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
得到肯定答覆后,席硯卿一把從沙發上站起,走到她身邊,再次相當民主地開口:“要我抱你過去嗎?”
池漾穿拖鞋的動作頓了頓,輕聲說:“不用。”
席硯卿無所謂地聳聳肩,似乎是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
然後,他動作利索地從池漾手中拿過東西,大步走到門口,提前為她開好門站在那裏,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走過來。
池漾:“......”
我只是說不用你抱,但是你好歹也得扶着我吧。
我不僅左腳踝腫了,右邊的小腿也有擦傷啊!
你讓我怎麼一個人走!
不過,池漾這個人就是死犟,別人是能不求人就不求人,她是能求人也不求人!
席硯卿站在門口,本來想等她能稍稍跟自己撒個嬌、服個軟,他哪捨得讓她一個人走上去。
結果,沒想到,哪怕走起來異常艱難,池漾仍然沒開口說一個字。
席硯卿無奈地嘆了口氣,折返回她身邊:“我說池律師,你也體恤我一下好不好?”
池漾:“......”
這什麼意思,是你非要我去你那兒住的,並且我都沒有讓你抱了,我哪點不體恤你了?
“就憑你這速度,我今晚看來是沒覺睡了。”
下一秒,席硯卿把東西往她懷裏一塞,然後再一次打橫抱起了她。
池漾:“......”
我感覺我這輩子的公主抱都在今天用完了......
-
席硯卿定的套房在六樓。
這個點有不少住客回來,看到這一幕公主抱都紛紛投來欽羨的目光。
甚至有些女生還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絲毫不加掩飾地跟身邊人感慨道:
“那個男人也太帥了吧,還公主抱,她女朋友也太幸福了吧。”
“我說你小點聲,我剛才看他女朋友臉都紅了。”
“那也不是我弄臉紅的啊。”
......
池漾:忽然感覺我可以耳鳴的久一點。
感覺到自己越來越發燙的臉頰,池漾用餘光相當心虛地瞟了一眼席硯卿,在感覺他目光將要落下的那一刻,破罐破摔地把自己的臉埋在了他肩上。
席硯卿察覺到她的動作,垂眸一笑,眼底似有桃枝斜逸,春風千里。
走到電梯前的時候,席硯卿才叫她:“等會兒再害羞,先起來按個電梯。”
池漾:“......”
誰害羞了!
她假裝沒有聽到前半句話,騰出一雙手,淡定地按下了上行鍵。
正好有人從一樓上來,所以電梯到的很快。
門開的那一瞬,電梯外的兩個人和電梯裏的人對上目光,繼而面面相覷。
尤其是池漾,看到電梯裏站着這麼多人,並且所有人的目光還都集中在他們兩個人身上的時候,臉上紅暈又添一層。
雖然,兩個人的位置還是有的。
但問題是現在席硯卿抱着她,佔據的空間就自然而然大了點。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池漾貼着席硯卿的耳垂,竊竊私語:“要不你先把我放下來吧。”
耳畔傳來一陣溫熱,席硯卿垂眸看她,然後對電梯裏面的人說了句:“不好意思,我們等下一班好了。”
但是!
熱心腸和看熱鬧可是我國國民的天性!
深入基因難以改變的那種天性!
乘電梯的人們看到電梯外站着的兩個人,還是俊男靚女的經典組合,再加上公主抱的經典動作,忽然來了興緻,兩個人還沒進來,就默契十足地開始自覺往裏擠給這對佳人騰空間。
因此,席硯卿那句話一說出口,就立馬收到了回應:“哎呀,等什麼下一班啊,擠擠就好了。”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聲:
“對啊,擠擠就好了,這還這麼大的空間呢!”
“是啊,快進來吧。”
“你男朋友都抱你這麼久了,快讓他進來歇歇。”
“......”
池漾聽到這些話,把頭埋在席硯卿肩上,直接裝死。
席硯卿偷笑一聲,彬彬有禮地回絕着笑意:“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是她害羞,就不了吧。”
電梯裏的人只好悻悻地關上了電梯門,並且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錯過一場好戲的嘆息。
等周圍都安靜了之後,池漾才重新探出頭來,準備再去按一次電梯。
席硯卿卻突然制止住她:“你怎麼保證下一趟電梯裏就沒有人。”
池漾:“......”
我好像不能保證。
那所以呢?
沒等她回答,席硯卿直接一個轉身往步梯間走。
當池漾意識到他要抱着自己上六樓的時候,驚得下巴都掉了。
席硯卿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警告道:“不要妄圖自己下來走,你身子動會給我增加工作量。所以,你要是心疼我,就安安生生地抱緊我,不要動。”
池漾:“......”
酒店的樓梯間安安靜靜,一盞盞聲控燈,跟隨着爬梯人的腳步,漸次發出柔和的光,將樓梯間切割出界限分明的明暗。
池漾被他抱在懷裏,聽着他的腳步聲,看着他為她踏亮的盞盞燈火,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目清風。
他似蘇軾《定風波》裏的吟嘯者,腳踏竹杖芒鞋,在她心頭,吹醒一場料峭春風。
她似李白《山中問答》裏的會心者,心中自有碧山潺水,帶他去往天朗氣清。
正所謂,“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也許是周遭太安靜,也許是距離太貼近,也許是他的體溫太熟悉。雖然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池漾卻在心裏生出一種,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的淵源感。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六樓。
席硯卿沒跟池漾商量,就把她抱到了那個帶獨立衛浴的房間。
在床上坐好之後,池漾沒忍住問了句:“是不是很累?”
席硯卿嗤然一笑:“就你這兒小身板,我抱一輩子都不嫌累。”
一輩子?
雖然知道他這話沒有承諾的意思,池漾的心還是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
心想還好她是等席硯卿把她放下之後才問的這個問題,要不這心跳速度,又跟上次測心率一樣,昭然若揭了。
這次,可沒有人能替她解圍了。
席硯卿在她身邊坐下,眉目和語氣都溫柔:“身體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這聲音於寂靜夜色中悄然響起,像極了從森林裏流淌而出的小夜曲,絲絲入扣。
池漾搖搖頭,說沒有。
卻忽然,鼻子泛酸。
從漆黑冷寂的山路,到溫暖明亮的房間,他抱着她,一路走來,擔起了原本不需要他承擔的責任與義務。
想到這兒,池漾感覺自己的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團熱氣,散不出去,也無處落腳。
“我剛問了孟仲季,他說你們原定明天還有工作,”席硯卿為她排除着所有的後顧之憂,“我正好有個律師朋友來這邊過暑假,專業能力絕對過關,對這邊也比較熟悉,我讓他明天帶孟仲季過去。”
燈影虛攏着他的輪廓,他聲音低沉卻溫柔。
池漾靜靜聽着。
靜靜聽着他就這樣雲淡風輕地,攬下了又一個不需要他承擔的責任與義務。
她心中有愧,但一時間也找不到別的人來救場。
再加上她現在這種情況,去了反倒是添麻煩。
池漾只好點點頭,硬着頭皮說了聲:“謝謝。”
雖然知道這聲謝謝再真誠,都抵不過他為她做的萬分之一。
“池漾。”
“嗯。”糯糯一聲,帶着鼻音,帶着一股惹人心疼的滋味。
席硯卿把她的所有微表情都盡收眼底,問:“有話想跟我說嗎?”
聞言,池漾怔了下,隨即挪開視線。窗外是無邊的星幕,一輪圓月懸挂其間,皎皎如盤,充當夜色里最明亮的指引者。
這輪圓月,她在幾個小時前也看到過。
在她被痛感侵襲的時候,在她被寒意吞噬的時候,在她被恐懼和絕望打敗的時候。
那一刻,她不是沒有想過最壞的可能。
可最後,她卻像做夢一樣,於漫山遍野的恐懼和絕望中,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那一剎那,心裏什麼不怕了。
死都不怕的那種。
想到這兒,池漾心底湧出一股難言的酸澀。
她把這份情緒壓在心底,從窗外收回目光:“席總監,你第一次來律所的時候,問過我一個問題。你問我,法律對我而言是鋒芒嗎?你為什麼要那麼問我?”
他坐在從窗外溜進來的月光里,肩頭一片橙意:“因為看到了你的簡介上寫的那句話。”
——所謂強大,是有鋒芒的善良。
池漾繼續追問:“那你覺得這句話對嗎?”
席硯卿就沉默了那麼一瞬,池漾就“剝奪”了他說話的權利。
她搖搖頭,自我否定道:“我覺得不對。”
“席總監,在你今天找到我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在想,如果我出了事兒,孟仲季該怎麼辦。”她嗓音沾染上幾分低啞,“明明是我強勢要求,讓他跟村長一塊上去拿手機的。是我要求的,不是他。可是,如果今天他沒有遇到碰巧來這邊出差的你,你又沒有找到我,如果我真的出了事兒,他該怎麼辦。”
“所有人都會怪他,怪他把我丟下,怪他沒有把我照顧好。”她聲音帶着哽意,“可事實,明明不是這樣的。但孟仲季哪怕知道事實,他也不會去為自己辯解,他只會,不停地責怪自己。所以你看,雖然我們是出於善意來做的法援,但我差一點兒,就毀了他的一生,對不對?我這份自以為強大的善良,差點兒毀了他的一生,對不對?”
席硯卿心間突然泛起一種強烈的酸楚。
他很少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為一些莫須有的事情,付出真情實感。
但此刻,他在劫難逃。
他忽然覺得難過。
在那樣的時刻,她心裏想的事情是:如果她出了事兒,別人會有多自責。
卻不關乎自己。
他沒遇見過這樣的人。
不管是十年前的驚鴻一瞥,還是前一段偷偷塞給服務員的那張紙條,還是現如今,她在夜色中的喃喃低語。
她太善良了。
“嗯,那話不對。”
蒼茫夜色里,他聲音如緩慢漲起的潮,姍姍來遲地溢滿了這寸方隅。
池漾聞言,倏地低了低頭。
彎下來的後頸曲線,瑩白纖細,顯得羸弱。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但捻了捻指腹,最終還是忍住了。
沒身份,也沒資格。
“池漾,”他在月色下叫她的名字,“善良就是強大,不需要任何的附加條件。”
夜沉至此時,無雨也無風。
池漾抬眸,對上他的雙眼。
他目光沉靜似湖,睫毛濃密似槳,將這濃稠的夜色,劃開了一道月影。
他就沐在這片月光里:“沒有鋒芒的善良、沒有稜角的善良、沒有智慧的善良、沒有深思熟慮的善良,都是強大。”
在此刻,她聽到他的聲音。
——柔軟的、乾淨的、和煦的、澄澈的。
他溫言暖語地,繼續為她的心擋走一點風:“莽撞的善良、不計後果的善良、甚至讓結果變得更糟糕的善良,也是一種強大。”
在此刻,她聽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剛才的那句否定,不是在推翻自己那句話,而是為自己那句話,拓展了邊界。
“所以,你的善良沒有錯。”
你的善良沒有錯。
沒有人會因為你的善良遭受考驗。
你也不會。
因為,有我在,你永遠都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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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硯卿:有我在,你永遠都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