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最後的戰神
關羽敗了!數月之前,他誓師北伐,一路攻城掠地,水淹七軍、生擒于禁,而後北渡漢水、圍困襄陽、進逼許都,在那時關雲長的聲望達到了頂點,天下誰人不知其名,當真算得上是威震華夏!
可是人生的大起大落總是來得如此之快,就在關羽最輝煌的時刻,命運卻仿若給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般,非但沒能攻下樊城和襄陽,反而為東吳所偷襲,失了荊州三郡,如今更是在樊城之下吃到了大敗,幾近全軍覆沒,只能帶着數千殘兵敗將遠遁往麥城。
望着一片狼藉的戰場,司馬英頓生出許多感慨,他並非第一次經歷此等苦戰,然而每一次艱苦的戰役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淬鍊,讓他變得愈發的堅韌,但也讓司馬英覺得自己越發不像當初的自己了,他似乎已經找不到當初投身盧植帳下時的年少輕狂,換來的不過是身心的雙重疲憊。每每到了這個時候,他變忍不住會想起當初和師傅、小師妹一起在長安城的日子,總覺得那時的自己才是最快樂的。
“將軍。”正在司馬英心生慷慨之時,耳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他回過頭去,來人正是徐晃。
“公明,今日多虧了你及時趕到,不然此戰只怕輸贏不定啊,待到回了許都,我必定親自向殿下為你請功!”司馬英將剛才厭戰的情緒拋在腦後,迎上前去,開口謝道。
“將軍這是哪裏的話,援助袍澤、戰場殺敵乃是武夫的本分,我如何敢以此邀功。”徐晃搖頭道。
“呵呵,公明過謙了。”司馬英笑道。他知道徐晃此刻來找自己必然還有他事,因此只是望着對方,靜待徐晃的下文。
“將軍,今日我軍大勝,本是乘勝追擊的大好時機,為何將軍卻是止住諸軍,下令不予追擊呢?”徐晃終於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恕屬下駑鈍,不解其個中深意。”
“公明啊。”司馬英早知有人會對自己剛才的命令有此一問,當即開口答道,“你以為如今天下形勢如何?”
“天下形勢?”徐晃微微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自漢中一役后,天下呈三分鼎足之勢,那孫劉兩家聯手抗衡魏王殿下,魏王雖富擁河北、中原之地,卻仍舊無法打破這兩家聯盟。”頓了頓,司馬英望向徐晃接着道,“如今卻是一個天賜良機,這兩家反目成仇,東吳背信棄義,偷襲荊州,也直接導致關羽的敗亡,你想那劉備如何會善罷甘休。”
“我明白了。”聽到這裏徐晃自然明白了司馬英的意思,“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今次樊城之戰,我軍與關羽相爭,讓孫權做了次漁翁,平白得了荊州三郡。如今只怕他必不會放過關羽這隻殘軍,既是如此那便讓這兩家去斗,等他們斗得兩敗俱傷后,魏王殿下屆時便可以坐收漁人之利了。將軍深謀遠慮,晃自愧弗如。”
“公明過謙了。”司馬英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
只是司馬英臉上雖帶着笑意,但心中卻是暗自心虛的嘆了口氣,目光不自覺的望向麥城的方向…
樊城之圍既解,司馬英便入駐樊城之中,耐心等待曹操下一步的命令。這幾天他一直在想曹操下一步的動向,雖然與東吳孫權達成暫時的協定,然而對於東吳畢竟不能太過輕信,不然這關羽便是前車之鑒。不知曹操會否下令自己率軍南下,畢竟關羽敗退,南郡不過新附,必然不穩,若是乘機進軍,或可從孫權手中奪得一部分荊州之地,須知拿在自己手中的東西才是最穩當的。
“將軍,司馬軍師來了。”正在司馬英思慮之時,卻是有親衛進來稟報。
“哦,父親來了。”司馬英回過神來,趕緊站起身走出去相迎。
“樊城一役,你打得不錯,不愧是我玄龍一族的血脈。”父子倆摒退了眾人在屋內交談起來。
“此戰全賴子孝將軍率軍堅守,公明及時來援,孩兒何敢言功。”司馬英搖頭道。
“你就不必過謙了,此番魏王對你必然還有封賞,不過要等到你迴轉許都之後。”司馬懿輕聲道。
“迴轉許都之後?”司馬英望向父親,開口問道,“魏王殿下是否有軍命讓父親您傳達?”
“沒錯。”司馬懿點點頭,正色道,“魏王命你率兵出擊,將關羽截下,絕不能讓他回到益州。”
聞言,司馬英渾身一震,抬起頭來望向自己的父親,開口道:“魏王殿下不肯放過關羽?”
“哼!他那敢放虎歸山啊。關羽水淹于禁七軍,天下震動好不風光,但也給他自己掘了墳墓。魏王已不願再看到關羽回到益州而跟曹軍為敵了。”司馬懿冷笑說道,“若我沒猜錯,如今吳軍已經截斷了關羽退往西川的道路,他要想去益州便只能經上庸沿水路前往,你只消帶百餘精騎攔住其去路,然後將關羽帶回許都便可。”
說到這裏,司馬懿眼中不自覺的閃過一抹厲色,冷聲道:“至於他是生還是死,這並不重要!”
“不行,這道軍命恕我不能遵從!”司馬英卻是斬釘截鐵的開口道。
“不能遵從?”司馬懿冷冷的瞥了司馬英一眼,問道。
“當初魏王殿下兵敗赤壁,殘軍逃至華容道,若非蒙關羽大義相釋,魏王殿下如何會有今日?”司馬英鄭重的開口道,“我若真是遵從了魏王殿下這道軍命,豈不是陷魏王於不義之地!”
“不義?”司馬懿冷笑道,“若天下人認為曹操不義豈不是更好?別忘了,他不過是代替我族征伐天下的工具罷了,一個工具聲望太高的話,用完要扔的時候豈不是挺麻煩的嗎?”
“??????””為了更遠大的理想,所有障礙都要掃去,如今朝中的大敵已經被為父除掉了!現在輪到你去做你該作的事吧!”司馬懿厲聲說道。
司馬英被他說得默然無語,腦海中沉浸在司馬懿的話語中,突然覺得一陣反胃,而忘記了追問他那所謂的“朝中大敵”究竟是何人?
麥城。
這是一座城郭不足十里的小城,內里的居民亦是只有百來戶,這麼座城池根本無法滿足一支軍隊的需求。若是換到一月前,關羽或許會對這樣座小城不屑一顧,卻想不到如此這裏竟成了他率領這支殘兵的棲息之所,世事之難測可見一斑。
陰暗的屋子內,關羽安靜的端坐在一張方案邊,方案上擺着兩樣東西,一盞燭台和他從不離身的《春秋》。
油燭散發著昏黃的光亮,將關羽的面容照亮,短短數日的工夫,他似乎老了很多,額上飄舞着一縷縷白髮,臉色也無比蒼白。
“父親…”關平推開屋門,緩步走了進來,低低的喚了關羽一聲,旋即又低下了頭,似乎是不忍細讀關羽臉上憔悴的神色。
“你來了。”關羽的聲音分外低沉,他的目光飄渺,不知看向何處,並未望向關平。
關平點了點頭,卻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語。父子倆相對無言了片刻,關羽幽幽開了口,“說罷,你來我這裏不就是為了稟報軍情的么,今日又有多少人散去了。”
關平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想到關羽會主動提起,他瞥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低聲道:“今日又有百餘人逃離了麥城,如今城中兵士不足五百…”
“好了,我知道了。”關羽搖了搖頭,打斷了關平之言,他抬起頭來,閉上雙目,長嘆了一聲,久久沒有出言。
關平看着自己父親此時的模樣,再憶起當初擊敗於禁大軍時關羽意氣風發的模樣,心中不禁分外難受。
樊城戰敗后,原本隨關羽一道逃到麥城的還有兩千餘兵士,然而這些人多為荊州人士,家中親人皆在已淪陷於東吳之手的南郡之地,然而就在數日前,關羽在樊城之戰前派往江陵的使者回到了軍中。
剩下的士卒們從使者口中得知佔領了江陵的呂蒙非但沒有屠戮自家親人,而且甚為優遇,所受到的優待勝於以往,有些士兵還得到了自家親人托使者帶來的家書。
一時間諸人再無戰心,連續幾日不少人都偷偷開了小差,當了逃兵。關平曾向關羽建議是否將使者拘押起來,不讓他再見軍中的士卒。關羽卻是答道:這使者是我派往江陵的,南郡也是因我所失,我關雲長已經對不起手下這些兵士了,如今還什麼資格不讓他們知道自己親人的真實情況。
關平知道自己的父親向來愛惜士卒,因此也不便再多言,然而這幾日逃兵越來越多,都是一營一營的一起逃走,但關羽也只是讓關平每日向他回報離開的人有多少,絲毫沒有阻止逃兵增加的想法。從關羽這些做法裏,關平已經隱隱猜到了他的心思,但卻不知該如何勸誡。
“你還有何事?”關羽見關平一直沒有離開的意思,知其還有話要說,當即開口問道。
“據探馬回報,孫權已派朱然和潘璋阻斷了我退往西川的道路,如今麥城存糧將盡,父親應該早作決斷了,再在這裏枯耗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條。”關平急促的開口道。
“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關羽目光再度飄渺起來,愣了許久,才開口道。
“我們可想法撤往上庸,上庸有孟達將軍把守,只要到了上庸便可沿水路安然無恙的退回西川。”關平勸道。
“退回西川又能如何?”關羽苦笑一聲,輕嘆道,“失了荊州,我還有何面目去見兄長?”
“父親如何能這麼想!”聽到此言,關平知道果然如自己最擔心的異樣,關羽因為自責,已萌生了以死明志之心,當即跪倒在地,泣聲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往昔我高祖皇帝亦有滎陽之敗,盡失關東之地,然後亦重新振作而得了天下,父親又何必如此介懷荊州之事。如今雖小人倡狂,然天理輪迴,今日得意,未必明日便不會失意。父親您身為三軍主帥,切不可心灰意冷,而當率領我等奮起才是,這也是漢中王殿下的意願啊!”
“起來吧。”關平一席肺腑之言說得情真意切,關羽亦是為其所打動,眼眶微紅,他站起身來到關平的身邊,伸手將他扶起,開口道,“你說得沒錯,是為父做得不對。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為父必定帶你等脫離險境,以不負你等誓死追隨之義!”
“為今之計,是要早些脫離麥城這絕地。”關平站起身來,擦乾眼角的淚水,開口道。
“這幾日是否還有吳軍使者來勸降?”關羽沉吟片刻,忽然開口問道。
“有,剛才孩兒來父親你這兒這時,還有一名吳軍使者前來城中,想必如今還未離開。”關平點頭道。
“那好,你去將那使者帶到我這兒來。”關羽開口道。
“父親你…”聞言,關平不由微微一愣,因為關羽曾吩咐過,自己絕不見東吳勸降的使者,不知他為何此時又轉了性。
“剛剛平兒你說到高祖滎陽之敗,那你可知當初高祖皇帝又是如何從滎陽逃脫的呢?”關羽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緩緩道。
“父親你莫不是要…”關平當即明了,開口道,“詐降!”
“沒錯,滎陽之戰,高祖皇帝兵敗被困孤城,亦是面臨絕境。然高祖他使部將紀信假扮自己出東門詐降,乘楚軍疏於防備之機,從西門突圍而走…”關羽點頭說道。
“孩兒願做紀信假扮父親,以助父親離開麥城。”關平當即開口道。
“不用!”關羽斷然拒絕關平所請,只是溫言勸慰道,“為父如何會讓你去送死。”
“可是…”關平還欲多言,關羽已打斷他的話,“你只需把幡旗做成人像立在城牆上,然後命人在約定之時打開城門即可,屆時趁吳軍入城混亂之際,我再率軍突然殺出,必能打開一條血路!”
眼見關羽侃侃而談,面上又恢復了如往常般鎮定自若的神色,關平亦是不由神色一振,朗聲領命道:“諾!”
是夜,關平依關羽所言,在城頭遍佈用幡旗做成的人像,用作疑兵來欺騙吳軍,然後收攏麥城中的殘軍,等在西城門內,靜待突圍的那一刻到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或許便是自己在荊州的最後一戰,若是突圍成功,那便可逃亡西川以圖再戰,而若是失敗…
天空忽然飄起了一陣鵝毛大雪,感受到雪花中浸着的絲絲涼意,望着腳下的道路被積雪慢慢覆蓋,此時的關平不禁心念一動—莫不是上天也在幫助己方,特意下了這場雪為他們掩蓋逃離的方向,讓吳軍無法追擊。
時間到了!關平心中默念一聲,在他身邊的關羽亦是丹鳳眼驟然睜開,下一刻他已翻身上了赤兔馬,手中青龍偃月刀重重一揮,厲聲道:“開門,諸人隨我突圍!”
關羽話音一落,沉重的城門便被緩緩打開了來。關羽一馬當先的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頭,而在他身後剩下的四百餘人皆是紛紛上馬,跟着他一道衝殺出去。
關羽與東吳勸降的使者約定的是在東門受降,因此吳軍將重兵都放在了麥城以東,西門外並沒有留太多兵馬,但也足有數千人,是關羽帶領的這支殘軍的數倍之多。
可是這些吳軍根本沒有想到關羽會在這個時候選擇突圍,也沒有想到其會選擇自己的方向突圍。眼見一隊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出,不少吳軍士卒都愣在了原地,甚至忘了取下自己的武器來來迎敵。
一方是在麥城外風雪中下苦苦等待,毫無作戰準備的吳軍將士。一方是隱忍許久,養精蓄銳,只等關羽一聲令下,便要抱着必死之心做最後一搏的死士。
雙方的氣勢、精神因為時勢的關係,原本並不太大的差距,驟然間被拉大到了一種戰場上不可能承擔的距離。
四百名關羽軍將士就像是一把被燒熱了地刀子,鋒利無比地沖入了吳軍陣營之中,隨着無數鮮血的迸濺,屍首的落馬,他們很快便在敵陣中斬開了一道大口子。
不過瞬間,吳軍的前鋒營便死傷慘重,而後方地大隊步卒被這雷霆一擊打的有些心神渙亂,一時間根本無法衝上來救援,而此時曠野上的吳軍,但相隔猶有一段距離,情勢分外散亂。何況看這隊騎兵如此如風馳電掣般衝擊,誰也不知道當大隊前來合圍時,他們會不會另選一個突破口,誰人都是愛惜自己生命的,他們害怕自己的攻擊引來對方更為瘋狂和猛烈的反撲,因此增援缺口的速度遠遠趕不上這些人突破的速度。
只見關羽座下的赤兔馬奮力前行,吳軍騎兵座下地馬卻悲鳴亂跑,就如同它們背上地主人們此時的心境。
馬蹄之下,殘雪漸起,數百名騎兵在關羽的帶領下,在數倍於己的吳軍陣營中殺了個幾進幾齣,這種狂妄蔑死的氣勢,這個令人心悸的畫面,必將長久地停留在在場所有人的記憶中。
因為胯下神駒的緣故,關羽衝殺速度極快,須臾便殺穿了吳軍的陣勢,而在他身後此刻僅僅只有關平等數十騎而已,更多的人還在與吳軍奮力廝殺,關羽面色一沉便要轉身再度殺入敵陣,可是卻為關平死死勸阻。
無奈之下,關羽只得帶着這數十騎一路往北而去,雪花洋洋洒洒的飄落下來,將紛亂的馬蹄印記慢慢的掩蓋了起來……
“休息一下吧。”狂奔了一夜,關羽察覺到赤兔馬也有些累了,當即開口道。
其實若是放在數年前,休說一夜,即便是跑上三天三夜,如赤兔這般神駒也是不會累的,但畢竟歲月不饒人,馬兒更是如此,它們的壽命不比的人類,如今的赤兔已經跟隨過董卓、呂布、關羽三位主人,已近暮年了,如今馬力不濟也是情有可原。
此時飄灑了大半個晚上的雪也逐漸停了,諸人紛紛下馬,在一旁休息。
“父親,喝口水吧。”關平從馬上取下水袋,遞給關羽。
關羽伸手接過,還沒有放到嘴邊,面色卻是陡然凝重起來,因為前方不遠處緩緩走出了一支百餘人的部隊。
“收起來吧。”關羽將水袋還給關平,獨自一人來到赤兔馬邊翻身而上。
“備戰。”關平見狀,緊張的招呼身邊的諸人。
“不用,來的是故友而已…”馬上的關羽搖了搖頭,輕聲道。
說罷,他便驅使着坐騎往來人的方向行去,聽了他的話,關平繃緊的心弦微微一松,示意其餘人自己小心,他則上馬跟了過去。
眼見關羽獨自一人迎上來,對面的隊伍亦是緩緩駛出一人一騎,關羽雙目望向來人,輕聲開口道:“童兄弟可好。”
來者正是司馬英,他為司馬懿所命,不得已只得帶着百餘親衛來這麥城通往上庸的必經之處設伏。
聽到關羽喚自己為“童兄弟”,司馬英本欲出言糾正,但沉吟片刻,終是開口答道:“還好,雲長兄如何?”
“敗軍之將無顏以見昔日袍澤。”關羽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他的雙目依舊是望向司馬英,而不知為何,司馬英卻似乎不敢與他對視,將頭微微偏向一邊。
“樊城一戰,關某敗得心服口服。”關羽見他的模樣,兀自開口道,“童兄弟若是因戰場上的勝敗而擔心誤了你我手足之情,那便實在是太過小看關某了。”
“雲長…”司馬英終於將頭望向關羽,聲音卻分外踟躕,“我…”
“不用說了。”關羽卻是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你今日的來意,我自然心知,我還是剛才那句話,戰場上的勝敗絕不會誤了你我之間的手足之情…”
說道這裏,關羽不禁頓了頓,長嘆一聲:“命運多舛,為何讓你我二人互為敵手。”
司馬英不語,心中亦是感慨非常:是啊,世事無常,沒有誰是會得到上天刻意的偏愛,永遠的事事如意。
二人相對沉默了片刻,關羽終是緩緩攥緊了手中青龍偃月刀,抬眼望向司馬英,朗聲道:“關某平生向來自命不凡,尤其是在武藝上,少有對人另眼相待,唯獨二人讓我一直有願與之一戰,一人是我的三弟張翼德,可惜我倆共為一主,而且有桃園結義之情,因而今生是無法拚死一戰,決出勝負了。”
司馬英安靜的聽着關羽所言,他能從對方的言語中感受到那一股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另一人便是童兄弟你了。”關羽看着司馬英,徐徐說道,“今日關某終能得償所願,何其幸甚!”
說到這裏,關羽從來都是微眯的雙眼陡然睜開,眸子裏迸發出一股濃烈的戰意,整個人仿若突然煥發出異樣的光彩,凜然於天地間!
他如墨的黑髮已有斑白,他堅毅的容顏已滿是滄桑,他威儀的額頭遍佈皺紋…
似水流年,如刀如箭,縱毀不了奇偉的風骨,卻已改變了往昔的容顏!
可他的腰板仍如長槍一樣挺直,他的雙眸仍和繁星一樣的閃亮。他騎在馬上,挺起胸膛,因為他一直無愧於天地,他雙肩凝厚,因為他依舊可以擔負天地間的浩蕩正氣。
他便是關羽,他在等待着自己人生中最快意的一戰!
連胯下赤兔馬也感受到了他的戰意,高亢的長嘶一聲接着一聲!仿若是在這一即將到來的大戰,唱着最嘹亮的戰歌!
司馬英緩緩舉起自己手中的銀槍,到了這個時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堂堂正正的與關羽對決,這是對一個武士最好的尊重,或許也是最後的尊重…
雪已停,風更冷,刮在身上,透骨的寒。
關羽動了,只是瞬息間,那匹火色的戰馬已經逼到司馬英的面前。司馬英目光微凝,卻已來不及回撤,只能看着一道刀光裂空而來,激起的氣流似乎已經割到了他的面頰。
這是關羽的第一刀,司馬英揮舞着手中長槍去格擋。半空中,一縷槍櫻飄然落下,為刀光毫不留情地割斷,然後長刀重重的劈在槍身上。巨大的力量,甚至在槍身上刻下了一條豁口。
兩人擦肩而過,關羽閃電般兜轉了戰馬,再次一刀劈下。
關羽的第二刀,每一刀看似都毫無區別,只是簡單的縱劈,只是一刀比一刀更快,更凌厲!連閃避也已經沒有空隙,司馬英亦是根本沒有躲閃的意思,回身一刺,刀槍凌空相交,各自猛地一振,巨大的力量,讓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司馬英剛剛穩住猛烈顫抖的槍身之機,第三刀已是銜尾緊隨而來,被銀槍微微彈開的青龍偃月刀只是凌空一震,而後再次劈落!
“鏗鏘”一聲!一抹鮮血從司馬英的嘴角緩緩滑落,而右手的虎口也已崩裂開來,沒人看清楚他是如何擋下關羽這石破天驚的一刀,但他終究是擋下了,雖然已然受了不輕的內傷。
這便是關羽的刀法,前三刀精妙無雙,縱橫天下,幾無人能敵!無數英雄豪傑如顏良、如文丑皆是倒在他這三刀之下,可今天司馬英卻是一步未退,生生將這三刀盡數擋了下來!
不遠處一直屏氣凝神的關平愣愣的看着這一幕,他是最了解關羽這套連環刀法威力的人,在他的心目中,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人能硬抗住父親這三刀,可偏偏司馬英就做到了,這個事實讓他有些無法接受,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連天際重新飄揚起鵝毛大雪也渾然不覺。
雪花在曠野里飄飄洒洒地落着,雖然受了傷,然而司馬英的雙眼越來越亮,腦海之中沒有一絲雜念,渾然忘卻了自己身上的傷痛,這是他旺盛至極的鬥志以及已經被催至頂峰的狀態。
驟然間,四道淡淡光芒的照亮了略顯晦暗的天地,空中出現了四道捉摸不定,異常詭異的痕迹,每一道痕迹里,便是一道令人心悸的槍勢,竟讓分不出來,這四槍是哪一招先出,哪一招會後至。
關羽三刀之後,攻守已然轉換。瞬息間,司馬英已經驅馬來到了他的身前,雙臂衣衫呼呼作響,衫下的每一絲肌肉都猛烈地爆發出了最驚人的能量,於電光火石間出槍收槍,連發四槍!
這四招槍法遁天地而至,每一槍皆是刺穿天地間飄灑的一片雪花,然後夾雜着冰雪的寒意,一往無前的刺向了關羽的渾身四處死穴!
然而片刻之後,司馬英卻是駭然發現自己的四槍竟全部刺空,尤其是最後一槍距離關羽的小腹只有一寸距離,卻偏是這一寸的距離,卻像是隔了萬水千山,槍勢已盡,猶如飛瀑已乾,再也無法洶湧,再也無法靠近。
若說剛才司馬英硬抗下關羽那三刀展示了他無與倫比的氣魄和勇力的話,那麼關羽此刻輕描淡寫的驅使着赤兔馬在雪地上幾起幾落,看似隨意卻又妙到毫巔地讓開了司馬英這蓄勢已久,如閃電一般釋出的四招,便是展示了其大巧若拙、讓人嘆為觀止的身法,而且別忘了這一系列動作還是在馬背上完成的。
雖然如此,但司馬英的臉上沒有絲毫失望的表情,依舊一臉平靜,而那雙眼眸里的亮光,竟是倏乎間斂去,然而內里藏着的無數波濤洶湧的暗流匯聚成一股滔天的戰意!
“喝啊!”司馬英長嘯一聲,伴隨着大作的風雪,再度驅馬而上,而關羽亦是面色凜然,迎着他沖了過去。
風愈急!雪更猛!
狂傲的風雪中,關平即便是如何睜大自己的雙眼,也看不清司馬英和關羽二人的一舉一動,他唯獨能看見點點鮮紅的血花夾雜在風雪中飄落於滴,這是真正只屬於兩個人的戰鬥!
此刻兩人皆是將自身的狀態調整到了巔峰,每一次的出招格擋都帶着讓人心悸的氣勢,這是一場真正慘烈的死戰,亦是一場巔峰武技的廝殺!
人力終有盡時,再如何強橫的人物也無法抵禦時間的侵蝕,關羽和司馬英都是如此,或許在武藝上兩人可以不分軒輊,然而相較關羽,司馬英卻有他最大的優勢—年輕!
“哼!”一聲悶哼,關羽與赤兔馬皆是渾身一震,退出了戰圈。從他的口鼻中同時緩緩流出鮮血,雖然雙手還握着青龍偃月刀,但是手臂如柳絮般不可抑制的慢慢顫抖着,此刻任誰也看得出來,他是靠着無比堅強的毅力在支撐着自己沒有倒下,而內里已是油燈枯盡,再無續戰之力了。
而與此同時,司馬英亦是在馬上喘着出氣,眼神分外複雜的望着對方。
“我敗了。”關羽無比艱難和苦澀的開了口,他彷彿還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話音剛落,卻是感到一陣力竭的無力感,終究無法再保持現在的狀態,整個身子一軟,一下子從馬上摔了下來。
“父親!”關平大驚失色,趕緊下馬奔到關羽身邊,將自己的父親扶了起來。幸虧地上的積雪深厚,關羽雖墜馬,卻並未加重傷勢。
“雲長,魏王殿下只是想請你去許都,並非是要你的性命。”司馬英望着不遠處相互攙扶着的父子倆,尤其是老態盡顯的關羽,心中驀然閃過一絲不忍,當即開口道。
“我是不會和你去許都的!”關羽聲音雖輕,卻是無比堅定。
聞言,司馬英不禁低頭默然。而關羽亦是看出了他的為難,他輕咳兩聲,吐出胸中的淤血,然後將關平推開,一步步走到司馬英面前,忽然對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是童兄弟,我也絕不會讓你為難…”
“不!”司馬英似乎察覺到了關羽的異樣,當即面色一變,大喊道。
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天地間雷電一閃,關羽反轉長刀在自己的脖子上重重的抹了下去!
衝天的鮮血伴隨着赤兔馬的長嘶噴涌而出——鋒利的青龍偃月刀輕易的砍斷了關羽的頭頸,也帶走了這位絕世名將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