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算
九點剛過,他們回到御府左岸。
出了電梯,池漾拽住他的胳膊,問:“你幾點的飛機?”
“兩點。”
“兩點?”她沒想到會這麼快,以為至少也得明天早上了,“那你豈不是等會兒就要走了?”
“嗯,”席硯卿抬手碰了碰她的鼻翼,一把把她攬在懷裏,字裏行間滿溢着深深的眷念,“雖然說過了,但還是想再說一遍——”
他頓了頓,笑容一絲絲漾開,鄭重其事道:“生日快樂,我的小太陽。”
如以往的很多次對視一樣,池漾抬眸,對上他的灼灼目光。
那裏深藏着的,是她無法用理性去註解的心安感,是她無法用邏輯去說明的信賴感。
她情難自禁,不由自主地抬高手,溫柔地為他理了理額前的碎發。
也是在這一刻,她手上的鐲子明晃晃地橫亘在兩人中間。
那光芒太奪目,席硯卿目光定在那裏,看了一會兒,突然心滿意足地笑了。
池漾看着這一幕,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默了幾秒,她鼓起勇氣,開口問道:“我上次半夜醒來去找你那一次,手腕上沒戴任何東西,其實你看到那個傷疤了吧?”
席硯卿表情有片刻的怔忪:“嗯。”
池漾追問:“那你為什麼不問我?”
“你想告訴我的話自然會告訴我,我又何必去問。”
這無條件的信任,讓池漾受寵若驚。
她垂下眸來,避開他的目光,小聲囁嚅道:“我聽很多人說,感情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坦誠......”
“但是對我來說,”席硯卿打斷她的話,把她的手腕掂過來,放在自己掌心暖着,“你的開心比坦誠更重要。”
他眉眼似被春風裁過,替她暖了話里的那股子涼意:“漾漾,如果坦誠會讓你痛苦,那我們就不要這坦誠。”
聽到這兒,池漾本能地抬起了眼。
樓道里燈光很淺淡,把他的眉目襯得極其柔和,柔和得讓人心生眷念。
以及貪戀。
——她是真的,好喜歡他。
-
分開后,席硯卿回家沖了個澡,池漾趁着這個時間,給他煮了一碗面。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她走到對面,按下了門鈴。
席硯卿剛洗好澡,一邊擦着頭髮一邊打開門:“不是跟你說密碼了嗎?”
池漾眨眨眼:“我這不是怕你衣冠不整嗎?”
席硯卿淡淡一笑,側過身讓她進來。
池漾把面放在餐桌上,招呼道:“你吃點兒東西再走吧。”
席硯卿在她身邊坐下:“你陪我吃點兒?”
“好啊。”池漾樂呵呵地應着,利落地在椅子上坐好,胳膊肘撐在餐桌上,雙手擺成一朵花的形狀,放在下顎線的位置,撲扇着大眼睛,直勾勾地朝着席硯卿看。
席硯卿看着她,邪邪一笑:“這是想要我喂?”
“不是,”池漾搖搖頭,朝他眨了一下眼,“是秀色可餐。”
席硯卿看着她一本正經學他的模樣,沉沉笑出聲來,覺得上天真是待他不薄,讓他撿到這麼個大寶貝。
“行了,別看我了,你現在這麼盯着我看,對我來說是折磨,懂么?”他痞里痞氣地說著這話,順帶着手指一勾,從剛才脫下的外套口袋裏拿出了手機。
池漾看他在屏幕上點了幾下,隨即聽到手機里傳來一群聲音。
不是一個,而是一群,此起彼伏地響着:“我先來”、“等一下,我先來”、“不行,池漾姐姐”、“......”
她垂眸,席硯卿的手機正好抵達她眼皮底下。
視頻里,是南棲希望小學孩子們的面孔。
他們站在嶄新明亮的教室里,正爭相恐后地跟她說著生日祝福,明明是最簡單最質樸的話語,聽起來卻如同天籟。
池漾看着視頻里一張張青澀又質樸的臉頰,眼眶倏地一熱:“這視頻是在哪裏拍的啊?怎麼背景看起來那麼陌生?”
席硯卿夾了一塊兒蝦仁兒,送到她嘴裏,說:“新建的音樂教室。”
池漾瞬間懂了。
席硯卿出資建的。
她慢慢地把蝦吃完,許久之後才說了句:“謝謝。”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明白,語言這個東西,有多麼的蒼白和無力。
聞言,席硯卿拿筷子的手頓住,斜眸看向她,冷冷道:“這話收回去。”
池漾沒說話,這沉默持續了好一陣。
“席硯卿。”
“嗯?”
“你不能這麼寵我的。”
席硯卿是真沒想到,他最後等來的竟然是這麼一句話。
他無奈地笑了笑,語調帶了些京味兒:“瞧瞧您這話說的多新鮮呢?我不寵你我寵誰?”
你是我女朋友。
所以,我寵你,天經地義。
窗外清風徐來,他的話隨着晚風傳入她耳畔,汨汨似水波般盪開。
池漾耳根軟,下意識接了一句:“你太寵我,不好的,萬一......”
後面的話,她沒說下去。
席硯卿卻幾乎是在瞬間讀懂了她欲言又止的內容,嘴角一僵。
很明顯,她還是在自保。
如同在山區失蹤那次,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側耳不鳴聲音的靜,她灘在泥濘里,看着一束又一束的光從她眼前掠過,卻連呼救都不敢。
這份自保,推及愛情,讓她在最開始的那一刻就預想到了最壞的結局。
所以,她說,你太寵我,不好的。
萬一以後分開了,我怕我會承受不了。
想到這兒,席硯卿忍不住蹙了一下眉,隨即又極快地舒展開來。等到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恢復了平日裏的溫柔和冷靜,好像剛才的那些猜疑都不復存在。
他撫了撫她的唇,語氣略帶不屑地笑了聲:“萬一?”
他捻着她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說:“這勝算夠大了。”
聽到這個回答,池漾怔了下,從他懷裏探出頭,朝他看去。
那一雙劍眉星目間,皆是一派勝券在握的篤定。
席硯卿朝着她笑:“不是說你們律師一向都是理性客觀的嗎?你怎麼......”
池漾不解:“我怎麼?”
席硯卿輕哂一聲:“你怎麼竟想那些不會發生的事情。”
池漾定定地望向他。
她此刻才徹徹底底地明白:他眉眼裏的那份篤定,意思是說,他有絕對的自信,他們之間不會發生這萬分之一。
席硯卿突然傾身把她抱更緊,獨屬於他的清冽氣息鋪天蓋地湧來,池漾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起伏,以及他略帶愧疚的耳語:“我就這麼讓你沒有安全感嗎?嗯?”
池漾連連搖頭。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她心中有太多話想說,可千絲萬縷的線,又不知該從何挑起。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這樣一種感覺。
不知道該怎麼去追根溯源,席硯卿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的原因。
不知道該怎麼用理性去解讀,他所有心甘情願的付出。
最天真爛漫的年紀里,她親眼見證過一場愛情真正的破碎。
真正的支離破碎。
真正的片甲不留,勞燕分飛。
可眼前這個人,像是魔法師,把她的那灘破碎,一點一點地修補了起來。
一點一點地扭轉了她腦海里根深蒂固的觀念,明目張胆地告訴她——
這世間的美好,都與你有關。
她好奇的很多問題,例如他怎麼知道的她的生日,怎麼知道的她的鞋碼,什麼時候去的南棲,什麼時候建的新教室。
都不必再問。
就像中學時代,老師們經常說的一句話:“拿到題目,先看看出題人的意圖是什麼。”
而她好奇的這些問題,出題人的意圖昭然若揭——
因為愛。
那她索性不再問。
只需要,好好地解答,這道以愛為名的命題。
“席硯卿。”池漾雙臂緊緊環住他,看着他的眸,鄭重其事道:“我會用我的所有,來愛你。”
不只用理性,還有感性。
不會再自保,而是義無反顧。
像你愛我這樣,毫無保留地去愛你,不顧所有。
她嗓音似被天使吻過,婉轉動聽:“席先生,你也是,我的例外和偏愛呀。”
她長得可真好看。
說起這樣的情話來,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席硯卿望着近在咫尺的她,目光如落入紙堆的燭火,一燃就是一大片。
他還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樣的陣仗。
片刻后,他懲罰性地在她臀上輕掐了一下,戳穿道:“你就是仗着我等會兒要走,不敢拿你怎麼樣,你才敢這麼為所欲為,是不是?”
池漾也不說話,埋首在他肩窩,咯咯地笑。
窗外月色溫柔。
-
席硯卿出發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
他想了想,準備走機場高速。
車子行駛至五環,就快要到高速口的時候,他眉間一沉,轉着方向盤,掉了頭。
東五環,這裏離葉青嶼的工作室很近。
不確定這個時間點他還在不在,席硯卿決定去碰碰運氣。
巧的是,嶼煙工作室的二樓還亮着燈。
葉青嶼看到席硯卿,還挺驚訝,弔兒郎當道:“喲!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席硯卿答得簡潔又直接:“過來問你點兒事。”
“說。”
“你知道漾漾會彈奏小提琴嗎?”
“呵!”葉青嶼輕哼一聲,“我以為多大點事兒呢,就這麼個問題你犯得着大半夜過來找我嗎?她從小就學的小提琴,這幾年工作了,可能彈的少了。”
席硯卿:“那她在別人面前彈奏過嗎?”
葉青嶼微斂眉眼,似在回憶。
默了一會兒,他才說道:“好像沒有。不過,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席硯卿如實說:“她......今天有點不對勁。”
“怎麼了?她不是去找你了嗎?”
“嗯,”席硯卿點點頭,“不僅來找我了,還當著眾人的面,來了個精妙絕倫的小提琴獨奏會。”
葉青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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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細如髮席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