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 章 點一盞燈

黎花看着微信上的地址，還是那個大排檔，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鄭子初，你看不起我是嗎？”

這氣勢洶洶的話讓鄭子初笑了起來，左臉上現出一個淺淺的酒窩，他耐心地對着話筒說：“你想多了！高檔餐廳我去了不少，沒意思。羊肉串多接地氣啊，吃着舒服，整個人都放鬆啦！別爭了！”

黎花停頓一下，“你是為了給我省錢嗎？我這個月能有很多獎金呢！”

“唉，”鄭子初輕輕嘆口氣，“我真的是覺得那裏很舒服，和錢沒關係！”

再過五天就可以領到工資和獎金了，這個月的收成遠遠超出了黎花的預期，加上兼職的收入，總額近四萬，她的心裏被快樂塞得滿滿的，一下子覺得自己是個小富婆了，“我都這麼富裕了，今天就放縱一下吧！”她對着玻璃中的自己說，“勞逸結合！”

黎花摘掉耳機看着桌上的三副碗筷有些不解，“你還約了別人嗎？”

“我以為，康凱會一起來，他像你的影子一樣！”

黎花小胖手一揮，“他女朋友今天早班，約會去了！”

鄭子初心裏一喜，看來康凱說的是實話，他和黎花真的是哥們兒！

“你喜歡聽誰的歌？”

黎花收起手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在聽《新概念》，是不是很可笑？”

鄭子初明顯愣了一下，“《新概念》？聽它幹嘛？”

黎花的臉紅了，聲音更小了，“我，文化水平有限，想學點技能，萬一以後有機會出國，也不會太露怯。”

“哦，”鄭子初貌似理解地點點頭，“你可以看一些美劇，慢慢來！”

黎花有些小驚喜，“你的英文好不好？能不能教我？”

鄭子初摸了摸後腦勺，“我倒是在國外呆過幾年，但英文也沒多好，一般。”

“真的嗎？你還留過學，那一定很厲害的！”

望着一臉崇拜的黎花，這下輪到鄭子初臉紅了，“我那幾年就是混的，光玩兒了！”

“能教多少是多少！”黎花端起酒杯，“我今天正式拜你為師，除了英文，你還要多教我一些銷售方面的技巧！鄭老師，請多指教！”

黎花一口氣喝光了啤酒，又開始表決心：“我以後免費陪你鍛煉，學費就兩不相欠，如何？”

鄭子初愣愣地看着黎花，看到今天只有他們兩個人吃飯，她的心情又真好，他的心裏也是歡喜的，已經開始計劃下一步的行動了，一句‘兩不相欠’打亂了他的思緒，只好順着說：“那就聽你的吧！”

“你知道嗎？其實我挺聰明的，大學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實現的夢想！”在鄭子初眼裏一向樂觀、堅強的黎花，此時眼眶微微泛紅，面向餘暉的眼睛看起來也楚楚動人，她抽了抽鼻子，“都是命啊！”

鄭子初知道黎花的酒量，悄聲問：“你沒事兒吧？”

黎花搖頭，“在橫店、來北京，我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了，誘惑有過、機會有過，但那要豁得出去，可我恰恰不是能豁得出去的，但我也不甘心啊！”

鄭子初的心莫名地疼了起來，他太理解‘豁得出去’四個字所蘊含的意義了，職場好像對女孩格外嚴苛又特別優待，他不知道在橫店的兩年黎花經歷過什麼，但那個圈的諸多傳聞和規則任誰都知道。鄭子初慢慢把手伸過去，拍了拍她的小胖手，“你這樣不是很好嗎？比我強多了！”

黎花有些賭氣地說：“你不用安慰我！我沒那麼脆弱！”

這樣的黎花讓鄭子初想去靠近、去保護、去關愛，“花兒，”第一次他用了和康凱一樣的稱呼，“希望你把我當成親近的朋友，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東西的，喜也好、悲也罷，都是生活中隨處會碰到的，如果你願意，我會是個很好的聽眾！”

黎花用餐巾紙擦擦眼睛，露出一口小白牙，“沒事兒！我的自愈能力超強的。”

鄭子初的心裏又是一緊，臉上是關切的表情，“你沒必要強撐，女孩子要學會適當示弱。”

“示弱？”黎花斜着眼睛，眼睛裏是鄙視的目光，“示弱給誰看？男人？血淋淋的現實會狠狠地抽醒你！”

夜色慢慢籠罩下來，黎花那張俊俏的面容在光影下立體起來，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今晚她的話格外多，鄭子初安靜地聽着、笑着，這一刻他覺得世界太美好、只希望時光慢行，他真的好想去摸摸那張笑臉，感受一下那份可愛的溫度......這樣想着，他的手慢慢抬了起來，彷彿電影中的慢動作，嘴裏呢喃着：“花兒！”

黎花打掉他的手，“又想幹嘛？你的酒還沒喝呢！”

“哦，乾杯！”鄭子初從恍惚中醒來，暗罵自己差點又惹惱了黎花，“你臉上好像有東西！”

黎花沒有理會鄭子初的話，雙手支撐着臉頰，沒頭沒腦地問道：“鄭子初，你會輕易相信陌生人嗎？”

鄭子初搖搖頭，“不會，相處久了才會了解，才能產生信任。”

“那，你會對陌生人有好感嗎？”

鄭子初心裏一動，難道黎花開竅了，在對自己暗示？他沒有急着回答，與黎花好看的眼睛對視着，想從那裏找到一些提示，她的眼睛依舊清亮，在燈光下一閃一閃，容不下一粒微塵。

“如果她讓我眼前一亮，我願意去相信她、了解她，”鄭子初小心翼翼地說，“比如，你！”

“哄鬼呢！”黎花鄙夷地一笑，“為了那塊表，你差點報警、投訴我，小心啊，我記仇！”

鄭子初有些尷尬，舉起酒杯，“對不起！那塊表是我十八歲成人的時候媽媽送給我的，我一直戴着，也是我唯一的一塊表！”

“哦，”黎花戲謔地說：“我以為你買表也像買白菜呢！”

“我沒你想的那麼浮誇，”看着黎花的眼睛，鄭子初慢慢地解釋，“換車除了喜歡，就是考慮後續的保養、維修，應該是最划算的辦法，又滿足了自己的愛好，一舉兩得吧！”

黎花咂咂嘴，不無諷刺地說：“頭一次聽到把紈絝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氣壯的。”

鄭子初無語，黎花的話他不知道用什麼來反駁，從康凱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了一點點黎花的經歷，在橫店的兩年她應該是咬牙忍着，最後心灰意冷才放棄的，她這種人，但凡有微弱的希望都會堅持。認識以來，黎花沒有羨慕更沒有嫉妒，剛剛的這番話應該還是對他目前的所做所為不太欣賞，忍不住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其實我平常挺樸素的，沒有什麼太大牌的東西，對吃也沒有過分的要求。現在的家業都是父母辛苦拼來的，還輪不到我糟蹋！”

黎花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說法，“你是比有些富二代強多了，沒他們那麼作，所以，我們現在才能坐在一起。”

鄭子初的眼裏閃過一絲驚喜，“這麼說，你認可我啦？”

“我的認可重要嗎？長輩認可、公司認可才是正道。不出意外，你肯定是要接班的對吧？祝你成為百年老店的傳承人！”

鄭子初快要笑噴了，“百年老店？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保溫材料的百年老店呢，你信？反正我不信！”

黎花鄭重其事地點頭：“一切皆有可能！”

鄭子初從黎花的眼裏看到了隱隱的迷離，她好像有些醉了，但這個樣子的黎花更顯可愛，少了潑辣多了乖巧，臉上的笑柔柔的，他的眼裏好像要冒出星星，“你這麼篤定？”

黎花真的醉了，一把拉過鄭子初的手，“我這個來路不明的丫頭，都能從遙遠偏僻的小村莊來到北京，把繁華世界收在眼底，你有什麼做不到的？”

黎花的醉話嚇到了鄭子初，吃驚的同時他把手抽了回來，“花兒，你沒事吧？要不要把康凱叫過來？”

“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要相信自己！”黎花自顧自地說著，“我經常這樣鼓勵自己，人活着，總要給自己點一盞燈，沒有燈，點根蠟也好啊，有光亮就有希望，否則......”

“否則怎麼活下去啊！”

她趴在桌子上，嘴裏還在呢喃自語，只是聽不真切了，到後來看到她的肩膀在抽動，好似在無聲地哭泣，鄭子初的心亂了，眼睛也酸了起來。

‘來路不明’四個字又響在耳邊，難道是黎花的身世......鄭子初望着微微擺動的馬尾辮，那副貌似堅強、樂觀的軀體一定承受了太多的壓力，二十三歲，花一樣的年紀，她卻每天給自己上緊了發條，沒有喘息的機會。

“唉，”鄭子初輕嘆一聲，雙手放在黎花的肩上，“花兒，花兒，回家啦！”

“家？”黎花眯着眼睛，“太奢侈啦！”

知道黎花抗拒和自己的身體接觸，無奈的鄭子初打電話給康凱，“你過來接一下吧，黎花好像喝醉了！”

“醉了？知道她不能喝，你還灌她！你想幹嘛？”

耳畔的吼聲讓鄭子初苦笑起來，“我要想幹嘛就不打這個電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