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
晏歌有夜盲症。
是天生帶來的疾病,入夜時,或是在光線暗處,她的視力便會減弱,甚至接近於無。
可在此時,在廊下,目睹了男人由遠至近走來全程,卻如明鏡倒映,也如電影最為細緻的鏡頭——
無一不是清晰。
從顆顆的緻密的雨,到他走來的每一步,再到衣襟與褲腳隨動作的拂動,與地面淺水坑裏濺起的水珠弧度。
雨中的一切,都似是被最大限度地放慢放緩了。
只見他身影從雨夜中來,見他過廊下時步伐稍緩,見他收了手中的大傘,而再不得傘面遮蔽后,光便從暗到明灑落在輪廓外形,陰影顯得深刻而富有層次感。
侍者乖覺,已從男人的手將傘柄接過。
只停了那一步,再不曾停更多。
行經晏歌身邊時,他亦未有半秒的停步。
她的目光卻不覺地留住。
直至那暗色的影漸行漸遠在了視域,反應過來,晏歌才抬步過去。
……
包廂內原是打牌的打牌,看牌的看牌,氛圍一團和氣。然此時門動聲響,眾人本能地循聲去看——一時之間愣住,那摸牌的忘記摸了,理牌的也不再理了。
入了眼帘,是張疏淡形容,頂流臉孔。
是時下人氣TOP斷層第一。
內娛各平台各榜單的榜首。
三年即封金奧斯卡的影帝。
然後,也是——
在圓桌畔,餘光如煙旁逸出了一縷,晏歌悄悄打量着。
打量着,坐在主位上的那個人。
從她的手機屏保里,到她的眼前來的人——
是她的愛豆。
容綽。
隨他入場,包廂內諸人經過了初時兩秒的愣神過後,隨即放了手中的牌,站起招呼紛紛,“……容老師。”“容老師。”
還有老總模樣的人抬手理了理為數不多的頭髮,以示恭敬,“容老師。”
沒回應,容綽兩手落進褲兜里,不緊不慢,他踏着一地明朗燈光走來,落座,折腿,儀態疏懶之極。
細打量,燈耀下是副極佳骨相。
五官自是如從漫畫裏走出的無可挑剔,最為精緻是雙疏淡眼睛,瀲瀲的如蘊了春波,眼尾上翹着天然弧度。他眼色很淡,透着骨子裏滲出的不羈和散漫。
如是隨性,如是慵懶。
唯轉向人時鬱郁沉沉,鉛雲將傾,而威壓欲來。
是天生的上位者姿態。
看他坐定了,眾人亦隨着落了座。恰在此時,餘下那兩位沒到的也來齊了。
人來齊了,於是上菜。
因是談工作而來,飯局上並不勸酒,只是那先前幾個圍了一桌打牌的老總帶頭叫了酒,先往主座上的男人那兒看,“容老師,喝一點?”
容綽眉頭也沒抬,兩個字撂下,“不喝。”
老總們:“……”
乾淨利落,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的。
可偏偏,這位是當今毫無爭議的頂流,內娛里炙手可熱的新貴。
是二十一世紀內娛演員的天花板,令一整個國際電影圈都為之側目的名字。
容綽。
二十歲出演第一部電影《風化城》,豆瓣評分9.3,IMDB評分9.2,豆瓣TOP20電影,橫掃各大A類電影節獎項,奧斯卡最佳男演員提名。
二十二歲,第二部電影《悄無聲息》,奧斯卡二度提名——最終也金獎披身。
二十五歲,第三部電影《孤岩》開拍在即。
官宣奧斯卡那日,CCTV6一天時間裏反覆循環播放《風化城》與《悄無聲息》,並冠以專題。
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莫過如此。
……
骨相頂流,影帝演技。
這二者哪怕只佔其一,都足以在內娛橫着走了。
至於說,兩者兼具——
那還能怎麼辦,當然先捧為敬了。
老總們遂默默拿了分酒器自斟,幾番推杯換盞,氣氛很快熱絡起來。
這便是中國酒桌文化、飯局文化為數不多的一點好處。管他素昧平生還是兩不對付,但凡上了桌,幾杯白酒下了肚,桌上諸位都成了異父異母的親兄弟、親姐妹。
固然,這是上了桌的效果。
若是下了桌,回了家,天一亮,酒一醒——誰還認得誰是誰。
《娛樂圈直播指南》嘉賓共有六人,除了容綽與晏歌,尚還有製作人柯文宇、選秀歌手毛可意、紅牌經紀人傅珺、國際男模顧如歸。
這一波裏頭,姑娘家裏頭也有喝酒的,便是七年前《天選之女》冠軍出道的歌手毛可意。
為自己斟了酒,毛可意起身離了座位,抬腳款款走到最尊位邊上。她今日穿着件露臍裝,一片腰肢露在外頭,行動處香風涌動。
至容綽身邊,毛可意一抬手,莞爾道:“容老師,我敬您一杯。”
當下桌上就有人起了哄,正是那幾個老總,“說了一杯可就是一杯啊。”“可不能反悔啊。”
捉着口誤不放是酒桌常事,毛可意也不反駁,唇角噙着淺笑,眼風掃了一圈兒,起鬨的老總們登時就酥了骨頭。
方才聽她軟聲道:“好,一杯就一杯。”
說完了那話,毛可意又往前走了半步,到容綽身前,她一手拿着自個兒的杯子,一手作勢又要為他斟茶,有意無意,手背的膚便相觸在了一起。
“咚”一聲響,是玻璃擲在了桌面,撞擊清脆有聲。
未能如願以償地斟上茶,年輕女人的笑倏而僵在了唇邊。
與那動作相反,眸斂在明朗燈照下,容綽臉色仍然疏淡,手定了那杯子,容綽垂眸:“離我遠點。”像在陳述着什麼不甚重要的事情,他散散漫漫地開着腔,排斥卻寫在了字裏行間:
“我對香水過敏。”
這話甫一出口,他取出一包消毒濕巾,打開,取一張去擦手,又取一張擦杯子——都是適才被毛可意碰到的地方。
反覆若干,只若無其事,容綽將那兩張濕巾丟進一邊的垃圾桶。
這一下,莫說再往前進了,毛可意連手上的杯子都快端不住了。
留座下眾人面面相覷:“……”
這當今內娛的頭號頂流,四九城的容影帝啊,皮相好看固然是出了名的,刻薄潔癖、難以親近則更是鼎鼎大名,揚聲在外。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嗯……說名不虛傳,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了。
那就,超乎想像吧。
不過,既然豁得出去做那些小動作,毛可意固然也會拉下臉自找台階下,而後她仍是笑,又說什麼自罰一杯,此事便算是過了。
座上俱熱熱鬧鬧吃着菜,像是根本沒剛才那回事般的。
而項目負責人梁寶月遊走在宴席當中,便成了極好的調和劑。把這位引薦給那位,又把那位引薦給這位,當然,主要還是引薦給那最尊座上的人。
在座的明面上兒尊着,心裏頭也是再心知肚明不過了:這節目裏頭,其餘幾個嘉賓雖然也優秀,但他才是真正的行業天花板,更遑論那斷層第一的粉絲與熱度。
他來了,節目就穩了。
節目穩了,大家就能恰飯了。
說來也是極其難得,這位容影帝出道也有四年了,微博那麼多粉絲嗷嗷待哺求着投喂,然而莫說是上綜藝節目,就連採訪和見面會都是媒體求着見也難見一面。這回也不知是緣何,竟然紆尊加入了啟悅天華的綜藝。
……
都是圈內人,桌上人互相都認識,梁寶月便着意介紹晏歌,對着尊位上頭的男人笑道:“容老師,這是晏歌,這次節目的素人嘉賓。”
晏歌的手原落在裙上,聞見自己的名字被點到,一寸的裙擺便不自覺地攏在了指節。
她……被介紹給了她的愛豆。
是介紹引見,因而總有個先後順序,尊卑長幼。誠然現在這社會,沒了這麼多講究——但也仍只跟兩個人相關。
介紹的,被介紹的。
然未及晏歌發聲,也不待容綽出言,毛可意卻先搶了話頭來,像是絲毫沒為先前的事情感到尷尬,她仍是語笑嫣然的,“就是海晏河清的晏,歌舞昇平的歌。”
如晝燈下,容綽原把玩着一隻酒杯。斂眉,輪廓浸在了明光三分漫漶,手上動作臉上神色都如不甚經心地,卻從那句話后停了。
稍抬了對眸,男人往毛可意的方向瞥了一眼。
容色未變,唇卻微掀,不疾而不徐地,他出了聲。
“你叫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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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新書了好緊張。
希望不撲街烏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