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彈

啞彈

“爸爸!看!小叔!”白念笙興高采烈地指着出口的方向,“啊!小叔旁邊那個人是不是池漾姐姐啊!”

白清讓抬眸,看到與席硯卿同行着的池漾,眉目一閃,瞬間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他之所以急着來見席硯卿,就是因為想先和他先商量一下,然後再決定怎麼告訴池漾這件事比較好。

這下,他該怎麼辦?

白清讓一邊思索着,一邊抱着白念笙朝兩人走去。

這時候,席硯卿和池漾都還沒注意到兩個人的身影。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兩個陌生人的對話上。

“爸爸!小叔怎麼突然捂住池漾姐姐的耳朵啦!”白念笙興奮地喊着,完全不知道此舉是為了什麼,還以為是某種表示親昵的舉動。

看到這一幕,白清讓停住了腳步。

這種情況,不太適合他們上去打擾。

於是,他就抱着白念笙在欄杆外等待着。

耳朵突然被一雙溫暖寬厚的手掌覆蓋,池漾猛地一怔。

但那個名字,還是傳進了她的耳朵。

她驚慌失措地抬起頭,不斷地重複着一句話:“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席硯卿穩穩地牽起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撫:“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池漾眼眶泛紅,掙脫出他的手掌去口袋裏拿手機:“我要給他打個電話。”

此時,新的一波人潮從出口湧來,人流瞬間擁擠起來。

席硯卿把她護在懷裏,慢慢往外走。

池漾撥打了無數次電話,提示音一直都是無人接通。

“他怎麼不接電話?他怎麼不接電話?他怎麼不接電話?”她聲音裏帶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右手握拳狠狠咬着自己的指甲,隱忍又無措。

席硯卿雙手緊緊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扶正,言辭堅定:“池漾!你看着我!”

池漾抬眸,對上他的灼灼目光。

剎那間,她漂泊的心,找到定點。

席硯卿把她攬得更近,鄭重其事地說:“有我在,不會有事情,你相信我。”

池漾望着他狹長深邃的雙眸,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我們現在就去京大,好不好?”

“嗯。”

得到肯定答覆,席硯卿牽着她往外走,正好迎上抱着白念笙走過來的白清讓。

看到池漾這個樣子,白清讓眉頭蹙起:“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池漾看到來人,儘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跟他們問了聲好。

白念笙揮着手跟她打招呼:“池漾姐姐好。”

“哥,我這邊臨時有點事情,”席硯卿把池漾護在懷裏,“你的事兒下次再說吧。”

“好,”白清讓點點頭,“不過,知道我來接你,你應該也沒安排別的車,你們去哪兒,我送你們。”

席硯卿看着池漾,問她:“可以嗎?”

池漾點點頭。

四個人往機場外面走。

白清讓步伐故意落後於他們,趁着拉開的距離,對白念笙叮囑道:“笙笙,剛才爸爸跟你說的那件事,先不要說,知道嗎?池漾姐姐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我們下次再說這件事情,好不好?”

白念笙在心裏消化了一下,懂事地點了點頭:“嗯。”

本來是白清讓開車,但席硯卿堅持自己來開。於是,白清讓帶着白念笙坐在了後座。

此情此景,對白念笙來說太過熟悉。

很久之前的某一天,當他們從歡樂谷往家回時,也是這樣的場景。

白念笙坐在後座,看着池漾的側臉,想起她奮不顧身抱住自己的場景,心裏滿滿都是愧疚。以及,還有一種比愧疚更為複雜的情緒。但她年紀小,還辨不清這種情緒是什麼。

如今,一樣的佈局,她心裏依然懷揣着未說出口的難言心事。

白念笙從後座看着池漾的側臉,看出她掩不住的擔憂與失落。於是,她提高音調,奶聲奶氣地說:“池漾姐姐,是有人欺負你了嗎?你不要怕,笙笙可以保護你。”

雖然我還小,但是我會像上次你保護我那樣,保護着你。

池漾情緒恢復了很多,朝後座淡淡笑了下:“謝謝笙笙,但是姐姐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的。”

“那等姐姐保護完自己,笙笙要給你發一個小紅花。”說完,白念笙又撥浪鼓似的搖搖頭,中氣十足地說道:“不!大紅花!”

聞言,池漾真的,從心底笑了一聲。

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總之讓人心裏很熨帖。

白清讓知曉池漾心情不好,溫柔地提醒着:“笙笙,池漾姐姐剛下飛機,讓她好好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沒關係。”池漾應了一聲,雙手握着手機的力度又大了一些,但她就是沒勇氣拿出去看。

人在無助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傾向於能夠給他帶來安全感的人或物。

池漾轉頭,看向席硯卿清峻冷毅的側臉,混亂皺起的心,淪陷至一片柔軟。

席硯卿感受到她的目光,回望過來。

池漾喉間一噎,嗓音不知覺間變得低啞:“席硯卿,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記得。”

“那天,我剛從波士頓回國,我去波士頓,是為了......”

聞言,坐在後排的白清讓眉心一跳。

-

幾個小時前,朝歌市。

Ustinian展牆的拆除工作暫告一段落,除了右下端的那個網址,剩下的主體依舊完好無損。

剛從國外趕回來的秦楚河看到此景,長舒了一口氣。

“秦總,UN商場並沒有在別的城市發展的打算,如果您此行是為了這個,我想您就不必執著了。”蕭洛則坐在會議室的皮椅上,盡量得體地拒絕着。

“我這次過來並非此意,我尊重蕭總對UN商場的規劃和定位。”秦楚河從巨大的落地窗前轉過身,目光里蘊着一股久經商場的敏覺,“但是,如果可以,對街那面牆,我想買下來。”

蕭洛則面露不解:“什麼?”

秦楚河沉着目光,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座,似笑而非:“蕭總放心,我不要所有權,只要使用權。至於價格,您隨便開。”

蕭洛則沉沉笑了一聲,心想席硯卿果然是料事如神。

他沉默了一會兒,拿喬道:“秦總,Ustinian這面牆不少人盯着呢,宣傳價值不低於超一線城市的黃金地段。”

秦楚河嘴角一抹不以為然的笑:“我說了,價格您隨便開。”

“秦總,做生意講究個利潤至上,”蕭洛則繼續試探道,“您這麼做,我就不理解了。”

看對方遲遲不肯鬆口,秦楚河目光一掃,道出實情:“我想買下使用權的原因很簡單,Ustinian是我妻子給我女兒起的英文名字,我覺得我跟這地方挺有緣分的。並且,我可以和蕭總簽訂一份協議,我買下使用權,但不會改變原貌。換言之,這面牆,依然可以保持這樣的狀態,蕭總相當於為這面牆買了一份免費的保險,所有維修費用都由我出,何樂而不為?”

蕭洛則輕笑一聲,絲毫不怕惹怒對方,慢條斯理地說道:“那恐怕秦總來晚了一步。這面牆的使用權,已經賣出去了。”

“賣出去了?”秦楚河蹙起眉頭,“賣給誰了?”

“我。”一道清亮男聲從門外傳來。

秦楚河聞聲望去,他瞬間認出——

這個人是葉青嶼。

-

網絡上掀起的輿論風暴,於極短的時間內肆意傳播,在社交媒體上生出風捲殘雲之勢。

但處在風暴正中心的京溪大學生命科學研究院,此時卻一派平靜。

所有人都沉浸於自己的研究課題中,無暇去顧及網絡上的這些傳言。

到了晚飯時間,才陸續有人從科研任務中暫時解放出來,相繼走出了實驗室。雲錦書手頭還有些問題沒有處理完,就沒有跟着大隊人馬出去吃飯,繼續專註在自己的研究課題上。

直到聽到門外傳來一聲:“錦書!有人找!”

他才從電腦屏幕上抬起眸來。

教研室門外,站着一個生面孔,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樣子。

雲錦書以為是同校的學生,也沒多想,就起身朝他走去了。

走到門外,他禮貌地道了聲好:“你好,請問找我什麼事?”

那個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帶着審視意味:“你就是雲錦書?”

雲錦書被他這個目光弄得有點不自在,嗯了一聲。

那個人突然做出個握手的姿勢,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偉達集團副總,秦騫。”

聽到這個名字,雲錦書只覺得相當陌生。但他還是不失涵養地問:“你好,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不認識我沒關係,”秦騫輕笑一聲,若無其事地把伸出去的手收回去,“偉達集團,難道你也沒聽說過?”

雲錦書在腦海里搜尋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前一段時間他陪導師去參加過一個飯局,吃那頓飯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他所在的實驗室“拉贊助”,即所謂的科研基金。像他們這類耗資巨大的實驗室,科研基金通常會有一部分來源於社會企業資助,也算是校企深入合作的形式之一。

但是,在那次飯局上,他看到的偉達集團代表並不是秦騫,而是秦楚河。

雲錦書一想,立馬推斷出面前這個人應該是秦楚河的兒子,偉達集團的二把手。他瞬間把眼前人的來意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得體地回道:“偉達集團聲名遠揚,我久聞大名。不知道今天秦副總,突然到訪是為了......”

“據我所知,偉達集團將會與你們實驗室達成深入合作,”秦騫眉眼一斜,“那我能否以投資人的身份,借用你一點時間,聊聊。”

雲錦書覺得他這個要求有點突兀,但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他帶着秦騫去了走廊盡頭的休息室。

兩個人在臨窗的位置坐定。

雲錦書從飲品自助機里拿了杯喝的遞給他。

秦騫面無表情地接過,假模假式地寒暄道:“聽說你們搞科研的,一般日子都過得挺苦的?”

雲錦書對無用的人際交往向來不熱衷,也疏於去維持一些浮於表面的感情。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情商低,對別人說的話不敏感,就比如現在,他就清楚地感覺到面前這個人,此行應該是別有目的。

他風輕雲淡地笑了下,不答反問:“什麼是苦?”

“什麼是苦?”秦騫輕呵一聲,“辛辛苦苦熬過一年又一年,功名利祿仍一無所獲......”

“不好意思,”雲錦書打斷他,“我能冒昧問一句,秦副總此行是為了什麼嗎?如果是對我們的科研實力有懷疑,我可以帶你去實驗室;如果是對我們的科研動機......”

“不用,”秦騫薄唇間溢出一抹輕笑,“我對這些都不敢興趣,我只對一件事情感興趣。”

“請直說。”

“你費盡心機與偉達集團合作,到底是為了什麼?”

雲錦書被這個問題弄得一頭霧水,什麼叫他費盡心機與偉達集團合作?

他與偉達集團的唯一交集,就是那次飯局,還是被導師臨時拉過去的。

雲錦書:“我不太清楚你這個問題從何而來。”

“不就是看上秦家的錢了嗎?”秦騫眉眼間一副自以為是的精明相,“總聽說學術圈、科研界沆瀣一氣,唯利是圖,現在看來都是真的,為了錢,什麼心機都使得出來。”

聞言,雲錦書臉色瞬間冷下來,眉眼間平添一層銳利的審視意味,他不卑不亢道:“我不知道秦副總為何會有這般偏激的言論。如果是你們公司內部溝通出了問題,請你們私下去溝通;如果對和我們實驗室的合作有異議,你們可以重新商榷,是否與我們進行合作。”

話說至此,雲錦書目光驟然一凜,語氣也隨之冰冷下來:“但是,你沒有資格,去信口雌黃地編排,那些真正為人類福祉和社會進步做出貢獻的人。無數科研工作者在自己的研究領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付出着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他們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忍受着旁人難懂的寂寞,忍受着實驗失敗的風險,憑藉著內心的信仰,只為點亮黑夜中更多的燈塔,只為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而你,身為一個坐享其成者,沒有立場去說這種話。”

他目光如炬:“如果我們的投資者是你這樣的人,那這個合作,我看不要也罷。”

說完,雲錦書站起身,朝秦騫坐的位置走了兩步,曲起指節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居高臨下的目光里,蘊含著顯而易見的藐視意味。默了片刻,他喉間溢出一抹低啞嘲弄的笑,別有用心地問:“知道為什麼京溪大學能成為頂尖學府嗎?”

秦騫被他眼神里那股鋒利的光晃得有些失神。

雲錦書冷哼一聲,鎮定自若地接上後半句:“因為它篩掉了像你這樣的人。”

說完就拂袖而去。

秦騫看着他離開的身影,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也是在這個瞬間,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早已成為眾多人的笑柄,無數嘲弄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讓他避之不得。

狼狽與窘迫浮上心頭,他對着雲錦書的背影,脫口而出就是一句:“你少在這裏假清高了,你要是真有本事,也犯不着特意設局去攀附我爸。”

特意設局?

攀附你爸?

雲錦書一個字都沒有聽懂。

但是,他沒有回頭。

時間寶貴,他犯不着跟這樣的人浪費時間。

秦騫被他的冷漠徹徹底底地刺激到了。

他臉部線條繃緊,挑釁道:“現在的私生子,語氣都這麼豪橫了么?”

聽到這兒,雲錦書莫名地,頓住了腳步。

“怎麼不繼續走了?心虛了是吧?”秦騫一邊說著一邊朝他走近,“跟你姐一個貨色,費盡心機想要進秦家,結果呢,還不是連秦家的姓都不能冠。”

雲錦書聽得雲裏霧裏,反駁道:“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秦騫嗤笑一聲,“我才不會認錯人。你不信回去問問你姐,問問她本來是不是姓秦。還有,我警告你一次,你這樣的人,永遠別想進秦家的大門。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你應該從小就沒見過你母親吧。今天我告訴你原因,你母親就是生你時難產而死的。你出生的那天,就是你母親的忌日。”

“啊!”突然之間,一道女聲劃破整個樓道。

與此同時,秦騫衣領被人狠狠揪住,緊接着,他嘴邊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

再接着,是腹部。

席硯卿長腿一伸,秦騫狼狽倒地。

池漾在巨大的荒誕中,顫巍巍地向後退了幾步,撞到台階,眼看着就要摔倒。

但是,如上次在電梯間那樣,她預想中的摔倒,並沒有發生。

雲錦書奔跑而來,把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剎那間,她泣不成聲。

她捱過那麼多場瓢潑濕冷的、令人心生畏懼的大雨,可是,那麼多次的槁木死灰,都不及她親眼看到這一幕時的萬念俱灰。

出生即是錯的原罪,她不會讓雲錦書背負一點。

哪怕概率只有億分之一,她也不會把他置於這個風險下。

可現在,這個名叫秦騫的人,把她用二十年時間搭建的保護.傘,完完全全地褪盡。

片甲不留。

瞬間,一個爆破音在她耳朵深處炸響,隨即成為啞彈。

天崩地裂,劍落無聲。

世界在搖晃中——

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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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埋下的伏筆在這裏會慢慢展開,忘記的可以拐回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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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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