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歸
一股腥甜自喉腔上涌，猶如烈火燃野草，伴隨着的是無盡痛楚。
洛雲笙在一片混沌的痛苦裏掙扎着張開眼，只見昏暗光線下許多人影來回走動着，織成了一張密集灰濛的網。
她勉強支撐住上半身坐了起來，那群人卻忽而像是鐵塊見了吸鐵石般向她圍聚了過來。
“你們是誰？要做什麼？”洛雲笙立馬皺了眉，聲音虛弱嘶啞卻帶着一絲狠厲氣息，竟將面前的幾人嚇退了幾步。
“夫人這是何苦來！縱使老爺要納妾，夫人也不該如此糟踐自己！”
說話的是個穿淡青色古裝丫鬟模樣的年輕姑娘。洛雲笙略略打量她幾眼，未及開口，腦海里卻在剎那間閃現出許多……不屬於她的記憶！
洛府嫡小姐……聖上賜婚……柳州青……納妾……抬為平妻……
電光火石之間，洛雲笙恍惚明白了什麼。
而關於她自己的記憶，上一秒還停留在……車禍。
她還記得那一天，作為堂堂二十一世紀的醫聖的她，正要趕去國外參加一次重要的國際醫療會議。不曾想，剎車突然失靈，一陣猛烈撞擊后，留給她的只剩下無盡疼痛以及模糊的意識。
再一睜眼，她竟成了洛府嫡小姐，現在的，柳丞相夫人洛雲笙。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身上的痛楚漸漸散去，洛雲笙微抬眼瞼看見那個丫鬟：“扶我起來。”
那丫鬟一下怔愣住，又回頭看看眾人，確認是在叫她后才猶豫走上前來扶住洛雲笙的左臂。
“外頭熱鬧的緊啊。鑼鼓喧天，是老爺要迎娶你們的二夫人了？”洛雲笙似笑非笑看向那丫鬟，從前文弱秀氣的眉眼裏，現在竟透露着幾分不屑嘲諷，以及意味不明的冷峻狠厲。
這原主洛雲笙打小就是個懦弱性子，得知自己那個三品丞相夫君柳州青非但要納妾還要將其抬為平妻后，一時間氣不過，想到的不是去理論也不是去示威，竟是一頭撞在柱子上尋短見。
呵！不愧是將三綱五常牢記背誦的大家閨秀。洛雲笙在心裏半是諷刺半是同情地搖搖頭。
面前的青衣丫鬟一時間不敢抬頭看她神色如何，只得照實回答：“現在婚堂上，應該是在拜天地了……”
洛雲笙擺擺手：“讓他們拜他們的吧，左右也與我無關。”
“夫人想清楚了自然是好事，只是待那賤人入府後，恐又多生事端。您還不知道，今早那賤人還叫人傳話說夫人您年老色衰，如今陷入昏迷不醒，正是因為這正妻位坐得太久，早該移了……”
洛雲笙並不抬眼看說話的青衣丫鬟，只淡淡道：“不過是嘴上逞一時之快，量她能將筋斗翻到哪去？“
話音未落，門外忽闖進來一個丫鬟，莽莽撞撞大喊：“夫人！方才給您要用的葯里，查出被奸人下了毒！”
洛雲笙微皺眉頭，叫來人送上藥碗，指尖點上一點放鼻尖一聞。
這一聞不要緊，洛雲笙立馬明白過來。此毒雖無色無味，但葯碗中有一味當歸，此毒與之反應卻能生別樣異香。
而這毒，要的是原主之命。
洛雲笙心下飛快計算起來。原主大底是食用此葯后殞命，而她在這時魂入原主之軀，從此身上擔負的，便是她們二人的命。
原主性格懦弱，從來都是逆來順受，昨晚剛撞牆尋死徹夜昏迷，一早都被下毒。這麼想讓她死的人……除了柳州青與那個小妾，再想不出第三個人出來。
洛雲笙從來不是喜歡搞事情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現在這對狗男女要欺負要殺的已經不是原主那麼簡單了。洛雲笙可不希望，自己剛來這個鬼地方沒兩天就領了盒飯，不然也實在對不起她堂堂醫聖的名號。
所以洛雲笙心下冷笑，此仇，不能不報。
洛雲笙直起腰身，輕輕撥弄了下自己額前碎發，冷聲笑道：“家中迎娶新的姊妹，我這個做正妻的，豈有不去受敬茶之禮的道理？”
言罷，洛雲笙側頭對那丫鬟道：“隨我去婚堂。我倒要看看，有多熱鬧。”
行至婚堂門前，但見張燈結綵，觸目皆是通紅一片。
婚堂中穿着大紅婚服的男女舉止雖在禮法之內但細微處的動作仍見親密。他們的肩頭時不時還要微微觸碰兩下，男方更是笑得要嘴咧到耳朵根了。真是郎才女貌，濃情蜜意，好不惹人羨慕。
一旁的眾人也沒閑着，推杯換盞之間，言語裏也要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戲弄二人。
嘖嘖，果然熱鬧啊。回想起洛雲笙當年的婚禮，真是冷清凄慘賽過喪葬禮吶。
“一拜天……”婚禮主司正揚聲念着，猛地卻見門前投來一道陰冷目光，不由得聲帶發顫，竟沒敢往下念下去。
眾人未及反應過來，卻聽一道泛着寒意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雖帶着嘶啞但結結實實撞入了每個人的耳膜里：“果真是熱鬧！只是夫君納妾娶妻，難道還捨不得我這口茶嗎？”
洛雲笙在眾目睽睽下緩步走至婚堂，眼中帶着幾分戲弄。
婚堂上穿着大紅婚服的男子身姿挺拔，神色陰晴不定。
他眼睜睜看着洛雲笙在正妻位坐下，聽着她冷笑道：“妾合該是妾，縱使升為平妻，喘氣也帶着卑賤。就算是給我作奴作婢，也是便宜了這賤骨頭。”她微揚下巴：“倒茶來。”
身着婚服的女子還戴着紅蓋頭，一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茫茫然拉扯住柳州青的衣襟：“夫君……”
這女人又在發什麼瘋。柳州青厭惡地瞥了眼神色自若的洛雲笙，回頭溫聲對妾室說道：“不過是倒個茶，忍這一時便罷了。”
婚服女子暗暗握緊了拳，一面輕移蓮步在旁人指引下乖乖倒了茶，溫順地在洛雲笙面前跪下，又恭恭敬敬端到她面前：“姐姐請用。”
洛雲笙閑閑伸手去接，不曾想那碗茶還未到手裏，竟直直潑在了妾室的手上。
洛雲笙看得明白，但旁人卻只當是她故意手滑，想燙傷那妾室。
眾人之中立馬有人小聲嘀咕，引得洛雲笙又一陣冷笑。
婚服女子一面嬌弱驚呼，不勝驚嚇倒地，一面在心下暗暗發笑。
想這洛雲笙不過是個懦弱女子，昨日知曉自家夫君要納妾竟然就撞牆尋短見。原以為能讓她死了一了百了，沒想到竟是個命大的，躲過了頭破血流不說，竟然連葯里的毒，也沒能取了她的性命。不過也無所謂，對付像洛雲笙這樣的窩囊廢，她有的是辦法。
可正當她在心下盤算之際，猛然間左臉頰上竟挨了重重一巴掌！
不及轉過頭來，又是一記耳光打在了右臉頰上！
這兩個巴掌打得她兩眼冒金星，連紅蓋頭都被打落，紅腫的兩個臉頰上精緻妝容都混亂成了調色盤，再加兩滴清淚流下，更是凄婉之中帶着股滑稽。
眾人看了竟不知是該震驚還是該同情還是該笑的好。
“好你個不安分的賤婢！叫你敬茶是讓你洗手？！”洛雲笙厲聲質問，順便甩了甩兩手：“這張臉可真是厚實，打得我兩手酸痛。”
眾人聽此更是再忍不住，哄然大笑。
柳州青見此情此景，更覺丟人，臉色鐵青看向洛雲笙，手掌一起一落，也結結實實打在了洛雲笙臉上。
洛雲笙略微踉蹌後退，一滴血緩緩自唇邊流出，神色清冷，竟帶有非同一般的清艷之感，美得讓人於心不忍。
再一轉身，柳州青竟直接從人群里抽出一把劍來，下了狠勁直直向洛雲笙心口刺了過來！
洛雲笙依舊冷冷看着他，一面向後退，卻不小心被椅子絆倒，一下摸不着重心竟歪着了腳。
洛雲笙正想着如何在劍鋒靠近之時捏住其腕部，卻見眼前莫名飛來一粒石子，空氣中劃過一道筆直的氣流后，那石子精準擊中了柳州青的腕部。
柳州青腕部吃痛，手中的劍怦然落地，恨恨轉頭看向來人，卻在看清后霎時噤了聲，窩窩囊囊垂下了頭。
洛雲笙一時有些茫然，抬頭向門外看去，卻見來人逆光而立，頎長身姿被日影所攏，仿若天神降世。
看不清他的神情樣貌，只聽見他低沉冷峻的聲音如同悶雷劃過天際：“柳丞相這是要殺了自己的結髮之妻？本王歷沙場多年，倒還不曾見過如此糟踐美人的無福蠢人。”
他緩步向柳州青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厚厚的冰層上上，步步帶着寒氣。
他陰冷目光透過面具狠狠凌遲着柳州青，話中卻帶着微不可察的柔情，只不過是對洛雲笙說的：“夫人留着這蠢人做什麼？不若直接退婚來的妥當。畢竟當年聖上賜婚時，特意將退婚之權交在了夫人手中。”
洛雲笙微微挑眉，仔細回想起來。
此話說的不錯，當年聖上賜婚之時，其實柳州青是極其不願的。於是為了防止柳州青後來反悔，聖上就特意將退婚之權交給了洛雲笙。
洛雲笙抬手輕輕擦了唇邊血，轉頭之時恰與來人對視，總算是看清了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