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室內一片安靜。
在此之前季北川都是嚎啕大哭,不停地拉扯別人,但是現在不同了,他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裏,眼眶通紅,竟是沒有再落下一滴淚來,整個人的面部都是有些蒼白的。
老太太終於緩過來了,她慢慢地坐起身,悶聲咳了幾聲,看向沈成:“為什麼不在書房的時候就告訴我?”
明明那個時候,沈成可以直接為自己辯解的。
站在里側的沈成靠着椅子,他說:“之前沒吃藥,怕你扛不住。”
老太太剛想感動一下,就聽到沈成又淡淡補充了一句:“畢竟沒及時把葯送給你我也有責任。”
……
老太太沉默半晌,終於扭頭看向季北川,她喚道:“北川。”
季北川僵硬地扭過臉,聲音帶着點沙啞:“奶奶。”
“北川……”
老太太坐在沙發上,整個人的身子有些佝僂着,她梳在後面的盤得一絲不苟的碎發也有些散落下來,彷彿一夕之間蒼老了下去。
季北川踉蹌地在地上爬了幾步,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奶奶。”
老太太伸手有些顫抖地撫摸向季北川的臉,明明短短一段時間沒見,她竟覺得眼前的孩子有些陌生,就好像這些年她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孩子一樣,多可笑啊,她認識了短短半個月的孩子為她着想,擔心她剛吃藥見效慢所以寧願不開口為自己辯解,而自己養了十多年的孩子卻想着她死後的遺產問題。
多稀奇啊。
就像是當年她最討厭沈幼亭,可是沈幼亭離世后她看到消沉的兒子才覺得自己或許錯了。
季北川有些絕望:“奶奶,我沒有串通李嫂,我不知道她會偷東西,我只是想換個葯,奶奶你相信我好不好?”
老太太有些蒼白的頭髮散落下來,她嘆了一口氣:“倘若那假藥片里被摻了能害死我這老太婆的東西呢?”
季北川一愣。
“倘若……”老太太看着他:“今天李嫂給你的計劃不是這個,而是讓你去偷遠生的文件,條件是讓你有滔天的富貴,你會答應嗎?”
季北川:“我…”
他不會啊,他不會這麼做的,他只是想回來而已,如果真的威脅到奶奶的生命,威脅到爸爸的公司,他不會做的。
季北川滿心眼的絕望,卻說不出辯解的話來,錯了就是錯了,沒有任何人害他,是他的貪心和不知足害了自己。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孩子,只覺得失望透頂,她說:“去醫院看看沈大山吧,他和高燦也算是對得起你,至少是真心對待你的人,不要再讓自己後悔了。”
季北川癱坐在地上,輕輕地點頭。
……
這天晚上,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老太太的70大壽宴會出了大亂子,賓客們被提前遣散,大部分的當事人都去了醫院,急診室的紅燈一直到凌晨才結束,季北川在病房門口等了很久,直到裏面的人被推了出來,才第一時間圍了上去。
醫生說:“目前在危險期,如果能醒就好,如果醒不來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季北川的心沉了下來。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漫漫黑夜從夜晚熬到天亮,他坐在醫院的床畔想了很多,今天來醫院的時候季遠生擔心沈成休息不好沒有讓他跟過來,簡時午的父母擔心他受到了驚嚇早早把他送回家了。
他們每個孩子都有父母的疼愛,明面上,光明正大的憐惜,但是他沒有,就算是以前在季家也沒能如同沈成一般獲得太多季遠生的關注,他像是一隻可憐蟲,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笑話一般。
或許……其實這個世界上也有人是愛他的,可惜都被他弄丟了。
奶奶倒是愛他,可是他差點害了奶奶的命,沈大山也愛他,卻因為他的自私和愚蠢親手斷送了他的命。
季北川獃獃地坐在病床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流不出眼淚,也沒有力氣去思考,世界的一切彷彿都安靜了,只餘下眼前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和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他,沒有人會再愛他了,他真的是一個失敗的人,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就算是他自己都怨恨自己。
他什麼都不想失去,但卻失去了一切,最後他一無所有了,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沒有人會原諒他的,或許從世界上消失是最好的辦法?
“咚咚”
外面傳來敲門聲,有護士進來問:“你吃點熱乎的東西吧?在這裏等着也不是個事。”
季北川輕輕地搖了搖頭,拒絕了。
護士卻還是強勢地拿了碗泡好的熱氣騰騰的方便麵:“不吃飯怎麼行呢,你父親還不一定什麼時候醒呢。”
面的熱氣慢慢地升騰,迎頭蓋臉地撒在季北川的臉上,恍惚間,他想到了另一碗面,一碗面相非常難看的手擀麵,有一個人,即使在他做了很多錯事,即使已經是那麼討厭他了,還給他留了一點面。
季北川抱着方便麵的面桶,渾身都在顫抖,最後埋下身子,崩潰的情緒在瞬間崩塌。
護士遲疑道:“你怎麼哭了?”
剛剛還緊繃著的少年像是被卸下了渾身的力氣,在昏迷不醒的父親床前,在清晨初升的太陽下對着一碗泡麵痛哭出聲。
就在這之前,他是想過自盡的,他太要面子了,一想到未來可能要承受那麼多人的厭惡和不屑,一想到以後可能再也沒有任何親人,沒有任何人會接納了,這都讓他比死了還要難受,他好後悔,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但卻無法挽回,沒有人會原諒他,沒有人會給他機會了。
可是那碗面,那碗即使簡時午厭惡他也留下的面居然成為了他救命的一根稻草,讓他覺得,就算是失敗的他,也可能會有希望得到一點點微光,他或許是可以活下去的,他是只可憐蟲,但也有人可能會允許給可憐蟲一點飯吃,一點活下去的空間。
“滴”
儀器又響了一聲,將季北川的思緒拉了回來。
在少年的哭嚎聲里,沈大山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看向病床旁的少年,有些遲疑:“北川?”
季北川渾身一僵,有些不敢置信道:“你醒了”
沈大山有些虛弱地點頭,他的身上插滿了管子,氧氣罩讓他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他抬起手想摸一摸季北川的臉,卻因為脫力在半空中只得落下來,卻在即將垂落下來的那一刻被季北川握住,少年細白嫩的手緊緊地握住沈大山,他輕輕地湊近了一些,拖着沈大山的掌心撫摸上自己的臉。
沈大山的眼眶慢慢地被淚浸紅,他啞着嗓子:“北川,你沒事吧?”
季北川搖搖頭。
“他們…沒有怪罪你吧?”沈大山的聲音沙啞微弱,吐字也不清晰,但是季北川卻聽懂了,男人說:“對不起,爸爸無能,沒能幫你攔住他們。”
季北川的渾身一僵,通體冰寒一般,他有些不敢置信道:“你都知道?”
沈大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這個愚笨軟弱的男人無能了一輩子,或許別人覺得他什麼都不懂,但更多的時候他心如明鏡,看着眼前脆弱的季北川,沈大山已經可以猜到大致的結果了,他嘆了一口氣,輕聲道:“那天…你不吃飯下樓,太晚了我怕你有危險,就,就跟了上去。”
季北川的眼眸瞪大,直率詢問:“你知道我想回季家,卻沒有阻止我嗎?”
沈大山低低地笑了,一滴淚從眼角流下,他嘆息一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我沒本事,總不能也苦了你。”
花園裏的那兩個人,本來他可以躲開的,但他猜到宅子裏可能出意外了,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季北川可能逃不了干係,或許他真的是一個沒本事的男人,但他是一個父親,他沒什麼能給季北川的,但他可以竭盡所能保護好孩子。
沈大山說話艱難,心電圖的儀器不停地跳躍,發出滴答的聲音,他輕聲:“北川,對不起,爸爸沒能給你好的生活,讓你丟臉了,以後…”
“別說了!”
季北川看着沈大山渾身是傷的軀體,想到自己前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懊悔和痛苦瀰漫胸腔,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掉落,他緊緊地握住沈大山的手,終於開口喊道:“爸,別說了。”
一向是心高氣傲的小孩子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他低低地哭嚎:“我什麼都不要了,不要好的生活了,不回季家了,你別死,求求你,你別死。”
沈大山的眼睛慢慢瞪大,心電儀器發出了尖銳的響聲,病房的門被打開,有護士和醫生進來,檢查病人的情況,來來往往的人往返匆匆,整整一天沈大山的病情反覆,原本按照他的傷勢本沒有希望,但是自早上醒來過一次后,患者的求生意識增強,截至晚上終於穩定了病情,脫離了危險。
當護士再過來查房的時候,只看到那個孩子趴在父親的病床頭昏昏沉睡,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白天搶救的時候季北川一直坐在拐角瞪着佈滿紅血絲的大眼睛,彷彿在強撐着最後一根線,直到被告知脫離危險后才昏昏睡過去。
……
第二日
簡家
甄美麗和簡父也很愁,從那天的生日會回來,簡時午就開始魂不守舍,像是被什麼嚇到丟了魂一般,本來她們以為只是沒經歷過事睡一覺就好了,但沒想到的是當天夜裏簡時午就發了高燒,嘴裏說胡話就算了,不管是打針吃藥都高燒不退。
甄美麗坐在床頭給簡時午敷毛巾,問簡父:“怎麼樣了?”
簡父聯繫的家庭醫生剛走,他搖搖頭:“凱文醫生說檢查了後身體沒問題,是受到驚嚇導致。”
“什麼驚嚇能把他嚇成這樣?”甄美麗的臉上一片擔心,她靠進簡父的懷裏,有些哽咽:“你知道昨晚我守在這裏,聽到他說胡說什麼?”
簡父詢問:“什麼”
甄美麗眼眶微紅,落下淚來:“他說求求爸爸媽媽不要走,一直在喊沈成的名字,他說再也不敢了。”
簡父一愣,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臉色蒼白的簡時午,有些不解:“怎麼會說這些話?”
甄美麗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昨晚發著燒一直哭,怎麼都不管用。”
簡父的心一下子就痛了,雖然他們家並不算豪門,但也很富裕,從小對簡時午是寵愛到骨子裏,硬生生縱容的養成了一個小胖子,沒讓受過苦沒讓受過罪,基本上簡時午做什麼都是支持的,包括他和誰交朋友也從來沒有干涉。
小胖性子耿直,什麼都寫在臉上,很好看懂。
但是最近這小半年來,作為父母敏感地發現簡時午有些不一樣了,沉默很多,有的時候會自己一個人發獃,也懂事多了,不再胡鬧了,乖得不像話。
甄美麗捂住嘴巴落下淚來:“怎麼啊老公,小時他不會…出什麼事吧?”
簡父連忙安慰:“不會不會你想什麼呢?”
從清晨到黃昏,一直高燒不退的簡時午開始慢慢退燒了,這讓一直懸着心的父母鬆了一口氣。
甄美麗坐在病床上,她撫摸小胖似乎瘦了一圈的臉,輕聲:“小時,想吃東西嗎?”
簡時午捧着水杯喝水,搖頭:“不餓。”
樓梯道的那一幕像是硬生生把他給自己建設的保護罩揭開了,長久以來他為了讓自己不那麼害怕,刻意不去想,刻意地認為這一世的沈成跟前世不同,他不會是以前那個冷漠無情的人,自己的命運也不會相同。
但是他錯了,當看到那個沈成的時候,他渾身的靈魂都疼了。
當時可以強忍着去忽略,但當從宅子出來的那一刻彷彿渾身脫力,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原來那些害怕和恐懼沒有一刻消散,它們一直被壓抑在心底,直到了這被釋放出來的一天。
甄美麗輕聲說:“媽媽聽你夢話一直在喊沈成,不然我讓他來看看你好不好?”
簡時午瞪大眼睛,下意識脫口而出:“不要!”
甄美麗一愣。
簡時午渾身明顯哆嗦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反應過甚了,僵硬片刻,最終扯出一抹微笑來:“我跟課代表也就是普通朋友,不用麻煩他特地過來探望我了。”
甄美麗輕輕地皺了皺眉,有些擔憂地望向門口。
“咔嚓”
簡時午的房門,開了。
沈成站在卧室的門口,少年的周身清冷,隔着有些遠的距離,他那雙寧靜無波的黑眸望着簡時午,帶着點點的涼意。
“……沈成。”
簡時午呆愣在病床上,甄美麗也知道應該讓兩個孩子好好聊天,所以她沒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小胖的手:“想好了再說。”
她從房間離開,順帶把房門關上了。
簡時午後背慢慢出了一層冷汗,他輕喚了一聲,聲音奶聲奶氣,還帶着點病剛剛好的沙啞:“沈成。”
沈成卻沒有向以往那樣用那雙略帶暖意的目光望着他,他向前了幾步,在幾步遠的地方戛然而止。
簡時午不知道沈成聽到了沒有,有些遲疑:“你剛到嗎?”
沈成面無表情:“來的不是時候。”
“……不是。”簡時午有些慌了,因為他覺得眼前的沈成好可怕,充滿了危險:“我怕過了病氣給你。”
沈成的臉上緩緩勾起一抹冷笑:“是嗎?”
可你的眼睛不是那麼說的。
那雙總是帶着笑意,乾淨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寫滿了恐懼和害怕,充滿了抗拒和疏離,彷彿在看洪水猛獸一般。
不是說喜歡他嗎,不是說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嗎,怎麼如今看着我的時候卻要閃躲呢,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如今嫌我不合你心意的也是你。
簡時午看到沈成的口袋裏似乎有東西,他輕聲:“課代表你是來看我的嗎?”
沈成沒有否認:“嗯。”
簡時午心裏稍定,記憶中前世那個冷血無情的人慢慢褪去,留下的又是會關心他的沈成,他輕輕鬆了一口氣,露出笑容:“還給我帶了禮物嗎?是祝我康復的禮物嗎?”
沈成看着他,沒有回答。
這樣的安靜讓簡時午有些慌,不知為何,他覺得今天的沈成很奇怪,讓他心裏慌慌的,是那種很不安的慌,就彷彿,他好像要失去什麼了。
沈成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盒子放到床頭柜上,少年低聲:“希望你喜歡。”
簡時午傻愣愣地看着他。
沈成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那雙黝黑深邃的眸子裏含着的情緒太深,太重,有一瞬間讓簡時午的心微微刺痛,少年似乎想開口說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他退後半步,低聲:“我走了。”
?
看着他的背影,簡時午心慌得厲害,他喊了一聲:“沈成!”
沈成已經將門拉開,頓住腳步。
床上的少年皮膚白皙,那雙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帶着點遲疑和期冀,怯生生的:“明天在學校,還會見吧?”
沈成扭過頭回望,看到了那個有些活力的小胖,一如無數歲月里他凝望着簡時午的很多瞬間。
希望他能永遠這麼開心。
如果自己不在,如果不見,他能一直這麼活力。
沈成低聲:“好好養病”
不待小胖回答,門已經被人關上,室內和室外徹底隔絕,留下一室的寂靜和安寧。
外面,甄美麗將沈成送走,沒敢問兩個孩子聊得怎麼樣了,等她回來,簡父說:“有好好告別嗎?”
甄美麗說:“不清楚。”
“遠生因為公司文件被盜,要回m國處理政務,這次的事情可能會波及到上級的幾個股東高層,一時半會處理不幹凈,加上老太太這次也受了大驚,所以沒意外的話,季家應該要全家移民了。”
甄美麗皺眉,有些狐疑的詢問:“可是遠生不是說會尊重孩子的意見嗎?”
簡父想起剛剛沈成離開時的眼神,嘆了口氣:“怕是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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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互惦記的兩個人,是不會錯過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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