寫滿殺氣,咬牙切齒道:“你還的倒挺快,嗯?”

席硯卿沒吭聲,連半點反抗的動作都沒有。

葉青嶼手上動作未松,橫眉怒目道:“就因為陪你參加個商務晚宴,她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就這樣被拆穿,嗯?席硯卿,你跟我說說,你怎麼擔得起這個責任?”

“怪我。”

他終於從喉間哽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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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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