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允

今允

池漾跑到對門,發現門沒有鎖,而是虛掩着。

她正想着敲門進去,手伸到半途,卻忽然頓住。

裏面有人在說話。

是席硯卿的聲音:“周醫生,你說讓我給池漾時間,讓她好好想想;你說池漾在看清自己的內心之後,會主動朝我跑來,可結果呢?”

周柏楊:“你再給她一些時間,她可能還需要一些勇氣,但她一定會做到的。”

“能給個期限嗎?”席硯卿聲音沉下去,自嘲地笑了一聲,“要不我怕,按照這個等法兒,沒等到她主動朝我跑來,我就已經受不了了。”

周柏楊安撫道:“席硯卿,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句話,你不能心軟。你得讓她自己意識到,她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否則,你只能永遠遊離在她的世界之外,只能在她無助的時候,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你這次不沉住氣,不給她時間去認清內心,等到下次,她覺得自己沒辦法給你幸福,再想離開你的時候,你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

氣氛瞬間安靜了。

片刻后,席硯卿的聲音再度響起,他目光誠懇地看向周柏楊:“周醫生,我尊重你的專業修養,我也知道身為池漾最好的朋友,你一心是為了我們好。但是,對不起,我心軟了。”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聲線也隨之拔高:“哪怕這輩子她都不會主動跑向我也沒關係,哪怕這輩子都需要我追着她跑也沒關係,哪怕她永遠過不了心裏這關也沒關係。”

——“我守她一輩子。”

說完,他抬腳就往對面走。結果,剛一推開門,他就看到門外站着一個人,一雙眼清透明亮,鼻尖泛着點點紅,一看就是剛哭過。

似有預感,他一垂眸,看到一身水藍色連衣裙下,她光着腳站在冰冷的走廊上。

席硯卿二話不說,俯身把她抱起,話里滿是掩不住的慍氣:“這麼冷的天,你就不怕着涼!”

時隔這麼多天後,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溫柔的,不是體貼的,而是帶着怒氣的。

可池漾,心裏一下子就暖了。

不知道她聽力已經恢復,席硯卿也沒着急和她道歉,只是眉目瞬間溫柔了下來,一轉身把她抱進了屋內。

“席硯卿,”池漾勾緊他的脖頸,眉眼盈盈地看着他笑,“我讓你守一輩子。”

瞬間,池漾明顯地感覺到,席硯卿抱着她的雙臂,僵了一下。

與此同時,兩個聲音從身後傳來:“你聽見了?”

池漾在席硯卿懷裏點點頭,滿眼期待與真誠地望向他,一字一頓道:“席硯卿,這次,是我親手抓住光了哦。”

是我,主動朝你跑來啦。

不只是因為你愛我,還因為我愛你。

所以,我主動朝你跑來啦。

人必須要親歷這樣的時刻,才會明白,懷抱着全世界是怎樣一種感覺。

席硯卿彎起唇角,心滿意足地笑着,嗓音如塵封經年的醇酒,清冽誘人。

他鄭重其事地對她說:“謝謝。”

謝謝你,主動朝我跑來。

謝謝你,讓我的生命變得完整。

周柏楊站在身後,看着這一幕,不由得感嘆:

他心軟了,她也主動朝他跑來了,這應該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

窗外暖陽斜過,天地間一片柔軟。

池漾看着席硯卿有些消瘦的側臉,伸手摸了摸,“你瘦了。”

“哪瘦了?”席硯卿任她摸着,眉眼含笑,“這不是還能輕輕鬆鬆地抱起你嗎?”

“那可能......我也瘦了吧......”

二十多年了,周柏楊還是第一次見池漾這副嬌軟的小女人模樣,雞皮疙瘩瞬間掉了一地。於是,她朝陸謹聞使了個顏色,陸謹聞瞬間意會到。下一秒,兩個人把自身的存在感降低為零,靜悄悄地往外走。

走到一半,門外突然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左邊還是右邊?”

緊接着,是一道沉穩的男聲:“左邊,這不寫着呢,1101。”

“哦,那我去右邊,我要先去看看我兒媳婦。”

“......”

“您兒媳婦在對面呢。”

“謝謝你啊,姑娘。”

“不用謝。”

然後,幾個腳步聲就朝着這邊走來了,還越走越快。

席硯卿和池漾沉溺在你儂我儂里,根本沒注意到門外的動靜,以至於大門打開的時候,兩個人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出現在一眾人面前。

這一眾人,除了池漾預料之中的林洛希、齊媛和孩子們,還有兩個預料之外的人物。

一個是與她見過面的顏瑛,另一個是雖然沒見過面但一看就知道是席硯卿父親的席靜恆。

池漾驚得都忘了從席硯卿身上下來。

一眾人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景象,都默契地當起了沉默的看戲群眾。

直到又一道聲音打破沉默:“之青,你走錯了,是右邊。”

“我知道,這不左邊門開着呢嗎,我先去看看我女婿。”

看戲群眾: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聽到聲音,站在門邊的林洛希非常貼心地主動開了門。

下一秒,邊之青和葉瀾庭就出現在了兩個人的視線中。

池漾&席硯卿:“......”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池漾在心裏天人交戰了好幾個回合,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掙脫着就要從席硯卿身上下來。

席硯卿雙臂施力,一轉身,把她抱得更緊。

池漾手握成拳,毫無威懾力地在他後背上錘了一下,嘟囔道:“你放我下來,我先去跟長輩們打個招呼!”

席硯卿睨她一眼:“光着腳去跟長輩打招呼,你確定?”

池漾:“......”

好像是有點兒不尊重人......

席硯卿鎮定自若地抱着池漾走向餐桌,俯身把她放在餐椅上,說:“在這兒等着,我去給你拿鞋。”

“......”池漾覺得她現在就是尷尬本體。

她轉過臉來,強裝鎮定地朝那邊揮了揮手:“叔叔好,阿姨好,我......”

正說著,席硯卿已經折回來了,手裏還提着一個水藍色的禮盒。

池漾看着這個禮盒,覺得莫名眼熟。恍然一想,那次她生日,席硯卿就是送了她這個牌子的高跟鞋,作為生日禮物。

那次她還誤以為他要求婚,差點鬧出烏龍。

想到這兒,池漾頓覺臉上一陣發燙。

下一秒,席硯卿右腿一彎,熟稔至極地在她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池漾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他只是給你換雙鞋,只是給你換雙鞋而已!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池漾,你可千萬不能再自作多情了啊!

那是一雙銀白色的高跟鞋,精緻碎鑽點綴其間,泛着瑩瑩細閃,美得出塵。

“我自己來......”她話還沒說完,席硯卿已經握住她纖細白嫩的腳踝,把鞋給她穿好了。

池漾垂眸,看着他流暢清瘦的背部曲線,眼眶一熱。

換好鞋之後,席硯卿抬眸問她:“起來看看合不合適?”

池漾:“哦。”

趁着她起身的功夫,席硯卿將目光投向那個深藍色的天鵝絨小方盒。

下一秒,他又看向,門前那一撥將沉默是金奉為箴言的看戲群眾。

電光火石間,他拿起那個小方盒,把它握在了手心。

他指節修長,輕而易舉地就能包裹住。

“就現在吧!”

席硯卿對自己說。

手指有些緊張地攏了攏。

池漾看着他依然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勢,正想伸手拉他起來。

卻不料席硯卿先行開了口。

池漾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緊接着就是一句:“池漾,你這個姑娘,還挺過分的。”

???

池漾一瞬間沒弄懂這是怎麼個情況。

當著雙方父母的面,這是討伐起她來了?

席硯卿左手搭在膝蓋上,掌心緊緊扣着那個禮盒。他今天穿了件淺白色的襯衫,從窗外泛進來的暖陽,在他周身鍍上一層金色,勾勒出他清雋帥氣的眉眼輪廓。

簡單至極的色彩,卻足夠讓她心潮澎湃。

更讓她心緒難平的,是席硯卿接下來說的話。

“你說,你不會低估我對你的愛。但是,你低估了。”

“你說,我值得最好的。但是,最好的你,卻親手推開了我。”

“你說,我太寵你,不好的,你總是怕萬一......”

他的聲音清冽溫醇,似深冬歲餘里孤守的一盞古鐘,盪過漫漫寒夜,最終穩穩地停泊在她的耳畔。

凌波微步,漣漪四起。

池漾感覺自己的心臟,忽然被一種柔軟又洶湧的情緒填滿,泛起一絲鈍感的生疼。

她微垂着眸光,聲音不由自主地有些哽咽:“我錯了,我錯了,你先起來好不好?”

這次,席硯卿沒有聽她的話,還保持着原來的動作,沉默地仰頭望她。

他雙眸濃似點墨,側臉凝濃分明,旁人看第一眼,會覺得這個人有些疏離和涼薄。

可是,在池漾面前,他總是不一樣的。

每次看到她,他周身的鋒芒便會悉數緩和下來,留給她的,是那些柔軟的、和煦的、明亮的光。

這個男人,既有鐵血手腕,也有霹靂手段,逆風翻轉過四面楚歌的定局,也運籌帷幄過決勝千里的戰役。

他征戰商場多年,抽刀斷絲,揮劍成河。

但在情場上,他毫無經驗可言,只是憑着一腔赤誠與熱血,一步步地在她心頭攻城略地。

他利劍滿身,卻只為她收刀入鞘。

席硯卿看着她淚水氤氳的雙眼,餘光掃到剛剛進來的葉青嶼。

他唇角彎了彎,繼續說著他剛才那句未說完的話:“你總是怕那個萬一,但是,我今天想告訴你的是,其實人生不是分數論,沒有那麼多幾分之幾。我們走到最後了,就是一。哪怕有無數個萬一橫亘在我們面前,我們走到最後了,就是一!”

他言辭懇切,目光灼灼,池漾垂眸,感覺自己的心魄都被他勾去,整個人軟得不成形狀。

“這幾天,我想過很多,想過很多很多的可能。但我發現,所有的可能里,我唯一不能夠承受的,就是失去你。”席硯卿手上的動作緊了緊,“所以,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面,我給你一個承諾。”

池漾似有預感,身子本能地顫了一下。

與此同時,一個跪地的聲音,如炸裂的煙花,在她耳畔猝然鳴響。

席硯卿右腿着地,一直低垂的左手翻轉過來,緊接着,他右手抬高,虔誠十足地打開那個深藍色的天鵝絨禮盒,一枚光彩奪目的鑽戒,裝嵌於純白色的雪緞。

“池漾,我給你一個承諾。如果你不主動放棄我,我一定不會放棄你。如果你主動放棄我,那不好意思了——”他抬眸,對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落腳的這句話,是他不容置喙的真情,也有他不由分說的切意。

他用最極致的溫柔,說著最霸道的承諾。

她那雙歷經世事的眼睛,終究還是被他打敗,汨汨流下,兩行清川。

所有觀眾都屏息以待,生怕攪擾這一刻良辰。

席硯卿深情地回望着她洇濕的淚眼,清沉嗓音漫溢在這個約定俗成的秋:“所以,漾漾,我們勇敢一點,好不好?”

“嗯。”她毫不猶豫地應了一聲。

席硯卿抬手去拿那枚鑽戒,池漾看着他的動作,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沒有任何預兆地來了句:“不是說我來求婚的嗎?”

席硯卿被她的腦迴路氣笑:“我能捨得?”

池漾心尖一顫。

他將那枚鑽戒托舉到她面前,眉目間是十二分的鄭重其事:“池小姐,願意跟我結婚嗎?”

沒有任何停頓或猶豫,池漾無縫銜接地點點頭。

“嗯。”

她帶着鼻音,氣勢卻是異常堅定。

席硯卿如願以償地笑了。

他抬手,將那枚鑽戒,緩緩嵌入她的無名指。

她身着水藍色長裙,濃烈秋陽在她身後粲然綻放,卻都不及她萬分之一的奪目。

驚鴻一瞥的對視,終在他們的雙向奔赴中,落定成一枚永恆的鑽石。

池漾握住席硯卿的手,把他拉起來,溫柔聲音似蘊着春風,一字一句地盪進他的心坎兒。

“席硯卿,我也給你一個承諾吧。”她聲音清透婉轉,似清溪鳴澗,靈動到令人失神。

席硯卿語調微微上挑:“嗯?”

池漾摩挲着他的手掌,當著至親好友的面,向他許下承諾:“從今往後,我也將以本能愛你。”

——“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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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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