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之人

天定之人

曲沉舟知道,自己完了。

千躲萬躲,卻沒想到會遇到江行之,更沒想到說破這個秘密的人會是江行之。

他沒有時間回想,自己在奇晟樓中究竟有沒有給江行之卜過卦,卻認得這個人,這個藏在齊王身邊的謀士。

從前曾經以為江行之是懷王的人,可之後撲朔迷離的許多事,又漸漸否認他的猜測。

逼宮之夜前,江行之就下落不明,他並不知道江行之最後究竟去了哪裏,有怎樣的結果,可是他知道這個人惹不得。

在潘赫面前漏不得底,在江行之面前更不行。

尤其是關於……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柳重明身上,然後低下頭。

從在舊柴房第一次真切地看清柳重明時,就看到了與從前在晉西書院初見時一樣的卦言。

天定之人。

曲沉舟心中苦笑,若非天定之人,怎麼可能從柳家浩劫中脫身,又怎麼可能登得上九重金鑾,改朝換代。

這可怕的卦言如今還明晃晃懸在那裏。

無論今天卜卦會不會卜到柳重明身上,他寧肯被打死,也不可能開口。

而且有了江行之這話,無論他今天開不開口,杜權都會被點醒,明白自己這些年騙了多少次,損失了多少銀錢——這一次恐怕真的在劫難逃。

他這次真的活不了了。

杜權果然一個激靈,腦中登時清醒。

他是個商人,一輩子的目標就只有賺錢,否則也不會買下這麼小的孩子。

誰都知道,太小的下奴嬌弱,能不能養大還是回事,更別說賺錢了,沒人會買。他起初只想用那雙妖瞳騙騙人,卻沒想到牌子掛出去沒幾次,居然次次靈驗。

靈得他也開始深信不疑,甚至自己也會偶爾卜一卦,因為曲沉舟平時也沉默得像個啞巴一樣,便篤信不疑地接受了這孩子的無聲搖頭,默認就是無結果。

而且自幾年前的那次毒打后,小畜生當真又聾又啞了一年多,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不得不摘了牌子的現實。

如今偶爾還會找上門來問卦的,多半都是從前的主顧介紹來的,卻無一例外地失望而去。

直到今天聽到這句醍醐灌頂的話,回想起這些年的事,那些從手指縫溜走的白花花的銀子,他的手都在發抖。

這不知報恩的畜生,居然騙了他這麼久。

他從沒想到,在鞭子下瑟瑟發抖的小孩子居然會有這種膽子。

可他畢竟還有理智,這些憤怒就算瘋了一樣四處流竄,也不能在這裏表露出來,只能勉強地展開一點笑意。

“江公子說笑了,他本來就不愛說話,搖頭就是沒有吉卦也沒有凶卦,一切如常,平安吉祥。”

“這孩子還有個好處,他絕不說謊,但凡出口的話,絕對是真話,小人養他十多年,絕不作假!”

眾人見他說得煞有其事,都笑起來,也不跟他多計較這些事。

商人而已,噱頭越多,越是能要個高價。

小心看着上座那位公子的臉色並不像發怒,杜權陪笑補充:“小人不敢對各位說謊,而且江長史來過,也該知道,這孩子如果搖頭的話,小店分文不取,只當給諸位看個新鮮樂子。”

“倒是新鮮,”有人吆喝:“掌柜的,剛剛我還沒看真切呢,你這看一眼難不成也要錢?”

“哪敢,哪敢,這孩子害羞而已,諸位想看,儘管看個夠。”

杜權退後幾步,捏起了曲沉舟的下頜,迫他抬起臉來。

柳重明聽着四周的驚嘆聲,目光停在桌面的果盤上,沒有像旁人一樣去盯着瞧。

不知為什麼,他極其抵觸這種情形,就像他不知為什麼會被那個目光吸引一樣。

也許是因為自己在那個夢境裏見到這雙眼睛?

在那雙妖瞳看過來時,他有些恍惚。

那一瞬間與年齡不相符的平靜與隱忍,在異色的絕美眼瞳中一閃而過。

那孩子像是懸在萬丈深淵之上的一塊絕世美玉,讓人既想不顧一切地飛身過去救下,又想看到這美玉被絕望打破冷靜時的模樣。

可他想自己去打碎去收攏,而不是看到這孩子如待宰豬羊一樣,跪在那裏,毫無反抗之力地任人賞玩。

慕景德並不像旁人一樣大驚小怪,饒有興趣看了片刻,問道:“怎麼還把人捆着?”

杜權忙答:“勞公子問,這孩子怕是小時候泄天機,現下遭了報應,如今染上了瘋病,不時發作,怕傷到了各位貴人。”

他這回答十分討巧,一邊暗着說奇晟樓的卜卦招牌不是騙人,一邊也給之前得罪過的潘公公留了臉面。

聽他這樣說,席上自然有人想起潘公公的事,忍不住竊笑低語起來。

“杜掌柜,他臉上那是什麼,幾年前好像沒有吧。”江行之問。

“江公子,所以說呢,怕是報應,他如今也就一雙眼睛能見人,下半張臉嚇人得很,怕冒犯到諸位,出來見客的時候就戴上覆面。”

柳重明冷笑。

他做了那個古怪的夢后,派人去跟奇晟樓的管事閑聊過,聽說這孩子不會卜卦之後,日子過得比其他下奴更艱難。

像那天那樣,在柴房裏被吊打到傷痕纍纍,據說是那孩子的家常便飯。

那臉上的傷疤怎麼可能是什麼報應,就是用鞭子抽出來,現在還有那麼深的痕迹,誰知道當初把人打成了什麼樣子。

所以柳重明更不明白,是什麼樣的環境才能孕育出那樣的眼神,平靜得超乎生死,就像剛剛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他也完全想不出這樣的人怎麼會突然發瘋,砸了潘赫。

“杜掌柜,”他盯着跪在那裏的小小一團,漫不經心地開口:“他卜卦一次,多少錢?”

周圍人知道他有錢又守財,都開始起鬨,連慕景德也笑着看過來:“重明不是不信這個?怎麼捨得把銀子拿去打水漂?”

江行之也湊趣:“杜掌柜,這可是金主,你不妨獅子大開口。”

“玩個樂子而已,光看看有什麼意思,”柳重明不在乎地笑:“公子平安歸來,值得慶賀,又難得行之兄選了這麼好的地方,怎麼好光看看?”

已經有多久沒在這上賺到錢了,杜權喜得眼淚差點出來,忙不迭回答:“一次三百兩銀子,卜不出結果不要錢!”

“居然這麼貴,難怪石岩勸我也去做點算命生意,”柳重明笑笑:“那就數數我們一共多少人,每人一次機會,如何?”

江行之露齒一笑:“公子,重明居然捨得這麼剜肉,真是難為他了,我反正是看到重明的誠意了。”

“杜掌柜,”柳重明挑眉一笑:“行之兄那次就免了。”

慕景德大笑:“行之,你那一次,我給你補上。”

“謝公子,行之卻之不恭,”江行之笑着拱手,又看看地上低頭跪着的人:“掌柜的,這次可得讓我聽個明白,別稀里糊塗地拿搖頭糊弄我。”

杜權聽得心花怒放,喜得搓手,搡了一把曲沉舟:“沉舟!愣着幹嘛!還不過去!”

在四周的一片笑語中,曲沉舟垂目看着地面,慢慢移動膝蓋,跪行着靠近桌邊,極輕地低語一聲:“卜骨……”

有距離近的人聽到,不解地問:“卜骨是什麼?”

“勞公子問,這孩子卜卦的時候,要捏着卜骨才靈。”

杜權太久沒見他這麼乖順,忙叫人把準備好的卜骨取回來,又讓人解開他的綁縛,喜得手忙腳亂地把卜骨塞到他手裏:“快!”

曲沉舟單手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像是被剛剛的綁縛勒得難受,片刻后才慢慢抬起頭,將目光落在慕景德的身上。

“放肆!”有人呵斥一聲。

那目光又移到了江行之身上。

江行之也看着他,微微皺眉。

被這雙眼睛盯着的滋味並不好受,彷彿一舉一動當真被人看個透徹一樣。

也是因為這個並不舒服的異樣,才更讓江行之對這人印象深刻。

有人笑:“看起來倒是挺像那麼回事,神叨叨的,還會自己選人?看來行之兄該是第一個……”

他話音未落,曲沉舟突然瘋了一樣跳起來,這次他沒有扔出卜骨,而是一把抓住了距離最近的茶壺。

“抓住他!”杜權最先反應過來,頭皮一緊,呵斥的同時沒命地撲過去,將曲沉舟狠狠撲倒在地。

卻已經晚了。

那茶壺被用力地扔了出去,只是因為杜權眼疾手快的飛撲,原本砸向江行之的茶壺偏了方向,一壺茶水連同碧綠的茶葉一起迎面澆在柳重明臉上。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柳重明身邊的白石岩甚至沒來得及伸手。

屋裏登時安靜下來,只有在杜權的腳下,被人死死按住的曲沉舟發出壓抑不住的悶聲痛哼。

所有人都看着仍端着茶杯的柳重明……頂着一頭的茶葉,碧色的茶水順着鬢髮下顎滴落下來。

杜權狠踹了幾腳,咆哮喝道:“給我把這畜生拖出去!往死里打!不用留了!”

房門關上,下人把人拖出去后,他才帶着哭腔顫抖着趕過去,在柳重明腳邊跪下,手忙腳亂地要幫着擦。

“世子爺,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個瘋畜生一般見識,他當真是瘋了!小人……都是小人財迷心竅,就不該放他出來,我這就讓人把他打死,給您消消氣。”

“當真是瘋病?”柳重明的臉上冷得能刮下一層寒霜。

杜權差點哭出來,這位爺要是也像潘公公一樣要銀子,恐怕就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主了。

“真的是瘋病,樓里的人都知道,要不小人怎麼會放着白花花的銀子不賺,摘了他的牌子呢?”

“瘋病好啊,我最會治瘋病了,”柳重明冷笑,抹了一把頭上滴落的茶水:“他如果這麼便宜就死了,我治誰去?杜掌柜,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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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被死對頭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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