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巨龜
秦王政十年。
大殿朝會。
君臣議事之際，一隻巨龜忽然爬入殿中，於百官坐席中亂闖。
群臣嘩然，更有甚者驚慌失措，竄身以避之。
廷尉皺眉，稟上：“此龜亂闖，藐視朝堂，當殺之。”
眾博士道：“此龜身軀巨大，長之不易，當恕之。”
掌秩序之太中大夫伍參上奏：“請大王下令，讓郎衛驅逐巨龜。
另，群臣失儀，請治罪。”
太卜引身而起，奏道：“大王，自古聖王建國受命，興動事業，必用卜筮以助成事！
三代之興，卜筮皆有吉祥之兆。
大禹娶塗山氏之女卜兆得吉，啟立夏；簡狄吞飛燕之卵生契，卜兆吉順，故殷興；后稷蓍筮得吉，周終王。
王者決定諸疑，參以卜筮，斷以蓍龜，此不易之道也。
今大王初親政，請許臣以此龜之甲占卜，臣必為大王卜得佳兆。”
博士羊夏駁道：“不可，巨龜現於秦，此天嘉秦以祥瑞也，殺之不吉，當放生。”
太卜叱道：“巨龜者，天下之寶也，先得此龜者為天子，豈可放走？”
看太卜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群臣一時噤聲，加上之前占卜天象得中，嫪毐果然作亂。太卜得大王賞賜，正是得信重之時。
一時沒人敢輕言反駁。
嬴政問：“太卜，巨龜可有來歷？”
“回大王，有。
據傳此種龜，生於深淵，長於黃土。知天之道，明於上古。游三千歲，不出其域。安平靜正，動不用力。壽蔽天地，莫知其極。與物變化，四時變色。居而自匿，伏而不食。春倉夏黃，秋白冬黑。明於陰陽，審於刑德。先知利害，察於禍福，以言而當，以戰而勝，王能寶之，諸侯盡服。”
“若以之龜甲占卜，必十言十當，十戰十勝。”
聽說能十戰十勝，將軍們意動不已。
桓齮出聲道：“大王，臣附太卜之議。”
群臣有些躁動，桓齮因為平定嫪毐作亂有功，被大王封為將軍，這意味着他將被大王重用。
因為按秦制，出兵征伐時，所置上將軍、裨將軍，必從現有將軍中挑選。以秦兵之強，覆軍殺將，破城奪池，乃必然之事。
屆時，將軍之人，封侯晉爵，指日可待。
當然，有人清楚這未必是因為桓齮多麼有將才，而是秦老將相繼零落的緣故。
大王三年，老將王齮死，七年，將軍蒙驁死。
前者歷經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長平之戰中，白起為上將軍，王齮為副將，大敗趙國。
後者歷經四王，拔城無數，尤其自庄襄王起，至今上，秦所獲六國城池皆為蒙驁攻取。
兩位老將的死去，意味着秦再無五十歲以上經驗豐富的將軍。
更重要的，看似只有桓齮一人出言，但實則乃軍將們的共同意見。
此時反對，必惹來軍方的側目。
秦王嬴政看了桓齮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巨龜恰好爬到秦王桌案前，趴伏下來，立在百官之前，正對群臣，似護主之獸一般。
看到此幕，秦王頷首微笑，百官無不驚訝。
“太史，你意如何？”嬴政從巨龜身上收回目光，淡淡道。
太史直起上身，雙手執笏道：“萬物皆有來處，亦有歸處。龜者，千年方可長三尺，此龜之巨，六尺有餘，以此案之，莫不有之兩千載。以此追溯，或見證過大禹王天下的時代，臣猜測，抑或是獻洛書於大禹的那隻龜，亦未可知。”
此言剛落，百官嘩然。
“兩千載......”
“給大禹獻洛書的那隻龜？”
尤其是官吏中的儒生，聽到跟禹王有關，這下不幹了，無不怒視太卜。此人口口聲聲要殺龜取甲。
“肅聲”跪坐於大王桌案一側的太中大夫，目視百官，沉聲道。
百官禁生。
幾人避席下拜：“大夫臣曹薊，謁者臣申布，尚書僕射臣孟重，博士臣黃疵，博士臣羊夏昧死以言：此乃靈龜，見過先王之顏，為先王送書，莫非河神之使者邪？豈可殺之，殺之不詳。懇請大王放之，以防天降災禍，河神致怒。”
太卜急了，說道：“不可。
傳曰：‘有神龜在江南嘉林中。’
嘉林者，獸無虎狼，鳥無鴟梟，草無毒螫，野火不及，斧斤不至，是為嘉林。龜在其中，常巢於芳蓮之上。
左脅書文曰：‘甲子重光，得我者匹夫為人君，諸侯得我為帝王。’
求之於白蛇蟠杅林中者，齋戒以待，同時敬酒祈禱，披散頭髮行禮，這樣連續三天，才能得到龜。
常人求之不得，今大王得之，豈可放走。”
博士黃疵針鋒相對道：“那就供奉起來......”
本來不參與其中，閉目養神的將作少府卿，一聽這話，眼睛瞬間睜開。
他冷聲打斷道：“難道像楚莊王養馬一般，給之以大夫之禮，衣之以錦繡，食之以棗脯，居之以廣夏，盡興奢侈之事以奉養一畜生哉？
那死了是不是還要以天子之禮下葬？”
儒生聽了陡生怒氣，這將作少府卿乃墨家鉅子，處處與他們儒生為難。
廷尉道：“稟大王，將作少府卿言之有理，此等儒生慣會教人行奢靡之事，孔丘言敬鬼神而遠之，其徒子徒孫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此非欺師滅祖邪？”
被聯合攻擊，博士羊夏怒道：“純屬污衊，誰說將它以天子之禮下葬？爾等沒聽太史所言嗎，它活了兩千歲而不死，也許諸位后十世孫死了，它還好好的呢？”
得，儒生放大招了，說不過就罵人，且明知道是在罵人，偏偏還讓人說不出來什麼，因為龜的壽命確實比人長。
將軍桓齮趁機說道：“要臣說來，就該像太卜所說那樣，龜甲剝下來占卜，肉大鼎煮了分予群臣，大家同吃。”
略過桓齮的話，儒生之言卻讓秦王嬴政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太卜這時心有成竹的說道，“諸位莫爭，古時不是沒人得到過巨龜？不妨聽聽太史如何說？”
嬴政看向太史：“可有此事？”
“然。”太史猶豫了下，躬身道。
“太史不妨詳細說說。”太卜淡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