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漢羽林衛
張綉巡視了一眼四周,戰鬥業已結束,只有羽林衛們在打掃着戰場。
所有屍體都被分成了兩堆,一堆是那些黃巾賊人的,他們大抵逃不過一場集體火葬的命運;而另一堆則是遇害的武師,他們的屍身則會被運回長安城中,由各自的親屬認領后,好生安葬。
“咦,小師弟,你怎麼了,受傷了么?”張綉不經意間瞥見童英佇立在武師們的屍堆旁,不發一語,面色似乎有些蒼白。他不由走到童英身邊,關切的問道。
“哦,大師兄,我沒事。”童英循聲望向來人,見是自己的大師兄,卻是勉強擠出個笑容,輕聲答道。
“哦,那就好。”張綉將童英好生打量了一番,發現小師弟身上的確沒有任何傷痕,微微鬆了口氣。不過見童英仍舊是目不轉睛的注視着那些武師的屍體,臉色越發蒼白,張綉只以為童英是初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心中難受,便拍拍他的肩膀,出言寬慰道。“你以後見多了這樣的場面便不會覺得壓抑了。”
“嗯。”童英低着頭輕聲應道。
張綉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卻聽到身後傳來童英的聲音:“大師兄。”
“嗯?你還有什麼事么?”張綉扭頭看向童英,詫異的問道。
童英努了努嘴角,欲言又止。隔了半晌終究是低聲道:“我有些乏了,先回營帳歇息,可以么?”
“嗯,好的,你去吧。”張綉笑着點點頭,“今晚辛苦你了。”
童英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回了在遠處的商隊營帳,這裏看不到半個人影,抑或是現在這整支商隊就只剩下童英三師兄妹和那幾個武師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安靜的環境可反倒以讓童英煩躁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他癱坐在地,抬頭仰望着天際,雨絲打在童英的臉上,讓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猜猜我是誰?”一雙冰涼的小手忽然從後方伸出蓋在童英眼睛上,一個熟悉而悅耳的女子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童英站起身輕輕撥開擋在眼前的手,站起身回頭望向來人,童玲那張如花笑顏在黑暗中依舊是那麼閃閃發亮。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緩緩開口道:“小師妹,你怎麼來了?”
“我一直都跟在你後面啊,誰叫你警覺性這麼低,這麼久都沒發現我。”童玲嘟着嘴,沒好氣的說道。
“哦。”換做以往,童英必定開口解釋,不過今晚他實在沒有這個心情,只淡淡的應了一句沒有再開口。
“怎麼了,我看英哥哥你心緒不佳。”童玲似乎並不覺得很詫異,輕聲說道。
“沒什麼。”童英搖了搖頭。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男子漢要坦率哦。”童玲努力睜大了眼,裝出一副大人的模樣,出言說道。
童英望着她故作老氣橫秋的可愛模樣,忍不住笑了出聲,不過旋即又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我只是覺得那些武師的枉死,自己也有一分責任。”
“武師的枉死?”童玲聞言不禁一愣,詫異道,“他們如何是枉死的了?不是被那些黃巾賊人偷襲的么?”
“不是么?”童英搖了搖頭,“若是我們能將這些黃巾賊人的奸計早些告知於他們,他們又如何會死在偷襲之下。”
“可是…”
“這些武師願意加入我們武館,就是因為信任我們武館,信任我們能將他們平安的帶出來然後帶回去。”童英的語氣分外低沉,“現如今只能將他們的死訊帶給他們在長安城的親人,我不知以後若是遇到他們的妻兒時,該是以何種面目來面對…”
“英哥哥你不必自責,這也並不怪你啊。”童玲望着童英懊惱的模樣,出言勸慰道,“何況你事先並不知道這些黃巾賊人的奸計,是大師兄他看破那些人…”
說到這裏,童玲止住了話頭,瞥了眼童英,卻見他搖頭道:“我並不是在責怪大師兄,想來大師兄所為自有他的想法,對於大師兄我只有崇敬之意,畢竟若不是他,只怕今次你我二人再也無法迴轉長安城了。”
童玲點了點,顯然很是贊同童英的話語。
“只是我覺得為了引蛇出洞,卻犧牲這麼多無辜的性命…”童英攥緊了拳頭,仰頭看天,臉上滿溢着痛苦。
“你是在怪大師兄嗎?”
“大師兄一直都很能幹,可能是我太幼稚了吧…”
兩人在雨中沉默片刻,童玲輕嘆一聲,轉身鑽進自己的營帳中取出一把油傘,輕輕掙開為童英擋住頭上的雨絲。
“我明天就要離開商隊了。”許久,童英終於又開了口。
童玲微微一愣,詫異的問道:“你要去哪?”
“潁川水鏡山莊。”童英輕輕道出了自己自己此行原本的目的地。
“潁川?英哥哥你去那裏做什麼?”童玲越發的驚訝。
“我要去拜訪水鏡先生,有些事情想要請教一下他。”童英沉吟片刻,開口答道。
“那你也可以等到商隊到了許昌之後,在轉道去潁川啊。”童玲想了想,不解的說道。
“不了,我想明天入了葉縣便單獨去潁川一趟。”童玲所言本是童英最開始的計畫,不過他在剛才改變了主意,說是臨時起意也罷,他只是單純的不想再呆在這支商隊之中,“想來有大師兄在,那些黃巾賊人吃了這麼一個大虧,必不敢再來打商隊的主意,何況還有朝廷的羽林衛,這裏已經不需要我了。”
“哦,是么?”童玲揚起頭望向童英,篤定的說道,“那我和你一道去。”
“你和我一道?”童英一怔,俄而無奈的說道,“你去做什麼?”
“怎麼,我陪陪你不行么,這裏也不需要我了呀!”童玲臉上掛着笑容,想也不想的開了口。
童英啞然,不過他實在想不到拒絕的理由,思慮片刻,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在山那頭的一處羊腸小徑里,鄧茂領着一干黃巾兵士在山中穿梭在群山之中,他小腹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除了兩腳有些發沉,他看上去已經沒有大礙。
忽然鄧茂止住腳步回首望向遠處,那裏是這天地間唯一一處有醒目光亮的地方,鄧茂久久的望着那裏,若有所思。
“教使…”一個黃巾兵士走到鄧茂身邊,輕聲道。
“只怕我們的兄弟都已經遭了那些羽林衛的毒手了吧。”望着遠處的明黃亮色,鄧茂緩緩說道。
兵士臉色一黯,沒有開口。
然而不知為何,鄧茂臉上竟是浮起一絲笑意:“想不到我們精心佈局了這麼久,到頭來卻是被別人處處佔了先機。張佑維,果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可惜這樣的人才不能為我聖道所用…”
“教使,你也無須自責…”那兵士低聲勸慰道。
“自責?我自責什麼!”卻不想,鄧茂臉上的笑容越盛,“我是在慶幸,慶幸自己竟然能從他手中留下這條性命來。”
兵士愕然的望着鄧茂,鄧茂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難以捉摸,目光轉向:“或者說是該慶幸他的手下留情。”
一座臨時搭建的木棚內,張綉與一披堅執銳的中年男子相對而立。此人身材頗高、氣勢逼人,一看便知其在軍中地位不低。
他便是張繡口中所言與自己有舊的故人,亦是這些羽林衛的首領,新近上任的朝廷北中郎將盧植盧子干。
“想不到如今的黃巾賊竟是如此猖狂,從豫州一路殺到荊州來了,當真是欺我朝中無人么!”翌日清晨,聽張綉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訴說一遍,盧植卻是重重的一捶拳,厲聲道。
他本來嗓門就大,如今含怒出聲,高昂的語調更是震得這座臨時搭建的木棚瑟瑟作響。
棚外的侍衛早已作鳥獸消散狀,為了自己聽力着想,離此處越遠越好。
不過張綉就沒這麼幸運了,他避無可避,只能是佇立在木棚中忍受盧植對自己雙耳的摧殘。
而對於黃巾賊的猖獗程度,相較盧植,久在各處行走的張綉自然更是清楚得多。如果說這黃巾賊是一場人禍,那麼朝廷派來剿滅太平道的官員們負的責任必定要比其本身要大得多,這些官吏們在如何貪污腐敗上是一把好手,但是對如何行軍打仗卻是一竅不通,原本戰鬥力就不算強的漢軍在他們手中更是屢戰屢敗,這才使得黃巾賊人敢如此猖獗。
“所幸此番朝廷拜盧大人你為將,想必剿滅賊人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不過貪污腐敗這些話,張綉卻不敢對盧植講,只能隱晦的提上一提。
“呵呵,佑維你還是和往常一樣,在我面前不說實話。”盧植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如今這狀況,除了司、涼、雍、益州等地,其餘各州那裏沒有黃巾賊患,尤其以豫州和青州兩地為甚…”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匪患頻仍,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盧大人你這是哪裏的話,以大人之才,實在是平亂的最佳人選,否則…”張綉頓了頓,瞥了眼盧植笑道,“否則也不會四府共推你為這北中郎將一職。”
“那些都是虛職而已,陛下信任植,我自會竭盡全力,平患以慰陛下。”盧植嘆道,“然而事成與不成,卻是未知之數。”
說到這裏,盧植抬頭望向張綉,眼中閃過一絲熱切:“不過若是有你這樣的賢才相助…”
“盧大人,你也知道我現如今不過閑雲野鶴之人,無心官職,還望大人你見諒。”張綉苦笑一聲,打斷盧植的話。
“你呀,罷了,罷了。”盧植指着張綉,亦是笑道,“等到哪天你回心轉意的時候,隨時可以來找我。”
“大人,張先生。”忽然一個盧植的侍衛快步走進了棚內,拱手道。
“何事?”盧植眉梢一挑,瞥了那侍衛一眼。
“剛才張先生的師弟與師妹從軍中借去兩匹馬,然後一道離開了。”那侍衛稟報道。
“借去便借去吧。”盧植揮揮手,並不在意。
只是張綉卻是皺起眉,開口問道:“他們有說去哪兒么?”
“那位童公子說了,說是要往潁川一行。”那侍衛接着答道。
“潁川么?”張綉似乎陷入了沉思。
廣宗城內,黃巾軍總壇
幽暗的大廳中,兩旁柱子上的火把,有如鬼火般的幽明不定,使得這黃巾軍的總壇更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氣息。
空曠的大廳中,只有兩個人影。如果此時有任何黃巾軍的士兵看到眼前的景像,必然會以為自己精神錯亂了。因為那高高坐在神壇上教主寶座的,是一名全身蒙上黑布而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男子,至於平日神聖不可侵犯的教主大賢良師張角,此刻正恭敬的單膝跪地,向著那神秘的黑衣人報告。
“上使駕臨廣宗,屬下未能遠迎,還請上使見諒!”張角必恭必敬的說道。
“張角,你哪來那麼多虛話。”那座上的黑衣人冷哼一聲說道,“我此次前來,乃是奉大人之命巡查教務,你如實稟報。”
張角聽到“大人”這兩個字,脊椎不由得一陣寒意穿過,調整了一下呼吸后緩聲說道,“上使明監,這些年來依循大人所指示的方略,屬下以太平道術治療災民,民眾依附日眾,現各地黃巾軍已約有百萬之數,教務發展甚為順利。只是如今四府共舉那盧植為北中郎將,統率羽林軍與我道作對,已有幾方渠帥吃了敗仗,大伙兒正愁着怎麼對付盧植呢!”
“一個盧植你們就害怕了?”黑衣人冷笑一聲說道。
“…”張角心中一緊,低着頭不敢接話。
“盧植不足為懼。廟堂之中已是妖邪當道,盧植此人個性剛直,不善逢迎,在治世是賢臣,在亂世也只能是個悲劇人物罷了,用不了多久,盧植也會步上童淵的後塵。只是…”黑衣人的語氣中有一絲嘲諷一絲婉惜。
“只是”黑衣人的語氣轉為嚴厲,“大人要我問你,你們攻打官府乃是替天行道,但為何還要洗劫民居!”
“上…上…上使明監,許多我道兄弟在加入本…本道前多為平民百姓,平…日沒少受地方大戶的欺凌,因此好不容易加入本道翻身了,難免會藉機報復一下、發泄一下。”張角戰戰兢兢的答道。
“哼!自作孽、不可活!一個盧植不足為懼,但你們今日圖一時之快,將把這些地方大戶推向黃巾軍的對立面,好好的濟世太平之道,成了這些地方大戶眼中的亂臣賊子,你要是再不能約束屬下,黃巾軍的敗亡就在眼前,你好自為之吧!”
張角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斗大汗珠一顆顆的劃過粗糙的臉龐。
過了許久,大廳再也沒有任何聲響,張角艱難的抬起頭來,神壇上的黑衣人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