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貧如洗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她只不過在天上呆了兩小時不到,人間已經從深冬過度到了仲春。
一場春雨一場暖,大街上人潮擁擠,地面還留有雨後的小水灘。
望着人來人往的街道,方寧真實的感到自己不過就是一粒紅塵。
她現在身無長物,不說明日後日,連今晚的落腳處都沒有。
白琅渡在自己體內的妖力可忽略不計,簡直沒什麼實際的作用,照樣得像常人一樣吃喝拉撒,要說沒用也有用,比如減緩衰老的速度,好吧,其實還是有用的,特別是對女子來說。
填飽肚子要緊,她必須要在今天之內找到謀生之計。
視線在街邊的攤位上巡遊而過,她心生一計,她可以擺攤賣菜。
至於菜怎麼來?
城郊因近來春雨滋潤,許多野菜瘋長,她認識的野菜有限,只知道兩種,幸好運氣不錯,現在雨水豐沛,野菜長勢良好,棵棵水靈靈,一掐就斷。
她把每樣各捆十把,一把兩文錢,全部賣完的話她就能賺得到四十文錢。
三十文用來住客棧,剩下十文錢買倆包子吃個燒餅喝碗粥頂一天,還可攢個一文。
找了個空位,方寧在一個賣生菜的大伯旁邊把野菜排排擺好,隔一會澆點水讓它們看起來更鮮嫩可人。
不一會就有一位衣着光鮮的年輕男人問價后爽快掏錢買走了兩把菜。
然後接來半個鐘再無人問津。
旁邊的大叔似乎有熟客,他並不着急把菜賣光,一直在和他隔壁的另一個大叔聊天,偶爾還是有人來買他的菜。
方寧有些阻喪並尷尬,很快調整好心態,看人路過就吆喝。
“買菜嗎?”
“很新鮮的。”
“你看,一掐就斷。”
“我剛從地里摘回來的呢!”
“大娘,你要不要來一把?”
“大爺,要菜嗎?很嫩的,牙不好也可以吃。”
方寧的推銷亳無作用,被推銷的人99%都視她作空氣,剩下的1%稍微好點,只是不是看了一眼菜微笑搖頭,就是匆匆擺手而過。而難得真正搭理她的兩三個大娘嫌棄地扒拉幾下菜再挑剔評價幾句過後揚長而去。
整整兩個小時居然只做成一單生意,就是剛開始的兩把菜,方寧的自信心被狠狠擊碎。
旁邊賣菜一直雲淡風輕的大伯道:“姑娘,你回家去吧。”
“不要出來拋頭露面了。”
“女孩子家家幹嘛出來賣菜?”
“在家綉繡花,做做家務不好嗎?”
方寧只笑笑不說話,天大地大,可她無家可歸,談何拋頭露面。
“我看你還未出嫁吧?選個好兒郎嫁人才是正經,賺錢都是男人的事,你們女人做不來的,我也有像你這麼大的女郎,我從來不讓她幫我賣菜,她只要在家,讀書織布,無論那個我都沒意見,今年她就要出嫁了,將會嫁給我為她選的夫婿。”
大伯語氣里滿滿都是與有榮焉的驕傲,他把地上的東西收拾收拾準備走,走前仍在勸方寧:“姑娘,快回家去吧,賣菜沒出息的,如果不是為了我女兒,我早就不賣菜了。”
方寧維持不變的禮節性微笑化作苦笑,甚至紅了眼眶,突然有些羨慕他女兒。雖然這個大伯思想封建,不可否認他是愛他女兒的,擁有一對疼愛自己的父母這已經成為她遙不可及的奢望。
記憶中的雙親也很疼愛她,只是時間太久了,他們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不清。
從有自主思考能力后她就有意識地討好身邊的人,只卑微的豈求一點點關愛,真的只需要一點點就夠了。
所以,她左右逢源,誰都不敢得罪,私底下卻越來越敏感自卑,連面對家裏那兩個換了芯的哥哥她都能毫無底線去搖尾乞憐。
失憶時的她,不用為身外之物所累,也視金錢如糞土,自由肆意,正直率性,睿智仁慈,不怕天不怕地,一心為國為民。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當一般人不用為二兩銀子汲汲營營時,才會有遠大的理想來關心家國天下。
她自認是個極其虛偽的人,與人交往勢利偽善,擅於運用敏銳的觀察力去逐一突破目標人物的心防。
比如察覺某個同學生病了,她就偷偷去買葯給對方,然後把對方感動地一塌糊塗。
知道同桌肚子餓就把自己晚飯讓給她吃,從此自己又多了一個死心塌地的好朋友。
又如,偶然間注意到班裏關係一般的同學生理期疼得要死,她等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口頭關心卻沒有實際行動后,她再雪中送炭,從此她又多了個似真似假的朋友。
她還擅長當知心姐姐,專門傾聽心情低落者的苦水,表面善解人意耐心安慰,暗地裏早已不耐煩。
當然,她也有真心實意對待過別人,不過少之又少。
她的社交手段就是一面鏡子,只有對方將真心完全交付給她,她才會將一半真心還給對方。
而那些需要她主動出擊的人,永遠得到的只是她虛假的友誼。
當然,也有同類間心照不宣的互惠互利。
十幾年扭曲的人生經歷,造就了扭曲的人生觀,人在她眼裏已經算不得人,如同商人眼裏待價而沽的商品,對己無用的一律忽視,丟棄。
因此,當了她五年爹的白琅只是她貨架上一個稍微值錢的商品,誰會把自己的人生投注在一個商品上?更不用說什麼親情。
她既然恢復了記憶,就不會再把自己的未來壓在當初揚言捏死她像螞蟻那麼簡單的非人類身上,她也沒那麼看的起自己,以為自己對他很重要。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方寧自嘲地笑笑,揮去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換個地方繼續賣菜。
這次她領悟了一些技巧,目光在人群里穿棱,精準鎖住每一個真正會買她菜的人,再目的明確熱情叫住,舌燦蓮花把自己不值錢的野菜誇的花天亂墜,把路人說一愣一愣,往往這個時候,如果他們真的需要,就會捨得掏錢了,在哪買不是買呢?反正都是要買的,當然選服務態度好的。
在商品無差別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都願意去享受更優質的服務,甚至商品質量稍次也不影響購買慾。
偶爾遇到立場堅定不受動搖的人,方寧就勸:“我的菜原本賣三文錢一把的,現在我便宜賣了,收你五文錢兩把怎麼樣?”
這個時候大多受好像便宜不少的心理影響,買家猶豫再三還是會買。
如果是比之更難纏的角色,她表現的一臉為難肉痛虧大本的表情:“算不算了,兩文就兩文,不能再少了,我早早起床去田裏好不容易才摘到這麼一點,都不夠辛苦錢,站了一天,買兩個包子都吃不飽。”
往往這時候,買家彷彿得了大便宜,心滿意足夾菜離去。偶有口巧伶俐的還會得了便宜賣乖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反駁方寧,但是手上挑菜的動作不停。
活到老學到老,生活處處是學問,擺地攤也是一門學問。價格過高,客人望而生畏,價格低了,還引起誤會,便宜沒好貨,看都不屑看一眼。
面對低消費人群,一開始提一個稍高又在接受範圍之內的價格,趁客人猶豫或討價還價,再假作妥協改回意料中原本應賣的價格,客人就容易接受了。就算少數客人死纏爛打要求價格一降再降,最終成交價也不會低於成本價。
因此,只有多賺與少賺的區別。
在這個區別之間,就是買菜大媽和賣菜老闆鬥智斗勇的舞台,無論結果如何,最終都是共贏的,只有少數不擅此道的小萌新會被狠狠宰一頓。
旁邊賣魚丸湯圓的年輕婦女被方寧一波騷操作唬住,以為她是個帶貨小能手,自己生意也不好的情況下,還光顧方寧已經蔫巴巴的野菜。
婦女買走一把,方寧的野菜還剩最一把,菜還沒賣完,錢已經完全超過了預期收益。
天快黑了,她還是想把最後一把菜賣掉,留着無用。
趁着閑情,她順着婦女的交流意向,和她聊了一會天。
不看不知道,這名婦女長的還挺好看的,衣着也講究,還化妝了,看起來也就三十一二,叫她姐姐也不違和,不像賣半熟食的,更像是賣胭脂水粉的。
不過十來分鐘方寧已經大概掌握婦人的情況,她姓董,丈夫常年外出經商,十五歲的兒子外出求學,小女兒去了娘家長住,她則經營小檔口的生意,平時小叔子會過來幫她收檔。
方寧看了看她擺賣的東西,除了魚丸湯圓,還有餃子和其他好幾樣半成品的食物。
最後漂亮姐姐看天黑實在沒生意就準備收檔,平時她都是等小叔子來才收檔,因為擺門口裝食材的木櫃太重了,她自己很費勁才能拖進店內。
方寧極有眼色幫她一起把木櫃推進去。
董姐姐和珊珊來遲的小叔子鎖門后準備走,道別時她對方寧道:“多虧你了,不如以後你就在我門口擺菜算了,反正這麼大地方,空着也是空着,免得花心思再找攤位。”
“好啊,先謝謝啦。”
方寧知道,是剛才聊天時積累的好感和最後順手幫忙推櫃的功勞。
一般流動小販是很難找到比較好的位置擺攤的,因為好的位置人家早已劃為自己的地盤,你去占就是找削,次一點的別人天不亮早早去佔位置了,遲一點都沒地方落腳。
還有個比較大的問題,一般店鋪是需要每月付租金租下的,隨便來個人往自己門口一擺,影響生意不說,還不用付租金,這心理落差不是一般大,換誰,誰心裏都不是滋味,肯定不樂意看別人坐享其成。
方寧望了望霧蒙蒙的天空,看來明天有個好開頭,天已經黑了一半,街上空蕩蕩,街對面豆腐鋪旁邊賣姜蔥蒜的老頭也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方寧拎着自己還是沒賣掉的最後一把菜去找客棧,晚飯她決定借客棧的廚房水煮野菜將就一下,能省一頓是一頓。
畢竟她是真的窮,付完房錢后,還有十文錢,意外收穫呀,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