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驚變
時維二月,大節之後的西都長安似乎又變得蕭條了許多。
還未過申時,天色便漸漸暗了下來,酉時過半,天空已完全的黑了。冰涼的北風呼嘯而過,刮在人的臉上如同刀割一般。相較於前幾日,今天的夜尤其黑,天空上只有少許幾顆暗淡的星星,而月亮則早已隱入烏雲之中,所有的月光都被烏雲所吞沒,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長安城城樓上的衛士點燃了風燈,城中的百姓也將家中的油燈點亮,為照亮親人的歸途。
再過幾日便是立春了,天氣已經有了要漸漸轉暖的趨勢,不過乍暖還寒之際卻是最難將息之時。
童家武館內,館主童淵的屋子裏燈火微明。一個男子在屋中來回踱着步,明黃的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黃巾賊患頻仍,四處皆是匪亂,卻還是偷偷跑了去。待到這次迴轉,看我不禁足她半年,好生磨磨這丫頭的心性。”屋內的男子自然便是童淵了,他止住腳步瞥了眼案上那盞泛黃的信紙,苦笑着嘆道。
“想不到此行竟是如此兇險,多虧了佑維料敵之先,非是如此,只怕今次必然被那鄧茂得了手。”信紙是張綉差人從許昌送回的,其中張綉詳細記下了此行的經歷,自然也少不了與黃巾軍的鬥智斗勇的過程,童淵看完了信,知道童英和童玲無事,也放下了心。
“只是想不到連京畿之地也有黃巾賊出沒,難道真要讓這些賊患成了氣候,皇上才知民心可載舟亦可覆舟?”童淵長嘆了一口氣,恨聲道,“有心殺賊,無力回天,若是我童淵還能再上沙場,豈能讓這些宵小鼠輩倡狂,可嘆!可恨!”
童淵一拳重重捶在案上,臉上表情又是懊惱又是憤怒,看他的模樣,恨不得當下就能上陣殺賊,可惜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已是帶罪之身,只怕此生已無可能再上沙場。然而張綉卻是有勇有謀,昔日在軍中深孚眾望,臨陣亦有大將之風,讓如此人才屈居於自己的武館中而不能為國效力,實在是可惜了。
童淵深吸了口氣,平復了自己的心情,搖了搖頭,他深知張綉此人至情至性,昔年曾受過他些許恩惠便執意留下報恩。童淵皺着眉,如今正值國難當頭,為天子分憂才是當務之急,如何能讓張綉此等人才因小節而失大義?
“那我先與子干修書一封,聽聞他如今貴為北中郎將,率領大軍平叛,想來定是求賢若渴,不若先為佑維引薦一番,想來他必定會賣我幾分薄面吧。”思慮及此,童淵坐回案邊,取出紙筆,沉吟片刻緩緩寫道,“子干吾兄,一別數年如故……欣聞你為朝廷啟用為北中郎將,不勝感慨,憶往昔你我二人沙場並肩作戰,更是唏噓。如今你正值用人之際,兄本欲效犬馬之勞,然如今負罪在身,心有餘而力已不足……吾為你舉薦一人,其人原本為我部下,曾受我恩惠,當年我蒙冤下獄,他不遠千里迴轉京城欲救我出牢籠,雖未成行,然如今卻寧在吾身邊報恩而不願重歸軍籍,此人乃是涼州武威人氏,自幼熟讀武書,其人有驚世之才,武略遠勝於我,若他能為國效力,必將成為你左膀右臂……此人姓張名綉,字佑維,吾將開其心結,勸其入你麾下……”
放下筆,將信紙上的墨蹟小心翼翼的烤乾,然後折好放入懷中,卻是不經意的碰到胸口的一個硬物。
童淵心念一動,將硬物取出,那是一本紙質的小冊子。童淵將冊子放在手中摩挲着,臉上表情有些複雜。片刻之後,他卻是將冊子放在案上攤開來,再次提筆在上面疾書。
寫到了一半,門外卻是傳來一聲高呼——
“走水了!”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童淵皺着眉,卻並不着急起身去開門,先是將小冊子收入懷中放妥后這才去將門打開。
“館主,不好了!不好了!”來人是武館裏的一位武師,只見他一臉焦急,嘴裏不迭的喊道。
“不要慌,慢慢說。”童淵伸手讓他先不要着急。
“館主,剛才不知是何人打翻了燭台,現在武館裏有好幾處房屋都走水了。”那武師暫時平抑了心情,急促的開口道。
童淵聞言趕緊舉目四望,果然如來人所言,武館東北面火光通天,將黑漆漆的夜晚也照亮了許多,眾人喧囂聲不絕於耳,幾乎掩蓋了黑夜裏其他所有的聲音。
“那你趕快組織武師滅火,將柴房的易燃之物通通移走,還有告知官府請周圍鄰人幫忙。”童淵處變不驚,有條不紊的吩咐道。
“是,我馬上去。”那武師點點頭,快步轉身離開。
童淵長出了一口氣,轉身進屋,正準備收拾一下去指揮眾人滅火,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卻瞥到窗外有道黑影迅疾的閃過,心中頓時升起警兆,轉過身對着燭台飛快呼出一口氣,熄滅燭火,屋內迅速陷入一片黑暗中。
嗖嗖嗖!就在燈滅的同時,一陣密集的弩箭劃破空氣的呼嘯聲不期而至,紙糊的窗戶上頓時出現了十數個小洞,弩箭幾乎插在了屋內每一個隱蔽的角落,看得出這群來襲的殺手早已洞察了屋內所有物品的方位,所選擇的出手位置也是精心挑選過,若是尋常人只怕已經被擊殺了。
不過童淵豈是常人,他幾個閃身躲過了所有弩箭,然後蜷着身子屏氣凝神靜靜的等待時機。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外面的人不再聽到屋內傳來任何聲音,兩個黑影藉著夜色逼近到門口,互望一眼,微微點頭,俄而伸腳想要踹開屋門。
就是現在!屋內的童淵心中一凜,趁着屋門被踹開的一剎那,他翻身來到床邊,取過床頭的長槍,高速竄起刺向來人!
兩個黑影未想到童淵隱忍許久就為了等待這一刻,其中一人眼見銀槍刺向自己,閃避不及,被槍尖正中咽喉,竟是連警訊也未來得及發出,便倒了下去。
而另一人見狀,眼中寒光閃過,手上的匕首斜斜刺向童淵,可惜童淵早有準備,槍身橫掃,精準的打在他的手腕上,那人吃痛之下手上的兇器“哐當”落地。童淵挽了個槍花,凌厲的槍尖刺穿黑衣人的胸膛,黑衣人悶哼一聲,亦是當場倒斃。
只幾個呼吸的工夫,童淵便快速的解決了兩人,足見他雖不在軍旅中久矣,但一身精湛的武藝卻是絲毫沒有落下。
非但是武藝,童淵的膽識亦是過人。雖殺掉了兩個殺手,但是他敏銳的覺察屋外依舊是危險重重,所以並不着急突圍出去,反而是躬身伺立在牆角的陰影中,靜靜的等待着下一個時機的到來。
“故人來訪,童大人你又何必畏首畏尾,出來吧。”屋外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語調冷漠而不帶一絲感情,就像是此時吹入屋子的寒風一般。
童淵聞言卻是猛然一震,臉上的表情須臾變得分外複雜,俄而站直了身子,手執長槍,緩步走了出去。
院子裏那棵老槐樹的婆娑樹影下,一個身材偉岸的男子佇立在其中,渾身上下為黑衣所包裹,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楚他的樣貌,若不是那兩點如繁星般閃爍的眼眸,只怕誰也無法在黑暗中發現他的存在。
“三年不見,故人可曾安好?”眼見童淵走了出來,男子又開了口,語氣平靜而淡然。
“你我二人從來不是朋友,何必如此裝模作樣?”童淵直視的他,緩緩開口道。
“昔年你我曾有過為友的機會,奈何你拂了我的好意…”
“好意?如果你是善意的,為何一直不敢以真面目示我?”童淵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語,寒聲道,“更何況汝等狼子野心,我如何會助紂為虐?你們行此逆天之舉,必無善果!”
“逆天之舉?”想不到男子卻是輕蔑一笑,“若是我說我行的乃是順應天意,你又待如何?”
童淵面色一凜,正待出言,男子卻是又開了口,“歷史總是由勝者來書寫的,你以為對的事情,未必就為真,而你認為錯的事情,未必就不是對的。”
男子的話語一直很平淡,語調不溫不火,就彷彿真是在與多年未見的老友敍舊一般。
“是對是錯又如何,三年前你無法說服我,難道今天就想這麼輕易的說服我么?”童淵肅然道。
“說服你?”男子啞然失笑,好整以暇的打量了童淵一眼,緩緩道,“三年前我的確是想說服你,然而今天卻不然,我今日前來只為了一件事…”
說到這裏,男子頓了頓,一字一句的說道:“取你性命!”
“想要殺我?”童淵卻是笑了,語帶譏誚的大喝一聲,“我倒要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童淵話音未落,整個人毫無徵兆的朝前躍出,幾支來遲的弩箭蹭蹭蹭的射入他剛才站立的地上,金屬制的箭頭與石制的平台猛烈摩擦,濺起幾點火星。
童淵手執長槍躍進院落,雙足在泥地上一點,繼續向前跳躍,長槍直刺向剛才與自己對話的男子。
而男子只是淡定的望着泛着寒光的槍頭,絲毫沒有閃躲的想法。隨着童淵離他越來越近,甚至已經能從男子眸子裏看到自己的倒影,而就在長槍即將刺入男子身體的時候,童淵直覺里產生一絲危險的警兆,這是武者經過多年習武而產生的一種本能,他們對未知的危險有遠比常人更敏銳的洞察力。
只見童淵一咬牙,在空中硬生生將身子一擰,一道寒光擦着他腰際的衣襟閃過。雖然童淵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但是長槍也失去了準頭,堪堪從黑衣男子肩膀上刺過,只割下幾縷長發隨槍尖飄落。
“三年前你得人相助,從天牢裏逃出,難道今日還能逃得了么?”黑衣男子冷聲道。
“逃?”童淵攥緊長槍,朗聲笑道,“我根本就沒想過要逃,今日鹿死誰手只怕還猶未可知!”
笑罷,童淵舉槍便刺,此時黑衣人身旁早有十數人手執長刀,從黑暗中衝出,往童淵呼嘯而去。
童淵早知如此,眯縫着眼睛,嘴角一絲譏誚,輕叱一聲,出槍直刺而出。他的招式平和中沖,看起來並不迅疾華麗,然而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十數柄長刀楞是奈何不了他這一桿長槍。
刀光劍影中,童淵閑庭信步般在敵陣中穿花繞蝶,每一槍的刺出都會帶起幾縷血色,準確的找到對手的破綻。小院子裏不時響起一聲聲慘叫,一個個黑衣人在和着叫聲倒下。不多時圍攻童淵的人盡數死在他的槍下,院子裏又恢復了安靜。
“嘿嘿!不愧是‘槍絕’…”黑衣人連看都不看地上的手下屍體一眼,輕拍了兩下手,望向童淵道。
“死到臨頭,饒舌又有何用!”童淵厲喝一聲,打斷他的話,自己縱身躍起,揮槍直刺。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童淵眼見對方退步,面色一凜,空中吸氣,身子一折,半空居然緊追不捨,槍勢更添三分威力,看他的樣子,勢要將此獠一擊必殺於槍下!
然而就在槍尖將要刺到黑衣人身體的時候,童淵卻是只覺眼前閃過一抹亮色,隨即胸口如受雷擊,整個人倒飛出去,雙足着地后踉蹌了幾步,終究是無力的跌坐在地,長槍也是離手而去,一口鮮血從嘴裏噴了出來。
童淵捂着胸口,連大口的喘息都不敢,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胸口的痛楚,來不及計算這一擊到底打斷了自己幾根肋骨,他已感覺到對方的影子籠罩在自己的頭上。
緩緩拂去嘴角的血絲,童淵仰頭望向身前的蒙面男子。其實他出手之前早已將此人會帶來的變數算計在了其中,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沒想到着蒙面人的出手來得竟是如此的快,如此的狠厲!
童淵努了努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麼,話未出口,卻先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幾縷血絲再次流下。
“閣下武藝高強,想來必定非是無名之輩,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雖身處絕境,童淵卻依舊是目光炯炯的望着蒙面男子,緩聲問道。
“這世上有人活的是一張臉,有人活的卻是一顆心,我但以心示人,何須露出面目。”蒙面男子眼神飄渺,緩緩應道。聲音低沉沙啞,似乎是刻意為之。
“好一句以心示人。咳咳咳…可是閣下為此人做事,助紂為虐,可曾問過自己的本心?”童淵咳了幾聲,接着問道。
“助紂為虐?”蒙面人冷笑兩聲,開口道,“所謂破而後立,我行的便的破立之舉,難道這點道理你也不懂么?”
童淵勉強擠出個笑容,開口道,“人之將死,你還不肯讓我看一眼面貌么?我想知道自己是死在誰的手裏!”
“嘿嘿!人生一場大夢,是非成敗何必執着…”蒙面人緩緩扯掉了那張黑色的面紗。
當看到對方的臉龐時,童淵一直淡然的臉上竟是出現了一絲驚駭的神色,他微微囁嚅着,“你…你…”
話音漸漸變得低沉緩慢,話還沒說完,童淵整個身體已是癱軟,隨着慣性往前倒了下去。
許久,黑衣男子拉上了臉上的黑紗,蹲下身伸出手將童淵臉上未乾的血跡擦掉。
“嗯?”忽然蒙面男子似乎發現了什麼,將手伸入童淵的懷中,探索了片刻,緩緩取出一張信紙和冊子,他張開信紙瞥看了一遍,搖了搖頭。
俄而再展開那分帶血的冊子,翻到其中一頁輕聲念出上面記載的文字:“中平元年,得人之助逃脫樊籠,然行至潼關之處,恩人突逢大難,淵心中有憾,誓要…”
蒙面男子的話語忽然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雖然壓抑着沒有絲毫變化,但是一向冰冷的眼中卻是流露出一絲震驚的神色……
楔子4
西元234年,蜀建興十二年,五丈原
經過了將近十年的努力,蜀漢丞相諸葛亮正一步一步的實現自己驚天的計畫。
首先,在蜀建興三年時,征服了南蠻並收服孟獲,得到了梁玉。
在蜀建興六年時,諸葛亮首出祁山,最後雖然無功而返,但是卻藉機收服了姜維這當今玉使,取得了磐龍神璧。
之後,他又陸續取得了揚玉及徐玉。至此,諸葛亮已擁有除了兗玉及青玉之外的七枚星玉。
諸葛亮自知時日無多,心知兗玉及青玉已無法取得,於是心下一橫,便只以七枚星玉及磐龍神璧在五丈原大帳中擺下七星燈陣,欲強行召喚之術…
大帳中,諸葛亮身着八卦道袍,披頭散髮的揮舞着木劍,口中喃喃持咒,而腳下按着八卦方位踩着奇特的步伐,穿梭於七星燈陣之間。
姜維則赤裸着上半身,雙手捧着光華四溢的磐龍神璧,閉目盤坐於燈陣中央,表情甚為痛苦,斗大的汗珠不停的從他額上滴下。而在他身旁環繞着七盞明燈,每盞明燈之上都飄浮着一個不同顏色的光球,而這七個星玉形成的光球正源源不斷的往姜維手上的磐龍神璧輸送能量…
已經經過七日六夜了,七星燈陣的燈火依然安詳的亮着,而磐龍神璧則是愈來愈亮,神璧上的那條青龍在流光的激蕩下,似乎像是活物一般欲從神璧中騰空而去。
這七日來,諸葛亮沒得到半刻的歇息,他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但是,眼看着即將大功告成,他心中感到一絲曙光的到來…
“魏將軍,不可以進帳!”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
“有刺客來襲,你滾開!”接着聽那到“啊!”一聲,一名粗豪的蜀將掀開帳幕闖了進來。
隨着帳幕的掀開,一陣北風迅速的吹了進來,燈陣中的七盞明燈霎時便滅了四盞。
“啟稟丞相,大營有多名黑衣刺客來襲…咦?丞相你怎麼了?”那粗豪蜀將正急急忙忙的報告軍情,突然發現諸葛亮滿頭亂髮的以木劍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正目光渙散的看着他,而一旁的姜維則光着上半身昏死在地。
忽然,諸葛亮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說了句:“魏延…你是千古罪人…”於是便不省人事。
大帳中頓時亂成一團,帳中衛兵急忙搶救諸葛亮及姜維,只留下傻愣在帳中的魏延,以及沒了青龍的磐龍神璧…
西元234年,蜀建興十二年,一代武侯諸葛亮病逝五丈原。
西元263年,蜀景耀四年
玉使姜維繼承諸葛亮遺志,數度北伐未果,之後魏將鄧艾攻入成都,劉禪降魏,蜀亡
姜維假意降於魏將鍾會,唆使鍾會叛魏,不料機密外泄,姜維被殺,時年62,磐龍璧從此不知所蹤。
西元265年,司馬懿之孫司馬炎廢曹奐為陳留王,建立西晉。
西元280年,西晉滅吳,三國時期結束,司馬家族一統中國…
西元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