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遠 第二百零九章 高手?

江湖路遠 第二百零九章 高手?

那個和莫寒同姓的摸槍女童,她的江湖只是孩子的江湖,天真以為只要是江湖就會很好,肯定比一串冰糖葫蘆要好吃。而少年的江湖,大多如千刀幫被人欺負慣了的王石,心中有一個高不可攀的女子,暗自思暮,身陷險境時,不去多想,只覺得能與她死在一起也就足夠。但成年人的江湖,是當初莫寒求學時路過邊境上的匪口,只能苟延殘喘,絕大多數混得稍好,或者就如莫家這般,功成名就,卻江湖兒郎江湖死。

韓濤留下幾名秦山關武卒與千刀幫一起清理殘局,畢竟連死帶傷有十來號人,並不是一樁小事,如何收尾收得漂亮,很考驗韓濤帶兵為官的本事,如今不管朝野如何暗流涌動,明面還是天下安定的盛世光景,靠着戰場軍功獲得鯉魚躍龍門式的晉陞,可遇不可求,更多還是那些小算盤裏的蠅營狗苟。

千刀幫這趟吃了大虧,只不過死裏逃生,慶幸遠多於悲慟,二幫主肖然掏了三十兩銀子給那些兵爺,倒不是說千刀幫掏不出更多,只不過這些明擺着是校尉嫡繫心腹的武卒,終究只是沒辦法一錘定音的小吏,萬一胃口被撐大了,以後到了韓濤那邊可就不好出手打點了,這裏頭的權衡計較,千刀幫中估計也就老江湖的肖然拿捏得妥帖準確,林煙並未拆穿肖然在樓上的嘴臉,可見一場幾乎滅頂之災的風波后,她瞬間成熟了許多。

莫寒把那名暴斃的江湖流寇擺回椅子上,做完這勾當,見到林煙面如寒霜站在門口,莫寒平靜說道:“趙川給這人除了下迷藥,還有毒藥,死了。”

林煙瞥了一眼椅子上屍體七竅淌出的血跡,是常態的猩紅,她譏諷道:“姓莫的,你覺得我會相信?當我是三歲小孩?”

莫寒知道她在記恨自己的見死不救,笑道:“趙川是我殺的,你要如實稟告官府?我若是被抓了砍頭,千刀幫怎麼回豐都跟堂堂從四品的武散官交待?”

林煙死死盯着這個怎可以如此厚顏無恥的男子,似乎再多看一眼就要污了自己眼睛,轉身冷笑道:“你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殺了趙川,都算是幫了千刀幫,我還不至於忘恩負義到這個地步,哪怕需要上千兩銀子擺平這件事,我林煙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莫寒站在椅子邊上,“多謝林小姐。”

林煙跨過門檻時略作停頓,緩緩道:“在我看來,比你肖然還不如。”

莫寒只是笑了笑,沒有反駁。回到房門被趙川撞碎的屋子,見到坐在床沿瑟瑟發抖的王石,顯然還沒有從客棧院落的廝殺中緩過神,對一個才踏入江湖的少年來說,今晚血肉橫飛的場景實在有些超出承受能力,尤其是那種在官家甲士面前被一邊倒屠戮,估計會深刻烙印在少年的心底,一輩子都抹不去。

王石抬頭看了看莫寒,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喊了一聲莫公子。莫寒點了點頭,繼續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從懷中掏出不起眼的槍譜繼續鑽研,槍譜並不拘泥於招式的開創與闡述,字裏行間,透着股自家老祖宗獨有的獅子搏兔君臨天下,低頭閱讀時,輕輕說道:“那包糕點都給我吃了,回頭還你。”

受寵若驚的王石連忙擺手道:“不用還不用還,莫公子見外了。”

莫寒眼角餘光瞥見這少年的拘謹,想到院中提劍對敵的亂砍一通,會心一笑,問道:“你們千刀幫林老幫主內外兼修,炮捶長拳爐火純青,講究以理當頭以氣為主,剛柔並濟,怎麼到了你這裏腳步如此虛浮,是沒人傳授你入門要領嗎?”

王石生怕給莫公子誤會輕視了千刀幫的風氣,慌張道:“教了教了,只不過我悟性太差,不得要領,師兄他們就很有能耐。”

莫寒也不揭穿,宗門幫派里大多山頭林立,真正上得了檯面的武藝本事都要師父口述親傳,否則就要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要不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個說法就沒根腳了,王石這種誰都可以拿捏的軟柿子,誰樂意去花心思栽培,窮學文富學武的老黃曆傳了好幾百年了,真想要在武學上出人頭地,靠機緣更靠財力,投貼拜師需要好大一筆禮金,而且數額與師父身手掛鈎,拜師以後也並非一勞永逸,還得養師父,逢年過節送禮以外,得有眼力勁兒主動給師父添置各類行頭,再者,比武切磋,有個傷筋動骨,吃藥養護,又是一筆沒個盡頭的可怕開銷,名門大派為何讓人削尖了腦袋進入,除去有名師以外,很大原因是大幫派里提供許多廉價甚至免費的醫藥調理,再者不缺武伴相互砥礪進步,只要自身苗子好,等於沒有後顧之憂,可惜如王石這般沒了爹娘的孤兒,所有積蓄便是幫派里每月發放的那點銅錢,還被師兄們變着花樣掏空,如何能讓也要養家餬口的師父師叔伯們去正眼看一下?

莫寒笑道:“不能白吃了你的糕點,我這裏有一套武當最簡陋的拳法口訣,值不了幾個錢,也不存在外傳嫌疑,你要是想學,八百來字的口訣,你今晚能記下多少是多少。”

王石如遭雷擊,撲通一聲跪下,雙肩顫抖哽咽道:“求公子教我!”

莫寒沒有出言安慰,任由王石跪在地上。開始緩緩口述那套拳法秘訣,略作修改,深入淺出,已經將許多生僻晦澀的道教術語都去掉,只擷取可以拿到手就用的口訣,這種做法若是被高人看到,一定都要忍不住破口大罵敗家子或者撿了芝麻丟西瓜,要知道這套拳術心法可是出自當代拳法大家秦瓊之手,一雙拳頭打遍天下,最後也只是敗在了江文遠的劍下而已。

原先秦瓊遺願,沒有將這套拳法束之高閣或者故意刪減精華,誰想學便來學好了,只不過江湖險惡,人心難料例如一些心狠手辣的武夫在大蓮花峰上看了道士們練拳,還不知足,就抓了懂口訣的人一番拷問,事後拋屍荒野,生怕有所遺漏或者懷疑秦家的氣量,殺了一個懂口訣的秦家人還不放心,連殺數人才下山,這使得痛心疾首的秦家最後不得不自行閉門謝客,故而王石這一跪,跪了一晚,還真不算委屈。

不過莫寒說得口乾舌燥,心法口訣來來回回說了七八遍,王石才記下了十之五六,看來千刀幫對這少年評價的資質魯鈍,沒有言過其實,到後來王石的頭越垂越低,生怕莫公子嫌棄他愚蠢,可那公子始終沒有流露出半點不耐煩,語氣中正平和,娓娓道來,這愈發讓少年感到愧疚,到後來,在一句口訣上答覆出了紕漏,少年竟然泣不成聲,抬頭紅着眼睛說不學了。

莫寒哪裏是那種沒有火氣的泥菩薩,他自己本就是過目不忘的天賦,可是連老祖宗都不得不說莫寒的天賦比得上那江文遠了,要知道李江文遠在及冠之年便已入一品,這之後,都是在短短五六年中勢如破竹,可見莫寒的根骨能差到哪裏去?而莫寒身邊人物,能夠走到他身邊,顯然都已是層層篩選,少有笨蛋蠢人,要說對這資質平平的王石沒有半點鬱悶,肯定是自欺欺人,但真正讓莫寒生出怒氣的還是少年那句不學了。

莫寒一個吐納,緩了緩臉色,不再重複口訣,而是輕聲笑道:“這就不學了?那你就等着這輩子都看着林煙的背影發獃好了。”

少年臉皮單薄,被戳穿心事,一下子紅得像猴子的屁股,不管如何,氣氛一下子倒是輕鬆起來。

莫寒讓雙腿已經失去知覺的王石站起來做回床沿,期間還攙扶了一把,見他小心翼翼只將半邊屁股擱在床上,柔聲笑道:“我以前認識一個人,窮人家出身,沒讀過書,認不得字,小時候不過就是做些砍柴餵豬的農活,後來接了老爹的家當,做了鐵匠,要說有什麼過人之處,也就力氣比一般人大一些,打鐵打了二十年多年,連攢銀子娶媳婦都顧不上,王石你覺得這麼個傢伙,能有多大的出息?”

王石一頭霧水,不知道莫公子想說什麼,在他看來,莫公子不光相貌好,氣質更好,肯定是那種江湖人最羨慕的世家身份,這種人,約莫是說任何話都有禪理玄機的,質樸少年也就不敢接下話頭。

莫寒笑道:“就是這麼一個人,成了很厲害的高手。”

王石看着莫公子,第一次露出真誠笑臉,竟然看得痴傻了,滿心只覺得這般公子才配得上小姐林煙。

莫寒看了眼窗外魚肚白天色,估計再過不了多久就能聽到公雞鳴晨了,起身說道:“這套口訣說是秦家拳法,其實更側重於養氣養神,並未給出具體的體內氣機如何流轉,得靠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自行琢磨。”

王石聽到這個就又忍不住要下跪感恩。

莫寒起身打趣道:“莫欺少年窮,少年膝下有黃金。你就別跪了,跪得太多,別說膝下黃金,連銅錢都要給跪跑了。”

王石站起身,一臉赧顏地撓了撓頭。

莫寒獨自走出房間,想去客棧外找些填肚子的早點,前院已經收拾乾淨,只是一些隱蔽角落還殘存昨晚惡戰的血跡,出了院門,莫寒伸了個懶腰,花了八文錢錢買下四個大肉包子,邊走邊啃,滿嘴流油,這等份量的一個肉包,要在江南道那邊六文錢都買不下。不知不覺到了舊城遺址的台基那邊,嘴角翹起,竟然看到那叫小丫頭的稚童與幾個同齡玩伴在台上一起打拳,當然是孩子心性的瞎打一氣,嘴上咿咿呀呀哼哼嘿嘿嚷着,腳邊上放了各自爹娘縫製的書囊。莫寒走上台基,蹲在邊緣對付第三個肉包子,摸過春雷刀的小丫頭見到莫寒,趕忙停下折騰,小跑過來,小臉蛋天真爛漫笑着,故意提了提嗓門說道:“大哥哥,昨天回到村裡,我跟他們說摸過你的槍,他們都不信呢,說我吹牛!”

莫寒身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好心替他“洗刷冤屈”,說道:“小丫頭可沒有吹牛。”

四五個孩子都圍在莫寒身邊,對小姑娘打心眼的羨慕,莫寒眼尖,見到小娃兒一直拿眼光去瞥遠處站着的一個小男孩,清瘦嬌小,衣衫縫補得比這小丫頭還要厲害,雙手絞扭在背後,他想過來湊熱鬧卻又沒膽量,只敢低頭望着已經露出腳趾頭的破麻鞋。正要對肉包下嘴的莫寒笑了笑,停下動作,揉了揉肚子無奈道:“一連吃了五六個,吃撐了。這兩個丟了可惜,幫大哥哥吃一個?”

小丫頭猶豫了一下,附近一個饞嘴小胖墩可就不客氣了,嚷着要吃,莫寒便遞給小胖子一個,小丫頭這才接過另一個,見大哥哥使了個眼色,這孩子會心一笑,雙手捧着包子就跑去找青梅竹馬的男孩兒,不知說了什麼,好說歹說總算說服了那男孩兒,最後一人一半吃了起來。莫寒悄悄朝那邊伸了個拇指,小丫頭咧嘴笑了笑。小胖墩幾個嘗過了兩文錢的鮮美-肉包,知道再不去私塾,就要被先生打手板了,呼啦一下拎起書囊跑散了,莫寒走過到小丫頭和小男孩兒身邊,才看到後者雙手十指生滿凍瘡,爆裂得鮮血淋漓,這樣一雙小手,若是還要去溪水裏洗衣,去山上地里勞作,該是如何的刺痛?

莫寒默不作聲,只是蹲着聽小丫頭說些村裡村外雞毛蒜皮的事情。這才知道前兩年鄉里出了一名秀才,約莫是鄉野村民眼窩子淺,覺得是頂天大的光耀門楣,小丫頭所在的村子便聯手其餘兩個莊子一起出錢,請了一位決意仕途的舉人老夫子來開館教書,教書先生清廉嚴厲,口碑很好,也就蟬聯了好幾年,一直在這邊教書,對於小丫頭這些孩子的爹娘村民來說,望榜及第什麼的,遙不可及,想都不敢想,只想着孩子們能識字就很好,小丫頭很驕傲地跟莫寒笑着說,老夫子說啦,她寫的字不錯,以後可以讓他代老夫子給村裡人寫春聯呢。

這時候,那小男孩兒也跟着笑,柔柔怯怯的,眼眸兒里的神采,如同甘冽山泉。

這時,從秦山關中馳騁出十餘騎,甲胄鮮明,看得小丫頭好生崇敬。

馬隊後頭跟着幾名在秦山關附近名聲很臭的青皮無賴,賣力跟着奔跑。騎隊每跑出一段距離,就不得不緩速等待這靠腳力拚命追趕的幾人,騎兵們個個面露鄙夷。

小男孩心思細膩,扯了扯小丫頭衣角,指了指村子方向,有些畏懼和擔憂。

小丫頭頓時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將書囊交給小男孩,顧不得事後會被老夫子拿板子敲打手心,與莫寒告辭后,追了上去,真沒想到,在大唐這種地方,還能看到這般性格怯懦的男孩兒。

莫寒低頭髮現小女孩抓住自己的袖子,笑着點頭道:“我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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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槍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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