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

學會

飛機落地南棲機場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半。

池漾沒提前告訴葉青嶼父母她將機票改簽的事情,這樣離見面的時間就空出了幾個小時。

她出了機場,打了一輛車。

車子停靠在一幢白色的高樓前,池漾下了車,輕車熟路地上了八樓。

出電梯之後往左走,她在第三扇門前停下腳步。門關着,但是透過那塊花紋玻璃,能夠隱隱約約看到裏面坐着一個人。

池漾曲起手指敲了敲門,裏面很快就傳來一聲請進。

伴着她推開門的動作,伏案疾書的人也將目光抬起了些,看到來人眼中露出一絲訝然。

池漾一臉淡定地跟她問好:“好久不見啊,周大醫生。”

“你轉行當警察了?”周柏楊繞過桌子走到池漾面前,故作生氣地推了她一下,“跟我搞突然襲擊那一套?”

“不歡迎?”池漾笑,“那我走了啊。”

周柏楊睨她一眼:“走吧。”

池漾還真的轉身就走。

周柏楊也不攔她,淡定地脫着白大褂。

換好衣服后,周柏楊拿上車鑰匙,看着倚在門邊的池漾,撇撇嘴:“我看你就是故意找這個時間點來蹭飯的。”

池漾聳聳肩,算是無形的默認。

周柏楊一把攬上她的肩,笑得肆意:“走吧,池大律師,請您吃飯。”

對於吃什麼這件事,周柏楊根本用不着詢問池漾的意見,直接把她帶到了一個粵菜館,也不用問她喜歡吃什麼,三下五除二就點好了菜。

把菜單遞給服務員之後,周柏楊一抬眼就看到池漾在對面給她比了一個大拇指:“不愧一起吃過食堂的人,太了解我了。”

周柏楊一臉會心的笑,利用等菜的間隙問她:“這次回來是有什麼事兒嗎?”

池漾點點頭,語氣一本正經:“嗯,有點事兒。”

“什麼事?”

“來找你。”

“真的假的?”周柏楊不以為然道。

但轉念一想,她立馬就察覺出不對勁,眉頭皺起:“怎麼了?你不會又做噩夢了吧?又失眠了?你耳朵沒事吧?”

池漾搖搖頭,連連說不是。

正巧這時候服務員上了一道餐前甜品。

晶瑩剔透的椰奶冰沙打底,橙黃和深紫色的芋圓點綴其間,看起來又糯又彈,乳白色的椰果和焦糖色的珍珠,鋪得滿滿當當,輕而易舉就能吊起食客的食慾。

池漾看着這芋圓,一下子回想起上次顏瑛做的芋圓奶酪,不知不覺地彎了彎唇角。

她拿起勺子,嘗了一口,甜而不膩,入口即溶,清清爽爽的,乍涼了這艷陽天。

周柏楊留意着她的舉動,總覺得她跟以前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不一樣在哪裏。

她正想着開口問點什麼,就聽到池漾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話:“我好像好了。”

周柏楊:“什麼?”

池漾放下勺子,手肘撐在桌子上,目光鄭重,言語間攥了一股勇氣:“柏楊,我以後找你,應該就是單純的想你了。”

周柏楊反應了一會兒,才漸漸體悟出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她似乎比池漾還要激動,顫着聲問:“你說什麼?”

池漾看着她笑,右手躍過餐桌拍了拍她的手:“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菜慢慢上齊,池漾看着周柏楊逐漸潤濕的眼眶,不想讓場面太傷感,於是招呼她趕緊吃飯。

周柏楊收斂了下表情,吐槽道:“喂,你今天是客人,少喧賓奪主。看你這陣勢,我還以為這頓飯是你請呢。”

池漾一臉狡黠的笑:“那哪兒能啊,這到了你的地盤,必須你請,休想賴賬。”

兩個人相視一笑。

飯至中旬,池漾才慢慢吐露自己的心聲:“我前一段時間去清水縣做法律支援,下山的時候滑倒了,那時候下着雨,天色也晚了,然後我發現我的耳朵又聽不見了。”

周柏楊聽到“下着雨”三個字的時候就停住了筷子,瞬間變了臉色,聽到“耳朵聽不見”這五個字的時候,表情可以說能用猙獰來形容。

池漾注意到她的變化,示意她放寬心:“我就是怕你這個表情,所以提前跟你說了結果,你怎麼還這樣......”

周柏楊強勢打斷她:“你少扯這些沒用的,先跟我說結果。”

“結果就是,有個人找到我了。”

“然後呢?”

“然後就是,我耳朵很快就恢復正常了,那天晚上也沒有做噩夢。包括我現在再跟你說這件事情,我也沒有覺得很痛苦,也沒有覺得有窒息壓抑的感覺。你說我這種情況,是不是好了啊?”

周柏楊看着池漾的眼睛,終於感覺到那點不一樣來自何方。

她眼裏不再只有黑白兩色,而是有了更為豐富、更為璀璨的色彩。

周柏楊鬆了口氣,很會抓重點地問:“那個人是誰?”

“呃......”

周柏楊一臉知味:“男朋友?”

池漾點了點頭。

“卧槽!”

周柏楊平地一聲吼,直接將筷子摔在了桌上,弄出相當大的聲響。

池漾環視了四周,還好她們坐的地方是二樓,這個點就餐的人並不多。“你注意一點啊,這是公共場合。”

周柏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確實不太妥當。

她強忍着激動的情緒,壓低聲色說:“我這不是太激動了嗎。他是誰啊?我認識嗎?做什麼的?長得帥嗎?你倆誰追的誰啊?”

池漾聽着這連環問,心中萬般無奈:“大姐,我說你到底是心理醫生,還是居委會大媽啊?”

周柏楊對她的吐槽置若罔聞:“心理醫生說你沒事了,你可以暫時把我當居委會大媽。”

池漾:“......”

周柏楊窮追不捨:“當初誰說的這輩子都不談戀愛的,打臉打的疼不疼?”

池漾:“......”

周柏楊意志太堅定,池漾只好三言兩語地,跟她大致講了一下兩個人的相識過程。

結果沒想到她的和盤托出,非但沒能澆滅周柏楊心頭的好奇,反而催生出了她更大的好奇。

“我就想知道,他是怎麼攻破你的心理防線的?”周柏楊興緻頗濃地問,“畢竟你一向都是把任何愛情的苗頭掐死在搖籃裏頭的,從來不給別人走進你心裏的機會,那他是怎麼做到的?”

聽到這兒,池漾垂眸,沉默了。

其實這個問題她也想過不止一次,自己是怎麼就把他放進來了呢。

是因為初見時讓她怦然心動的對視嗎?

是因為日積月累的相處嗎?

她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好像是,又好像不全是。

池漾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她知道自己沒為席硯卿設防的原因,其實正是她偶然聽到的那句話:“我這人眼光高,一般的女人入不了我的眼。”

昨晚席硯卿得知池漾因為這句話誤以為自己不喜歡她時,心裏滿滿都是酸澀和無奈。

可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池漾無意之間聽到了這句話,那麼他們之間或許根本不可能有機會。

正是因為這句話,所以池漾才對他的任何親近都放鬆了戒備,結果就這麼把自己搭了進去。

兩情相悅固然是感情中最美好的狀態,但對池漾來說不是。

她不信任愛情,更不信任婚姻,所以不願意讓任何人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因為她給不了他們想要的結果。

很少有人可以理解池漾的想法,但是周柏楊卻一眼猜中了她的心思:“你是想說,反正他不會喜歡你,所以你覺得自己喜歡上他也沒事是不是?”

池漾嗯了一聲,聲音淺而輕,似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因為我覺得即使我喜歡上了,我也能把這份感情——”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慢慢接上後半句話:“壓下去。”

因為我覺得即使我喜歡上了,我也能把這份感情,壓下去。

聽到這句話,周柏楊覺得自己的心忽然就軟了下來,柔聲問她:“那最後為什麼沒有隱瞞呢?壓不下去了?”

池漾嗯了一聲,目光從窗外收回,迎上周柏楊的目光,言辭鄭重:“可是我後來發現,苦能掩飾、能隱藏、能化解,可是愛不能。”

苦能掩飾、能隱藏、能化解。

可是愛不能。

愛,是藏不住的。

-

吃完飯後,兩個人下了樓。周柏楊執意要送她,池漾不想耽誤她工作,提前叫好了車。

這家餐廳裝潢很好,環境清幽淡雅,假山流水交錯,青柳紅纓拂面。

周柏楊站在大廳陪池漾等車,心中有無數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打破沉默的人是池漾:“他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被我喜歡上的那個男人,該有多幸福啊。所以,我覺得,我應該能給他幸福的,對吧?”

她的嗓音清淺溫柔,如一陣春風,盪入聆聽者的耳畔。

周柏楊抬眸,看到午後陽光透過窗欞,投射在她的眼中,似是碎了粼粼波光的湖面。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伸出胳膊抱住了池漾,雙手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聲音不自覺地哽咽:“我的好姑娘,你一定會幸福的。”

池漾也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也謝謝你帶給我的力量,支撐我走到今天。”

周柏楊輕笑一聲,心想這姑娘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別人對她好一點兒她能記一輩子,自己對別人的好,轉瞬就忘。

“漾漾,”周柏楊收回手臂,兩手撐在池漾肩上,對上她的目光,“你沒資格跟我說謝謝,當初要不是你,我現在的人生過成什麼樣,還都不知道呢。”

池漾淡淡一笑,似是在說沒什麼。

幾分鐘后,車到了。

池漾在後排坐好,又降下車窗,揮手跟周柏楊說再見。

周柏楊跟她擺擺手,看着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凝在心頭的萬千心緒,如瓦檐下積攢已久的雨,不由分說地往下墜——

漫漫長夜都捱過,她好像真的等來了,獨屬於她的、從一而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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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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