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崩裂
今天是朝會的日子,雖然如今在朝堂上議事不過只是走過場而已,其實很多東西的結果早已在魏王府中決定,但畢竟朝會是祖制,即便是曹操也不敢逾越。所以雖然曹操這些日子卧病在床,無法上朝,但朝會照例還是要開的。
一大早,司馬英便獨自往皇宮行去,他沒有騎馬、也沒有帶親衛,畢竟也已幾個月沒回許都了,他想一個人在城裏走走,了解下許都的變化
許都本不大,但自曹操迎漢天子以此處之後,為了將許都營造出可以媲美長安、洛陽的帝都氣象,便徵發了上萬民夫對其進行了擴建,並詔令天下將漢都遷到此處,許都的規模便逐漸擴大,匯聚的百姓也越來越多,這許都如今算得上是整個漢朝最大的城市之一了,變化日新月異,幾可算得上是一天一個樣。
司馬英緩步前行,目光四處游移,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到處皆是商家的旗幡飄揚,益州的錦繡、涼州的駿馬、江東的海魚…南來北往的各地的貨物都能在這裏找到,但是這色彩繽紛的街景在司馬英此刻的眼中卻呈現出一片無聲的灰白。
“你聽說了么,魏王殿下又病倒了,已經一連好些日子不見外臣了。”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有幾個暫時沒活乾的苦力蹲在地上,隨意的聊着天。
“是嗎,還是頭疾的老毛病嗎?”
“可不是嗎。”透露魏王病發的那名苦力接着道,“本來前段時間全賴華佗神醫的針灸之術,殿下的病已好了很多,可惜朝中有奸人進讒,華神醫慘死在獄中。”
苦力頓了頓,接着道:“魏王殿下雖聖明,可惜如今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加上身患重病,以至於朝中奸黨橫行,不知我大漢朝何時才能迎來真正中興。”
此言一出,周遭的同伴皆是點頭稱是,面露嘆息之色,唯有遠處的司馬英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當即轉過身準備離開,不過就在此時,他眼角的餘光卻是瞥見一遊手好閒的男子去到那群苦力身邊,開口道:“什麼身患重病,魏王殿下那是中了毒,可不是生病。”
聞言,司馬英臉色陡然一變,目光頓時變得凌厲起來,再次望向牆角的那群人。
“中毒?你可不要亂說,魏王殿下位高權重,誰敢下毒害他,你小子就不要危言聳聽了。”苦力有人瞪了眼那遊手好閒的男子,沉聲道。
“嘿,你可還真別不信。”那男子搖了搖頭,一臉神秘的說道,“我可是有內幕消息的,魏王殿下就是被身邊人下的毒。”
“誰?”聽到這裏,眾人皆是屏氣凝神,靜待他說出下文。
“不是別人就是你們剛才說的奸臣…”男子警惕的四下張望了眼,司馬英假意將注意力放在路邊的一個小攤上,但憑他的耳力,這些人說的一字一句他都能一字不差的聽到。
“司、馬、懿!”男子聲音雖輕,卻仿似重鎚一樣,字字敲打在司馬英的心頭,而那些苦力亦是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很快的交頭接耳的議論開來。
那遊手好閒的男子不時也對諸人的討論補充幾句,說出些自以為是卻又能蠱惑人心的所謂證據來,不多時這些苦力便大都相信了他所言,因為在這些人心中司馬懿本身就不是個好人。
那男子滿意的望着這一切,然後轉身而去。相信用不了司馬懿下毒殺害曹操的流言便會從這些人口中一傳十十傳百,過不了多久只怕整個許都都會遍佈這流言蜚語。
司馬英不待他走遠,便快步跟了上去,一路尾隨對方來到一個僻靜的小巷,這才動手將其制住。
“你…你想做什麼?”遊手好閒的男子回過頭來,眼見是一個陌生的人擒下自己,在看司馬英穿着,知其是位高權重之人,心中不由有些害怕,顫聲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司馬英沉聲問道。
“王…閑…”男子不知其究竟是何意,老老實實的答道。
“你不知漢律么?竟敢在市集中散佈謠言,誣陷朝中大臣,單憑這一點,我就可以將你送廷尉府處置。”司馬英厲聲道。
“大人饒命啊,饒命啊。”那名叫王閑的男子被他所言嚇得面色蒼白,他自然知道廷尉府是什麼地方,一旦被抓進那裏,只怕不死也要脫層皮,他當即朗聲求饒道。
“饒命?”司馬英冷笑一聲,開口道,“現在知道怕了?剛才不是挺威風的嗎,擅自編造謠言、構陷他人…”
“大人饒命,剛才小的所言不是我編造的啊,我哪有這個膽子…”聞言,王閑立刻大聲辯道,“何況即便小人真是膽大包天,又哪裏編得出來這種話啊?”
“當真?”司馬英面色微微一變,開口問道。
“絕對是真的,剛才小的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人所指使的。”王閑急切的說道。
“什麼人指使你的?”司馬英喝問道,眼見王閑面露踟躕之色,不禁立馬提高音量問道,“還不快說!當真想讓我送你去廷尉府么?”
“我說,我說…”王閑見他面色又變了,當即如實將所有實情都說了出來,“這些話都是一個女子教我說的,她給了我十金,讓我在許都的大街小巷對這些百姓散播,她還說如果我不照她的話去做,那麼便會給我好看,我逼不得已才…”
“女子?什麼樣的女子?”司馬英皺眉問道。
“我也沒看清,她來找我都是在夜裏,每次說完就走,根本不給我開口的機會。”王閑唯唯諾諾的說道。
“都是?”司馬英直直的盯着王閑,追問道,“這些時日裏,許都城中傳出的司馬懿是奸臣的流言,亦是她讓你散播的?”
“沒…沒錯。”王閑不敢正視他的目光,低頭說道。
王閑把話說完,司馬英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都說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若當真這些流言傳入了曹操耳里,難保其不對父親產生懷疑,司馬英有心幫司馬懿找到謠言的源頭,可到底究竟是誰在如此構陷父親呢?
思慮了許久,司馬英始終沒有找到答案,當他回過神來之際,那王閑早就趁機悄然逃走了,司馬英這才想起之際還要趕着去上朝,只得將疑惑暫且放在放心,一路往皇宮行去。
司馬英走到半路,卻是見到一隊巡城的士卒急匆匆的往城的另一頭趕去。
“何事如此匆忙?”司馬英攔下領頭的校尉,開口問道。
“是司馬將軍。”那校尉認出了司馬英,當即向他行了一禮,俄而卻是沒有立刻回答司馬英的問話,倒是面色變得頗為複雜。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校尉表情的變幻讓司馬英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追問道。
“回將軍,是…”那校尉頓了頓,這才開了口,“是司馬大人遇刺了!”
“什麼?父親他遇刺了?”聞言,司馬英頓時面色一變,急聲道。早在漢中之戰後,曹操便賞了司馬英一處佔地頗廣的宅院,如今司馬英已搬出了司馬家,因此對於司馬懿發生的事情,他並不能完全的第一時間了解。
“正是,今日辰時有刺客潛入司馬大人的府邸,意圖行刺司馬大人,幸虧司馬大人機敏,躲過了一劫,不過那刺客也趁亂逃出了司馬府,如今廷尉大人讓我們在城中搜捕刺客…”那校尉話還沒有說完,司馬英已經趕緊轉身改變方向,往司馬府快步而去。
司馬英一路來到司馬懿府邸之外,只見宅院外佈滿了廷尉府的士兵,而府門卻是大門緊鎖。
司馬英顧不上及閘外的將軍打招呼,徑直走到門邊重重的扣了幾下門環。
“我家老爺說了,讓你們守在門外便是,他誰也不想見。”內里傳來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司馬英聽出來了是管事司馬錢。
“是我,司馬英,我想見見父親大人。”司馬英朗聲開口道。
“哦,是英少爺,快請進。”司馬英話音一落,大門便應聲而開,司馬錢探出身子來,確認來得的確是司馬英,這才閃身讓他進去。
“父親大人怎麼樣了,有受傷嗎?”司馬英進到院內后,當即開口問道。
“英少爺放心,老爺他如何會為這些蟊賊所傷。”司馬錢微微一笑,開口道,“只是這蟊賊將事情鬧得有些大,連廷尉府都驚動了,老爺不想被這些士卒打擾,所以便讓他們在府外守護就是。”
“喔。”司馬英點點頭,只要司馬懿沒有事那便好,他頓了頓接着道,“我想見見父親。”
“英少爺隨我來吧,老爺他在書房之中。”司馬錢一路將司馬英領到後院的書房外,司馬英推門進到內里,司馬懿正負手站在屋內。
“父親。”司馬英朝他行禮喚道。
“英兒你來了。”司馬懿轉過身來,望向司馬英,開口道,“今日小朝會你未去嗎?”
“孩兒行在路上時聽聞父親你遇刺,就直接來了這裏,朝會自然去不了了。”司馬英開口道,“如今看到父親大人您安然無恙,孩兒便放心了。”
“不用擔心。”司馬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這種蟊賊,為父還不放在眼裏。”
司馬英自然知道自己的父親一生本領,天下少人人能敵,尋常刺客必然奈何不了他,不過畢竟還是要親眼見到了司馬懿無大礙后,這才能安心。
“對了,我聽說這蟊賊逃了…”司馬英忽然想起那校尉對自己說的話,開口道。
“恩,此人似乎很了解為父,她應該並非是想來行刺,而是知道今日早朝,只道是我去了宮中,這才潛入府中尋一些東西,只不過我今日被一些俗事耽擱,走得遲了,這才撞破了此人的行蹤,她一時間狗急跳牆,逼不得已才對為父出手。”司馬懿緩緩說道。
“原來如此。”司馬英點點頭。
“不過此人也為我所傷,想必已是身負重創,讓她逃了便逃了吧。”司馬懿揮了揮手,淡淡的說道。
“唔…”司馬英努了努嘴,正待說點什麼,然而陡然間臉色卻是大變,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震,目光只是緊緊的盯着不遠處方案上的一物。
“英兒識得此物?”司馬懿眼見司馬英面色有些異樣,不由開口道,“這是那刺客身上掉落的,想不到此人武藝不差,但卻竟是個女子。”
司馬英沒有開口,只是緩步走到案邊,目光死死望着案上的東西——那是一枚銀色的耳墜,顯然是女子的飾物,因此剛才司馬懿才會如此說。
“英兒?英兒!”司馬懿連喚了司馬英幾聲,司馬英這才回過神來,望向他。
“你怎麼了?莫不是此物你識得的?”司馬懿見他目光有些失神,不由皺眉再問了一次。
“唔…”司馬英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孩兒家中還有些事,就先行告退了。”
“好吧,你先去吧。”司馬懿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不過精明如司馬懿如何會看不出來司馬英的異樣,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眼中卻是閃過一抹異色……
出了司馬府,司馬英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內心中的真實情感,他眼眶一瞬間便紅了,臉上滿是激動之色。
他之所以會如此失態自然是有其緣由的,而原因自然便是那枚銀色耳墜——那是司馬英在長安之時買給童玲的禮物,童玲自收到時起,便一直對這耳墜分外珍愛,從不離身。而且這耳墜本是一對,只是當初董卓擒了童玲,派華雄威脅司馬英交出《古文尚書》時,用的也是這耳墜。
司馬英用止不住顫抖着的右手探入懷中,慢慢取出一物,正是那另一枚銀色耳墜,自從他從華雄處得到后,司馬英便分外珍視,一直將其隨身存放,也正是如此,剛才在書房中見到另一枚時,他才會如此迅速的想到童玲。
“玲兒,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司馬英低聲呢喃,腦海沉浸到過往的回憶之中。
“司馬將軍,司馬將軍!”就在此時,司馬英耳邊卻是依稀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司馬英抬起頭來,循聲望去,只見來人身着甲胄,應該是廷尉府的兵士。
“司馬將軍,能否讓一讓,我有刺客的消息要稟報司馬大人。”那士卒恭敬的朝司馬英行了一禮,然後開口道。
“哦,好。”司馬英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府門外,擋住了對方的去路,當即閃身將大門露了出來。
“多謝司馬將軍。”那士卒感激的說道。
“對了,你剛才說什麼?”司馬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口道,“發現了刺客的蹤跡?”
“正是,巡城的士兵今天發現了有一全身黑衣的可疑人物從南門出了城,看她的模樣似乎還受了傷,應該就是行刺司馬大人的刺客。”那士卒點頭道。
“好的,有勞你了。”司馬英朝他點點頭,旋即轉身大踏步的朝南門方向走去。
許都之南是茫茫群山,司馬英出了城門,快步往山上行去,由於路上尚有許多積雪未化,他很快便在道路一側發現了幾滴斑斑血跡。看到這些血跡,司馬英更是心急如焚,一路沿着血跡往前尋找,卻是在一山洞之外發現那血跡突然消失。
“玲兒?玲兒!玲兒你在裏面么!”此時的司馬英已然喪失了平日裏的冷靜,徑直衝入了山洞中。
“玲兒!玲兒!”邊往前走,他邊大聲的呼喚。
終於,司馬英的呼喚有了迴音,山洞內響起了一個微弱的聲音,輕聲應道:“英哥哥,是你嗎?”
“玲兒,是我!”聽到這個熟悉而親切的聲音,司馬英頓時精神大振,加快加下的步伐循着聲音前去,終於在山洞的一側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正是失蹤多年的童玲。
洞內光線昏暗,但司馬英還是一眼認出了突然躺在地上的童玲,此時的童玲身着一聲黑衣,面色分外蒼白,嘴角還隱隱有些許血跡,她右手捂住胸口,眉宇間不時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顯然是受了重傷。
“玲兒你怎麼了?”司馬英趕緊將童玲抱在懷中,關切的問道。
“英哥哥?真的是你么英哥哥。”童玲抬眼望向司馬英,無比虛弱的開口道。
“是我啊,玲兒我是你的英哥哥啊。”眼見童玲如此,司馬英只覺胸口仿若遭受了重擊。
“我…我還以為今生再…再也見不到英哥哥你了…”望着司馬英,童玲的嘴角卻是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緩緩道,“想…想不到還能再…再見到英哥哥你…你一面,玲…兒就算是…是死,也死而無…無憾了。”
童玲心緒激動之下,不由得咳嗽了起來,嘴角又有幾縷血絲流下。
“不會的!不會的!玲兒你不要說傻話,我不會讓你死的,絕不會!”司馬英斬釘截鐵的說道,“玲兒你堅持一下,我這就去找大夫來給你醫治,即便是找遍天下的神醫,我也一定要把你治好的。”
“不…不用了。”聞言,童玲臉上閃過一抹感動之色,她搖了搖頭說道,“玲兒只…只要英哥哥你在…在我身邊,不要離…離開玲兒就好。”
“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司馬英眼眶又紅了,急切的說道,“我就守在玲兒你的身邊,哪裏也不去。”
“英…英哥哥,你知道么玲…玲兒這些年找你找得好…好苦。”
“玲兒,我???我也找得你好苦,你這些年究竟去了哪兒,我找遍了整個大江南北也沒有尋到你的蹤跡。”司馬英開口道。
“當年我為…我二師兄所救…”童玲強忍住身上的傷勢,將這些年自己的經歷給司馬英說了一遍。
原來當初童玲為趙雲從董卓手中救出后,因為她身中劇毒的緣故,趙雲本欲帶他去見卧龍先生,看能否有辦法替她解毒,然而由於路途過於遙遠,童玲無法撐到卧龍崗,因此先將童玲送至水鏡先生處醫治。
水鏡先生見多識廣,認出童玲所中的毒來自西域,雖然沒有解藥,但只要慢慢調理,便可將她身體中的毒素清除乾凈。童玲便在水鏡先生處住下,她還從趙雲口中得知了自己父親之死與司馬懿有關,為報父仇,她便一面養病一面跟隨水鏡先生苦練武藝。
等到一年多以後,童玲所中的才毒被水鏡先生盡數排除,童玲迫不及待的前往許都尋找司馬英,卻是發現司馬英身邊多出了一個貌美如花的絕色女子,而且兩人的關係匪淺,童玲頓時大受打擊,心灰意冷之下再度回到了水鏡山莊。
聽到這裏,司馬英這才恍然大悟為何當初在江夏城外趙雲見到自己和劉嫣在一起時竟是那樣的神情,還刻意詢問自己是否還記得小師妹,原來原因皆在此處。
“咳咳!”童玲顯然是受創極重,說了這麼長段話,不禁又咳出血來。
“玲兒你不要說了,我這就帶你去療傷,一定能治好你的。”眼見童玲這般模樣,司馬英又憐又疼,來不及解釋自己與劉嫣的關係,疾聲說道。
“不…不用了,英哥哥,你聽…聽我把話說完。”童玲死死攥住司馬英的衣角,搖了搖頭,繼續把話往下說了下去。
司馬英雖然在曹操麾下屢立奇功,但童玲卻感覺自己與司馬英的距離越來越遠,她只得將重心放在磨練武藝和尋機為父報仇之上。不過後來童玲從趙雲口中得知司馬英一直以來從未忘記過自己,童玲的心仿似又活過來了一般。
童玲本想立刻去尋找司馬英,可惜此時司馬英已與司馬懿相認,而童玲亦是知道司馬懿乃是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也是掀起天下大亂的幕後黑手。為了讓司馬英醒悟過來,於是四處收集着司馬懿危害天下的證據。
“英…英哥哥,玲兒不想看你助紂為虐,一步步滑向深淵。”不知何時童玲的眼中已有了水光,她低聲道,“你知道么,司馬懿不但害死了我父親,他還害死了很多人,現在他更要毒害魏王殿下…”
“什麼,父親他當真對孟德下毒?”聞言,司馬英滿是駭然。
“我知道英哥哥你…你不願意相信,但是這…這是事實。”童玲慘然一笑,吃力的抬起右手來,她的手心中藏着一個瓷瓶,“這裏面便…便是司馬懿用的毒物,魏王殿下每…每日的飲食中都被加入了此…此物…”
“玲兒你這是從哪裏找到的?”這句話甫一說完,司馬英一片混沌的腦海似有一道光亮閃過,他想起了司馬懿剛才對自己說的話,驀然出言道,“這便是玲兒你今日在父親府中尋到的?”
童玲沒有開口,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玲兒,你好傻,你好傻!”司馬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控制眼眶中的淚水,“你怎麼不早些來找我呢?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
“英哥哥???我???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變心了,你是不是還認我這小師妹…”突然,童玲大口的吐出一抹殷紅的鮮血,面露無比痛苦之色,顯然是受的傷已越發嚴重。
“玲兒!玲兒!”司馬英面色劇變,他用力抱緊童玲的身體,努力的呼喚着童玲的名字,抑制許久的眼淚終於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
“英…英哥哥,你笑…笑啊,玲兒不想看…看到你難過的樣…樣子…”童玲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司馬英的眼淚一滴滴掉下來,她強忍着疼痛,輕聲說道。
“…”
“英哥哥,玲兒好想…好想再回長安,好想和你一切回長安去看爹。”童玲原本蒼白的面頰漸漸的紅潤起來,但司馬英知道這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童玲的生命力正在隨着時間飛快的消逝。
“我答應你,答應你,等你好起來就陪你去。”司馬英強抑住淚水,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來,但內心裏巨大的悲痛讓他的嘴角有如千鈞重,任他如何使力也無法拉起。
“英哥哥,抱…抱緊我。”童玲已經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慢慢模糊。
司馬英緊緊將她擁入懷中,淚水又一滴滴流了下來,偌大的山洞內,此刻再無任何聲響。
司馬英從未想到自己和童玲的再次重逢會是這樣的場面,更沒有想到這一次的重逢竟是如此短暫,他感受到懷中童玲的身體慢慢冷卻下來,趕緊放開童玲,再次大聲呼喚:“玲兒!玲兒你醒醒!醒醒啊!”
可惜,這一次,童玲再無法開口回答他了……
狂亂、朦朧、哀傷,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
“玲兒你不是要練武么?今天可是師父他老人家親自考校你的武藝哦,你這樣一聲不說的便走了,也不怕師父生氣?”
“哎呀,今天天氣這麼好,還練什麼武…再說反正有英哥哥你保護我,我學了也沒用武之地啊…”
……
“英哥哥,我好看么?”
“好…好看。”
“我是問你的這支玉釵好看不,你盯着人家臉看什麼!”
……
“你不用擔心我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照顧,你怎麼照顧自己?戰場上危險重重,隨時都可能會丟掉性命,你獨自一人…”
“誰說我是獨自一人了,不是還有這麼多將士和我一道與敵人廝殺么?你就放心好了。”
“放心,我怎麼放得下心來?爹他武藝如此高強,不也…不也…”
……
“…等到平定了黃巾賊人,我就迴轉長安陪你一起重建童氏武館,以後不管去哪裏都帶着你,好么?”
“那好,我等你回來。”
……
“我等你回來…”“我等你回來…”
童玲的溫言細語仿若在還耳邊縈繞,司馬英再也無法控制內心的悲意,他仰起頭來面色猙獰的怒吼起來:“啊~~~!”
巨大的聲響在靜謐的山洞裏,層層的迴響,久久沒有停歇……
“大哥!你怎麼了!”當劉嫣看到司馬英滿身是血、懷抱着一女子回到家中,不由花容失色,大驚道。
“嫣妹,你替我好生照看玲兒。”卻不想,司馬英徑直將那女子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然後只丟下這麼一句話,便轉身大踏步出了門。
“大哥!大哥…”劉嫣追出去想要叫住司馬英,然而司馬英像是着了魔般,只顧往前走,從身後劉嫣的聲音充耳不聞。
無奈之下,劉嫣只能返回屋內,準備照顧司馬英帶回來的女子,可是她這時才發現,這女子早已氣絕身亡多時了!
司馬英一路往魏王王宮行去,他一身是血的模樣以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讓大街上不明就裏的行人紛紛對他敬而遠之。
“站住!”司馬英還未走近魏王宮,就被守衛在外的兵士喝止。
“滾開!我要見魏王殿下!”一向對人謙和的司馬英此時卻仿若換了一個人般,對阻擋自己前進的兵士厲聲喝道。
“原來是司馬將軍,屬下失禮了。”那兵士認出來得是司馬英,趕緊行禮賠罪,然而卻並沒有讓路的意思,只是開口道,“請司馬將軍恕罪,屬下職責在身,沒有傳令不敢放您進去。”
“混賬!我有大事要向殿下稟報,你竟敢擋我!”司馬英眼中閃過一抹厲芒,不再看對方,徑直往內闖去!
“司馬將軍!司馬將軍!”那兵士見司馬英發怒,頓時大駭,竟是下意識的將佩劍抽了出來。
“敢對我拔劍!”長劍上泛起的清冷光芒一下子激發了司馬英抑制許久的心緒,他冷哼一聲,陡然出手!
那兵士根本沒看清司馬英的動作便感覺到右手上一股劇痛襲來,投眼望去,他的右手被司馬英輕輕點在手肘上,吃痛之下,手中長劍也已被司馬英奪過。
眼見自己的袍澤被人出手奪劍,原本守在王宮外的諸侍衛都圍了過來,不過當看清出手的人是司馬英時,眾人皆是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司馬將軍,你怎麼來了?”就在此時,從王宮內走出一人,眼見此幕,趕緊來到司馬英的身邊開口道。
“子廉,我有要事要當面稟報魏王殿下!”來人正是曹洪,司馬英緩緩收起長劍,開口道。
“你們退下!”曹洪揮了揮手,讓周圍的侍衛回到各自崗位上去,然後瞥了眼渾身浴血,一臉怒意的司馬英,他雖然不知道在其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現在的司馬英的為人,司馬英如此迫切的要見曹操,必然是有大事發生,只是…
“司馬將軍,你如今就算進到宮內,也必然是見不到魏王殿下…”曹洪壓低聲音,輕聲道。
“孟德他怎麼了!”聞言,司馬英臉色一變,心緒激動之下連對曹操的敬稱也忘了,直接喚起了其表字。
“非但是你,只怕當今天子來了也是枉然。”曹洪知司馬英與曹操情深,因為對其逾越之舉也不以為意,只見他臉上閃過一抹悲易,開口道,“現在的魏王殿下已經…已經…”
然而曹洪話音未落,魏王王宮中卻是爆發出一片大哭之聲!聽到這哭聲,曹洪頓時面色慘白,身經百戰的他從未在戰場上怯過場,可現在卻是陡然身子一軟,幾乎暈倒過去。
“子廉,子廉!你怎麼了!”司馬英趕緊將他扶住。
曹洪還未開口,王宮中已走出詹事,對着眾人帶着哭腔的高聲道:“魏王殿下…薨!”
當“魏王殿下薨”這五個字傳入司馬英耳里的時候,他的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漸漸醒轉過來,而這個時候周遭已是哭聲一片。
司馬英放眼望去,只見王宮內外,無數人伏地哭泣,連路過的百姓聽聞這個消息亦是紛紛朝王宮的方向跪拜,對於他們、不僅僅是他們,對於整個北方的大漢朝百姓而言,是曹操結束了黃巾之亂以來軍閥割據的局面,讓他們過上安定的生活,正如曹操自己所言: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而對於司馬英來說,曹操不但是他手足兄長,更是他一步步成長的引路者,若無曹孟德,何來如今的司馬英?或許兩人之間曾有過矛盾和間隙,但在司馬英心中,對於曹操的尊敬從未隨時間的流逝而減少分毫。
世人皆言:傾蓋如故,白首如新。可是司馬英如今悲涼的發現,自己還剩多少故人在身邊呢?
為了父親的家族大業,有多少在自己心目中佔據一席之地的人離自己而去,恩師童淵慘死,大師兄張綉和關羽在自己面前自盡,摯友郭嘉及曹操也因此而亡,還有胡車兒、二師兄趙雲與自己反目成仇,甚至如今小師妹童玲也含恨而終…
司馬英只覺得自己如今當真算得上是一個孤家寡人,小師妹說得沒有錯,自己這根本就是在助紂為虐!為了一族之私的野心,卻要讓這麼多無辜的人陪葬!
司馬英攥緊了雙拳,眼中閃耀着一股許久未有過的堅定神采,因為這一回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做回真真正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