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都洛陽
“英哥哥,去洛陽不是該轉北么?”童英和童玲離開水鏡山莊,牽着馬兒并行走在官道上,童玲望着面色凝重、不發一言的童英,終究忍不住開了口。
童英慢慢停下了腳步,駐足舉目四望,但見遠處綿延的官道漸漸隱入了天際盡頭,彷彿看不到出路,心中越發茫然。
“要不然我們先回長安,與爹他商議一下?”童玲見他迷惘的神色,不禁微微嘆了口氣,輕聲建議道。
“罷了,我們還是先去洛陽吧。”許久,童英終於下定了決心,若要求證那本《古文尚書》所言,看來只有往洛陽一行,尋訪到僅存的雍州鼎才行。
“好吧。”童玲見他如是說,不由點了點頭。
二人翻身上馬,勒轉馬頭沿着官道,一路往北而去。
洛陽,因地處古洛水北岸而得名。此城北據邙山,南望伊闕,東據虎牢,西控函谷,四周群山環繞、雄關林立,有“八關都邑”、“山河拱戴,形勢甲於天下”之稱;而且洛陽盤踞“天下之中”,東壓江淮,西挾關隴,北通幽燕,南系襄荊,人稱“八方輻輳”、“九州腹地”、“十省通衢”。另有傳說此處乃是中華大地的龍脈集結之所,所以歷朝歷代均為諸侯群雄逐鹿中原的皇者必爭之地。
昔年周公旦曾說洛陽“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焉”;而漢高祖亦是稱洛陽曰“吾行天下多矣,唯見洛陽”;漢班固在《漢書》中也說過“光漢京於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
自周成王東遷定都洛邑起,洛陽與長安便是東西相望,是為天下並舉的兩座雄城。而如今洛陽城乃是漢王朝帝都所在,若是論及城市的恢弘、人口的眾多較之天下諸城勝出多矣,即便是與洛陽並舉為兩座雄城的西都長安亦是遠遠不如。
甫進到洛陽城中,童玲便拉着童英在街上逛了一天,直到這小丫頭累得筋疲力盡,這才滿載而歸。
兩人在城中隨便找了間還算湊合的客棧住下,躺倒在床上的童英久久無法成眠,結果第二天紅着眼睛又被興緻不減的童玲拉着上街去遊玩。
沒有來過洛陽的人,很難明白這座都城的宏偉。自光武皇帝中興大漢朝,把都城由長安遷移至洛陽,歷經十代皇帝,對這座洛水邊的城市進行多次擴建和改建,如今的洛陽城已被國人譽為大漢第一城。
非但如此,貴為帝都的洛陽亦是吸引了無數文人騷客的湧入,大街上到處可以看到羽扇綸巾的儒生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或附庸文雅、或探討詩詞歌賦,一個個搖頭晃腦似有滿腹經綸。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
跑在前頭的童玲一不小心與一人撞了個滿懷,那位看似風度翩翩的年輕文士被這麼一撞,捂着胸口退了兩步,怒目橫視着童玲:“你走路都不知道看路的么!”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童玲漲紅了臉,連連擺手,朝文士致歉。
這位文士並不是獨自一人在此,在他身後還有數位同樣是一身白衣的士子,一見同伴出了狀況,盡數圍了上來。
“哪兒來的粗鄙村婦,在洛陽城中橫衝直撞,如此不懂禮數,有辱斯文!”這群白衣士子見自己的同伴一臉怒容望着童玲,自然而然的將事情的由頭全部歸咎於穿着普通的童英二人身上,皆是義憤填膺的出口幫襯。原本一件小事,在他們口中便成了“有辱斯文、不懂禮數”無禮之舉。
童玲何曾遇到過這樣被群起攻之的陣仗,而且對方人多勢眾,自己還來不及辯解,就被完全淹沒在這些“斯文人”的唾沫星子中。
眼見事情鬧得大了,周圍的路上也紛紛圍了上來,一位濃眉細眼、腰系三尺寶劍、身穿錦衣的男子不經意間瞥見這一幕,嘴角微微一笑,也輕移腳步,悄然隱入圍觀的人群中,饒有興緻的望着當中發生的事情。
別看這些太學生一個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可數落起人來卻是花樣百出。雖然言語中不帶一個髒字,但是句句都是引經據典,專找那些尖酸刻薄的話來說。
一向好脾氣的童英也被這些人說得有些惱了,將童玲拉到自己身後,往前踏了一步,正欲出言,身畔卻有一男子站到了他前面。
童英一愣,眼角的餘光瞥見此人鬢角掛着兩縷雪白,然而卻有一張清秀的臉,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二人在往水鏡山莊的路上遇到的那位叫郭嘉的年輕人。
郭嘉站在童英二人身前,朝眾太學士子微微一拱手,朗聲說道:“我觀諸位都是飽學之士,平日裏也是研讀聖賢之書,如何今日卻又如此不分青紅皂白!方才的經過在下都看到了,這位小姑娘不過是無意中與這位兄台相撞,二人皆有過錯,何況人家已經給這位兄台致過了歉,諸位又何必如此小題大做、為難對方呢?”
那些太學士子正將童英二人數落得痛快,冷不防旁邊卻又殺出一人反來數落己方諸人小題大做,皆是大怒,望着郭嘉,冷聲道:“你又是何人?”
“在下潁川士子郭奉孝。”郭嘉坦然說道。
“潁川士子?”聞言,眾太學生互望數眼,俄而哄然大笑,“我等乃是太學士子,該不會你此番入京便是為投太學而來的吧,若是如此,我等還可以為你引薦一二。”
這些太學生久處在帝都之中,早已養成了妄尊自大的心性,尤其對其他地方的士子頗為輕視,即便是郭嘉來自潁川這種毗鄰洛陽的地方也不例外。
面對眾人的譏誚,郭嘉面色不變,淡淡的說道,“在下已隨恩師修習多年,暫無投太學之意。”
“哦,是么?那你說說你的恩師高姓大名,讓我等好生敬仰一番,可好?”那群太學生中有人滿是不屑的高聲說道。
也無怪乎這些人如此囂張,太學之名始於西周,漢朝始設於京師。漢武帝時,董仲舒獻上“天人三策”,提出“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的建議,由此太學的地位得到了大大的提高,成為整個大漢朝最為頂尖的學府,能在其中任教的人,無一不是當世鴻學大儒、學優德劭,甚至在東漢時代,明帝以皇帝之尊到太學中行禮講經,可見太學地位之崇高。而能入到太學中的士子自然也都是有才之輩,少有濫竽充數者,眼高於頂也屬正常。
“恩師不喜在下逢人便提其名諱,因此還請各位見諒。”郭嘉搖頭道。
“不喜?我看是不敢吧!”太學生們又是一陣譏笑,“只怕不過是哪兒的山野村夫,少有人相識,妄自收徒,自然不敢讓弟子在外提及名諱!”
“無妨,無妨。郭兄但說便是,我等就當是一陣風罷了,左耳進右耳出,不會將你家恩師的名諱記在心上的。”其中一人得理不饒人,繼續出言擠兌道。
郭嘉聽聞眾人辱及恩師,正欲說話,此時旁觀的人群中有一人出言高聲道:“這位郭兄乃當代大儒蔡伯喈之關門弟子!”
蔡邕,字伯喈,博學多才,經史、天文、音律、辭賦無一不通,門中名士如雲,桃李滿天下,連天子也是對其禮遇有加。但七年前突然閉關不再收徒,相傳是因為收了一名天資極高的少年弟子,以致蔡邕發出“天下英才止於此矣,吾此生無憾!”的感慨,於是關門不再收新弟子,使得許多慕名的士子議論紛紛,大失所望之餘也對那關門弟子感到十分好奇。開口的正是在人群中佇足良久的那位帶劍錦衣人,只見他分開眾人,緩步走到郭嘉身邊,拱手開口道:“郭兄乃家師最得意的弟子,雖未曾見面,但是老師早就把他誇得如雷貫耳呢!哈哈!”
此言一出,眾太學生皆是面面相覷,此時一太學生猶不服氣,高聲問道:“那閣下又是何人,難道也是蔡大師的弟子?”
“在下頓丘令曹孟德,乃蔡老師門下大弟子,見過諸位大賢。”這位自稱是曹孟德的男子朝眾太學生一拱手,開口說道。
“頓丘令?曹孟德?”眾人議論紛紛,童英也在仔細打量着這位曹孟德,只見他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左右,整個人器宇軒昂卻又不怒自威。
“曹孟德…曹孟德…”太學生中有一人將來人的姓名反覆念了兩遍,忽然大聲道,“原來你就是那位杖斃蹇圖的北部尉曹操!”
“這位兄台所言無差,在下正是曹操。”曹操平靜的望向開口出言的那位太學生,微笑頷首。
那人說的“杖斃蹇圖”之事乃是數年前曹操初入仕時發生的一件震驚洛陽的大事。昔年曹操被舉為孝廉,入洛陽為郎。不久,被任命為洛陽北部尉。而洛陽貴為帝都,乃是皇親貴勢聚居之地,很難治理。
而曹操一到職,便申明禁令、嚴肅法紀,造五色大棒十餘根,懸於衙門左右,有犯禁者,皆棒殺之。彼時皇帝寵幸的宦官蹇碩的叔父蹇圖違禁夜行,曹操竟是毫不留情,當眾將蹇圖用五色棒處死,一時京人大驚,皆是畏懼曹操,從此京師斂跡,無敢犯者。
不過曹操也因此得罪了蹇碩等一些當朝權貴,只是礙於其父曹嵩的關係,他被明升暗降,調至遠離洛陽的頓丘,任頓丘令。
“既然頓丘令在此,那麼我們便不再計較此事了。”一位看似這些太學生中的領頭人朝曹操開口道,旋即轉身對己方眾人一揮手,說道,“走吧,今日是許先生月旦評的日子,可別耽誤了時候。”
聽他這麼一說,眾太學生紛紛轉身準備離去,不過依舊有一兩個不甚甘心的狠狠瞪了郭嘉和童英二人一眼,這才悻悻而去,不過走在最後面的一人瞥了眼童英等人的裝扮,忽然腦中靈機一動,嘴角閃過一絲譏誚,看似無意卻又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開口道:“曹兄郭兄皆為大才,但另外這二位卻是所謂弱小村夫,不識三代夏商周。”
此言一出,作為外鄉人的童英等人皆是臉色一變,連一直泰然自若的郭嘉也是面露不悅之色,不過一向以機敏見長的他一時也想不到合適的詞句來反駁這句話。
就在那個太學生扔下這麼句話,滿臉傲色準備揚長而去之時,郭嘉身後卻是響起了一個聲音。
“俊秀才子,唯讀四詩風雅頌!”郭嘉訝異的轉過頭,卻發現出言的竟是看似有些木訥的童英。
“你!”剛才還洋洋得意的那位太學生聞言,面色先是一滯,雙眼望向童英,滿面怒容。
“還嫌丟人丟得不夠么!”原本走在最前頭的那位領頭太學生卻是朝此人怒備一聲,拽着他的衣角,快步離去。
周圍的眾人見那些太學生走遠,卻是齊聲朝童英發出一聲喝彩,畢竟這些人大多都是販夫走卒,算起來也都屬“村夫”之列,因此剛才那太學生一句話亦是將他們涵蓋在其中,而童英卻是讓那些一向是心高氣傲的太學生吃了回鱉,如何不讓他們也感到解氣。
待到周圍的人群慢慢散去,童玲拽着童英的手,一臉興奮說:“英哥哥你真棒!我怎不知你還會吟詩作對啊!哈哈!”
“我…”童英臉上看不出太多喜意,反而稍有困惑之色,搔搔頭,小聲道,“剛才那人說的話我怎麼總覺得在哪裏聽過,隨口便答了出來。”
“呵呵,這位兄台才思敏捷,不必過謙了。”一旁的郭嘉笑着開了口,“郭兄謬讚了,我不過一粗鄙武夫,剛才所言不過僥倖為之,如何能比得上您博才多學。”童英連連擺手,“而且我師兄妹倆還要多謝您仗義執言,否則今日之事想來決計不會如此善了。”
“呵呵,舉手之勞,兄台不必放在心上。這些太學生們自持身份欺壓二位,即便我不出言,自然也會有正義之士主持公道,天子腳下還由不得他們任意妄為。”郭嘉搖頭道,“上次在水鏡山莊外,對兄台多有得罪,還望您莫要放在心上,對了,還未請教二位高姓大名。”
“在下姓童名英,這位是我的師妹童玲。”童英聞言,趕緊開口道,“無論如何,今日我倆也要多謝郭兄。”
“呵呵,童兄不必如此,何況今日最應該謝的非在下,而是曹大人。”郭嘉微微側過身,望向一旁的曹操,“久仰師兄大名,師父常對我們師兄弟說大師兄文武雙全,不畏權貴,乃當世豪傑也!”
“呵呵,師父還記得我這最會惹事的弟子啊?哈哈!”曹操卻是一直沒有離開,只是負手含笑望着童英幾人,如今見提到了自己,便笑着說道,“此處畢竟不是說話之處,相請不如偶遇,不若我請諸位到附近酒樓中小酌一番!”
“這…”童英略一遲疑,而郭嘉瞥了他一眼,笑着問道,“若是童兄無他事,那麼我們便隨曹師兄走上一遭罷,可別拂了師兄的雅意吧。”
“好吧,不過今日我兄妹倆全耐二位兄台仗義施以援手,這個東道該由在下來做。”童英沉吟片刻,點頭道。
“這個好說。”曹操微微一笑,“走吧,這洛陽城在下甚為熟稔,就由我來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