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身死暮城（1）
倚天崩塌離珠盡，人間不道滄桑荒。
我腦中不禁浮現出了這兩句……
入得暮城，方知這情況比預想中更糟——屍首如山，哀鴻遍野：入目皆是災民的屍體，有的泡水發福腦袋膨脹，有的已經腐爛不時發出陣陣惡臭。遍地流淌的洪水泛濫成災，所過之處屋毀人亡。屍橫遍野，滿目蕭條，我不禁猜想，人間煉獄大致若斯。
哀嚎聲，哭喊聲，求救聲，呻吟聲……像孤魂野鬼般徘徊在烏壓壓的小鎮。
這……是人間？
天空中仍然飄着雨，空靈的雨輕盈的不太現實，落下來，晶瑩剔透的瓊露墜入了這樣一番混沌。——飄然來又往，盈盈風颯颯。
書上所言皆是人間的繁華享樂綠柳花紅，怎的不曾隻言片語提及人世間竟還會有如此慘狀？若非親眼所見，我差些竟還誤以為這凡世間儘是三千尺美景，卻不料得這番慘狀比那盛況更加令人觸目驚心。蕭索滿懷愈發入骨三分……那，那人間慘況至此，救苦救難的漫天神佛呢？怎的為何不見那天宮上仙前來凡塵搭救這些苦海凡身？不是說天道長生，慈悲為懷？這等天災人禍怎的不見一個神仙？
我想起了那書上救苦救難的，心懷蒼生，濟世為人的……各路仙靈……此刻此時，大慟之下，堪堪又在何處？想那九重天上一眾神仙為驅逐我九尾一族堪堪可以那般決絕如斯，此時怎的就不見蹤影？……
滿目瘡痍衝擊着我分崩離析的神經，思及過往竟一時悲憤交加難以自制，我憤憤然指天盟誓斷言道：書上所言全然是假。
一旁剛落定了決心，可轉念又望見這無垠的大水，怒火便轉瞬間便被澆滅的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冷雨入骨亦誅心。
面對這等洪荒之災，我與小蝶此刻，也唯有獃獃站着。——想要幫忙，卻無從下手，力不從心便是這般。
“對，去找仲伯……”我回過神，抓着小蝶失了魂般低聲道，“想來仲伯應該還在此地逗留，此時定是在何處救人。”我如夢初醒般，立時收起泛濫的心情便拉着小蝶奮不顧身的沖向那片汪洋——殊不知剛走幾步開外，又被這大水生生擋住了去路。
可是，這番汪洋水澤，陸地盡沒……又該從何尋起？
灰濛濛的天，灰濛濛的水，灰濛濛的人……天地俱喪，恍若都是沉浸在一片灰濛混沌之中，這種環境下想要找到一個人該是何等艱難何等不易啊？
俯仰之間，踟躕之際，徒留焦灼萬分。小蝶也在一旁喃喃自語失了方寸，二人恍若鍋上螞蟻雙雙失了主意，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兩名廢物。
正在此時，遠處卻忽然響起一聲雷鳴，只看一道撼地的霹靂劃過長空，灰濛濛的天被生生撕扯出了一條巨大狹長的傷口，激起須臾光明瞬間將熄之際……我們二人循聲望去，見那傷口中從天而降傾瀉而出的洪水驟然間猶如萬丈大廈，玉城雪玲般際天而來。
擎雲舉日，攜海提巒，挾雷裹電！
所到之處，掀起百丈驚濤，千里狂瀾；頃刻間所有的房屋樹木都被巨浪吞噬，撕得粉碎！
面對此等巨變，我和小蝶瞠目結舌，硬是手哆嗦着緊緊抓在一起可任憑如何努力可這舌頭彷彿打了結似的，任憑怎的使勁兒都說不出一句伶俐的話……漸漸的，下盤一松腿腳也開始不聽使喚。
遙見那一堵厚厚的水牆中驟然凌空現了一張人臉，說是人臉，但那臉盤卻比人臉要足足大上十倍有餘，一雙黝黑髮藍的眼嵌在那面無血色的人臉上，像兩盞鬼火明燈令人發怵。
“這萬不是什麼海市蜃樓吧。”小蝶的聲音極細極弱，恨不得低到塵埃中，孱弱的身軀在我身旁不斷抖動輕語道。
而我，已然嚇傻。
再看，卻發現那人頭上長有鳳冠，鳳冠之上活活還生着五彩羽毛。正漸漸徐徐，不疾不緩的，人臉從水牆中探出身來。
這下我和小蝶方看的真切，原來那怪物背後着有雙翼，一出水牆，張開雙翼浩浩然約莫有十丈有餘。只見巨怪雙翼齊振，瞬間那水牆卻又高了幾丈。值此之際，它又忽的伸出脖子仰天長嘯，伴隨喉間發出一聲凄鳴一躍而起，拖着一條巨大的蛇尾。拔地而起的狂風大作，它肆意盤旋在那汪洋上方，像是覓食的老鷹，盤旋時而俯瞰，虎視眈眈。
“這是什麼？”我驚恐間終於還力發問，面上與小蝶面面相覷只還望着，臉上的顏色卻赤橙黃綠青藍紫一言難盡。“這，這，這莫非，就是化蛇？”我記得好像在仲伯的《上古神獸大全》中見過這等樣子的怪物，想必這應該就是了吧。”我畏畏縮縮的看了小蝶一眼，暗自感慨自己這番急中生智的本領之餘怯怯卻盼她解答，卻不料她久久沒有反應。
我扭頭一看，見她的臉此刻煞白煞白，嘴唇也被上下打顫的牙齒咯的發紫，只比我臉上色澤更豐富。
我不禁，額上一條黑線……
“是，是……”被我一掐大腿，這丫頭才回了魂，聲音低的快要到地縫裏去。“主人，我這點仙術，怕是……”她開始上氣不接下氣，恍若被嚇傻般一句話都沒說完又停了下來，忽然又原地嚎嚎大哭，道，“這等怪物，我們要如何是好啊，主人，怕是小蝶這次無法護你周全了。”
除了額上萬條黑線……此刻我更想送她一個白眼，還精靈呢……這……
未待我開口，只見那怪物忽的又斥力更甚盤旋在暮城上方，立時風聲四起，大雨傾盆……方才稍微平息了一下的小城一下子雨勢瞬間又沸騰了起來……它俯瞰着城內四處亂竄的流民，宛若看着盤中之餐，洋洋得意間竟開口大笑，這一聽不當緊，殊不知那血盆大口中發出的，竟然還是人的聲音！怪物漫不經心的欣賞着暮城中的慘像，似乎還饒有興趣的不時用尾巴撥弄一下那些逃亡的垂死的流民，傲慢不屑溢於言表。
我看的咬牙切齒，恨得雙拳霍霍……只可惜自己仙術全無，書到用時方恨少，而至今連平地飛升的基礎本事都學的三三兩兩，如何是它的對手？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小蝶卻在一旁呆若木雞，一時竟成了一半火焰一半冰山的奇異狀況——這丫頭，關鍵時刻就掉鏈子……哎，就知道她指望不上……可我呢？啥都不會的人，干著急應當是沒用了的，我怕是應該飛不到它眼前就被那狂風吹到十里之外。我轉頭，直用一雙生無可戀的眼死死盯着小蝶，妄圖激起一點她一點什麼鬥志。
事實證明，當然，我想多了。
她亦是過了良久才察覺到我犀利的目光，元神歸了竅一般驟然明白了我的意思，連聲道。
“主人，你別看我，我可是只蝴蝶啊，那風許是能把我送到千里之外了。”她滿面委屈，好似是我冤枉了她。
說時遲那時快，那怪物俯身直下，直接朝着城樓下俯衝過去。我們定睛一看，原見那搖搖欲墜的城樓下面，原來竟然有一個不知是誰家遺落的嬰孩——小小的身軀被裝在一個黃木盆子裏，彼時正嚎嚎大哭痛哭不已！
我早有耳聞那化蛇喜愛抓走人間的孩提，心情好的時候就一口吞掉，心情不好時侯就當作玩物玩虐至死。如今一見這情形，看來傳言不虛……那……這下完了，它定是對着那孩子去了。
心裏一急，權當是剃頭漢子一頭熱，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情急之下，我便隨便捏了個術比劃着仲伯小蝶日常“騰飛”的架勢，踉踉蹌蹌的於平地飛身竟也朝那孩子“飛”了出去。
——一定要在那化蛇行動之前救下那孩子！
誰知竟被我歪打正着！
那化蛇雖術法高強，無奈身形龐大行動不便，千鈞一髮之際反而被我鑽了空子，鬼使神差有如神助的我竟能趕在它前面搶下那懷中的嬰孩！
我抱起那孩子的時候他哇哇大哭，全然不知危險將至。我卻心中竊喜，剛預備從水澤中起身，卻被灌頂而下一道巨形水柱迎頭痛擊而下。我一陣眩暈咬牙站住，幸而本能的抬頭一看：見那化蛇正好就在我的正上方看着我不說，嘴裏正擎着一道巨大的水浪，分明瓮中捉鱉。
我雖措手不及，卻還是出於本能的連忙用濕透的衣服護住孩子。
須臾，小蝶也跟了過來。
“主人，你快走，我來吸引它的注意力。”小丫頭不知哪裏拾來的勇氣，手中拿着一把短劍橫在我身前。
我心一暖，方欲褒揚她一二，殊不知根本時不我待……她雖忠勇可嘉，可沒料話還沒完，就被化蛇右翼所作的一道陰風拍暈在地，立時不省人事。
“小蝶……”我凄聲大叫，卻惹得那化蛇淫笑兩聲，又轉身向我撲了來。
哎，我心涼透……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出師未捷身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