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養樹
穆言低笑着，他看着莉莉絲哭花的小臉，輕柔地給她擦拭眼淚。
過去莉莉絲即便肯露出臉蛋，也只是在吃飯的時候，她膽怯至極，他也從不去試探她的底線。而現在，莉莉絲主動讓他看到她說話的模樣，便意味着她對他不再遮掩躲藏。
“以後的每年，為師都陪璃璃過生日可好？”穆言清淺笑道。
“好。”莉莉絲堅定地點頭，雙眸光彩熠熠。
「莉莉絲找到了，和爸爸一樣，對莉莉絲很好的人。」
「但莉莉絲永遠，都會記得爸爸，唯一的爸爸。」
……
穆言發覺莉莉絲看了煙花之後，就對自己愈發依賴了。入睡之前她便扯着自己的衣袖不願他離開，好不容易將她哄睡，半夜裏一睜眼，便發現那個小糰子不知何時竟然跑到了自己的床上。
她背對着他蜷縮着身體，像是不忍吵醒他似的，連被子都只拉了個角，小腿都露在了外面。
初冬夜冷，她也不怕着涼。穆言心想道。
他正要將她送回自己房中，卻聽她呼吸均勻而安穩，長睫在微弱的燭光下撒下一片靜謐的陰影，熟睡的小臉恬靜美好，他實在不忍破壞。
他暗嘆一聲，心道璃璃還小，正是需他照顧的時候，且在耐她一段時日，之後再施以教育，告知這不妥之處。
他細心為莉莉絲蓋好棉被，熄去燭火之前，忍不住輕輕點了點她彈軟的臉蛋。
莉莉絲睡得非常深沉，她又夢到了學院，學生們各個朝氣蓬勃，路過大門時總會笑着與她打招呼。
後來那個戴着黑帽的長發導師便來了，笑着對她說：“莉莉絲，該檢查封印了。”
莉莉絲忽然驚醒，渾身刺痛，血如燒灼。
穆言即刻睜眼，便見莉莉絲蜷縮着身體急促喘着氣，小臉上滿是痛苦和掙扎。
“璃璃！”穆言驚呼，立刻抱起莉莉絲，靈力朝她體內一探，察覺是她體內那股邪惡力量正喧囂着想要突破封印，而那道封印比半年前弱了些許，正在匯聚力量壓制那團邪惡之力。
那封印似是察覺到穆言這股外來的靈力，竟將他的靈力吸收了過去，穆言暗驚，但察覺莉莉絲痛苦的呻|吟略有緩解，他便加強了力量，封印瘋狂吸食他的靈力，在於那邪惡力量交戰之間，他再度受到反噬，痛如錐心。
半晌過後，封印回歸完整，莉莉絲的體內逐漸平靜。
穆言冷汗直下，似是經歷了一場棘手的戰鬥。
他小心扶着莉莉絲，聲音仍帶有一分焦急：“璃璃，好些了么？”
莉莉絲的呼吸漸漸平穩，她無力地睜眼，略微點了點頭。
穆言總算鬆了口氣，給莉莉絲端來了糖水，輕輕為她擦拭額上的汗。
莉莉絲看到穆言手上因受到反噬而顯現的紫色印記，眼裏滿是心疼和愧疚，伸出手就要施展治癒魔法，又被穆言立馬握住了手。
“暫且莫要使用力量了，你需要休息。”
莉莉絲一動不動盯着穆言的手，似是仍不放心，穆言淡淡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將手收回了袖中，低聲道：“為師無礙，不必擔心。”
他低眉望着言行舉止都不諳世事的莉莉絲，袖內的手不自覺捏緊。他只是輸入靈力便嘗到了反噬之痛，璃璃發作之時，受到的痛苦該有多麼深重？
穆言：“璃璃，你體內封印着的，究竟是何物？”
莉莉絲的注意力終於移到了穆言臉上，她愣了片刻，而後搖了搖頭。
穆言凝眉：“是誰給你設下的封印？”
莉莉絲又搖了搖頭。
穆言沉吟，璃璃體內的東西定然屬於她原本的世界，連她都知不清楚，他要如何幫她才好？
他嘆聲道：“過去，璃璃可有像今日這般發作過？”
莉莉絲垂下眸，訥訥說道：“封印，依存於璃璃的生命力。”
“封印，會自己壞掉。普爾導師，會幫璃璃檢查身體，修復封印。”
“壞掉的封印，也會吸收璃璃的生命力，自己修復。”
穆言：“吸收生命？”他愕然凝眸，難怪那破損的封印一察覺到他的靈力便霸道地吸了過去，只因他的生命力更為旺盛。
莉莉絲說得僵硬，但神色平常，似乎還不知道被吸收生命力意味着什麼。
即便是仙人，生命也非無窮無盡。就算莉莉絲並非常人，她的生命又能經過多少次的消耗？
穆言面色沉重，究竟是怎樣的心狠之人，才會對一個幼孩做出這等事。
“你所說的普爾導師，他身在何處？”穆言問道。
莉莉絲答：“西羅大陸，特里爾王國，佩特利帝什學院。”她的聲音總是木訥而僵硬，根本沒有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靈動。
一些奇怪的地名，聞所未聞，果然是另一方世界吧……
穆言：“你可還記得自己如何來到此地？”
莉莉絲搖頭：“記不得，什麼都，記不得。”
穆言深感無奈，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另一個世界，而當今修仙界乃至魔界，都無人知曉如何破開世界壁障。
至少要找到一個暫行的法子，阻止那封印繼續消耗璃璃的生命。
穆言垂眸深思，莉莉絲悄悄爬到穆言手邊，抬手施展起治癒法術。
穆言緊縮的眉頭稍松，他看到莉莉絲低着小臉的認真模樣，心中滿是柔軟和憐惜。
“璃璃，隨為師再去一趟蘭澤天。”
……
穆言帶着莉莉絲再度來到蘭澤天，蘭弈見到穆言前來分外訝異，才過去不到一月，穆言仙君居然又來拜訪，但看到他身後跟着的小糰子她便明白了，多半又是為他的小徒兒。
“穆言仙君，稀客。”蘭弈氣息清冷出塵，目光淺淡，莉莉絲再見到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穆言稍作一禮，道：“穆某叨擾了，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
蘭弈目光掠過他身旁的莉莉絲，秀眉微抬：“可是為了璃璃？”
穆言：“正是。”
蘭弈低低一笑：“果真如此。小丫頭身體可有何異樣？”
穆言將他所探查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告知了蘭弈，蘭弈面露詫異，喚來莉莉絲親手探查，片刻后便縮回了手，看着指尖冒出的焦煙喃道：“當真霸道。”
蘭弈略一垂眸，便看到莉莉絲一雙晶瑩的藍眼定定盯着她的手，似是擔憂，她淺淺抬唇，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
穆言：“不知蘭掌門可有法子除去璃璃體內那股惡力？或者……可否找到暫行之法，讓那封印不再吸取璃璃的生命？”
蘭弈沉吟片刻，道：“我也從未遇到過這般狀況，還請仙君暫留一日，容我思索。”
穆言頷首禮道：“有勞蘭掌門了。”
“仙君不必多禮，長恭，照客。”蘭弈對一旁的儒雅男子說道。
長恭應了一聲，蘭弈便離開大堂走向了藏書樓。
師徒二人在蘭澤天中留宿了一晚，次日蘭弈來找穆言，向他說道：“我只想到一個法子，不過此前從未試過，不知能否成功，更不知會否湊效。”
穆言雙眸聚起微光：“蘭掌門請講。”
蘭弈：“修仙界內最具生命力之物便是生靈樹，若能將生靈樹的種子種入璃璃體內，待它生長后，便能散發出濃郁生命力，供封印吸收。”
穆言微驚：“以人養樹？”
“以人養樹，亦是以樹養人。”蘭弈垂下眼睫，注視着一臉懵懂的莉莉絲，“但這僅是一種猜想。天下僅有一棵生靈樹，便是因為它的種子入土后從未長成過，最多不過百年，便枯萎了。”
“幻靈蝶肯親近璃璃，可見璃璃體質與生靈樹相和，但能否養成樹種、又能生長多久，尚不能知。”
莉莉絲腦海浮現生靈樹那令人驚嘆的高大形狀，不禁想道，若在她體內種下樹種，待樹苗長大后，會不會把她腦袋都頂開？
莉莉絲的離奇想法，蘭弈和穆言自然無從知曉了。
穆言扶着莉莉絲的背，莉莉絲抬頭望他，雙眸透亮。
穆言：“只要能緩解璃璃的苦痛，什麼方法都可一試。”
穆言眼中的執著讓蘭弈不由得看入了神，片刻后她晃了晃眼，道：“那我便試上一試。穆言仙君，請先在此等候。”
蘭弈領着莉莉絲去了房中，莉莉絲躺在床上，看到蘭弈拿出一顆僅有指蓋般大小的種子，好奇地張大了眼。
蘭弈嘴角弧度淺淡，像是蜻蜓輕點水面而漾出的漣漪。“你是否詫異，那般高大的生靈樹，結出的種子卻這般小巧？”
莉莉絲眨眨眼，彷彿在應答。
蘭弈說道：“這事，我也無法回答呢。生靈樹澤被蘭河山，而它的果實五百年才能結出一顆，一顆也不過蟠桃大小，不過就那一團果肉，卻能令屍身未僵之人死而復生。”
莉莉絲驚奇，死而復生，在西羅大陸，據說是聖魔導師級別的黑魔法才能做到，並且逆轉生死，還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生靈樹的果實有如此功效，還不必付出代價，無怪它那般稀有。
“璃璃，我要開始了。”蘭弈神情認真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