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生病的
滬上的氣溫相比於金陵要溫和些許,但空氣中的潮濕總讓人難以適應。
黑暗中的女生窩在沙發里,手指在電腦屏幕上敲敲打打,目光聚攏起幾分凝重。
窗外的風拍打着玻璃,似乎有風灌了進來,顧安裹緊了身上的毛毯,起身去廚房倒水。
開了廚房的燈,驟然亮起的光線讓她有些不適應,站在門口緩了緩,倒了一杯溫水順勢取了壁櫥里的葯吃了。
下咽的時候覺得胃裏直泛起一陣噁心,吃完葯又灌了一杯水下去,身後的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外賣就放門口吧。”
顧安捧着水杯,衝著門口喊了一句,但外面的人似乎沒聽見,又接連按了兩下門鈴。她也沒多想,腳步朝着門口去,打開大門時被入目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手裏的水杯“砰”的摔在地毯上,溫水打濕了拖鞋,水杯骨碌碌滾了兩圈,落在男人的腳邊。
顧澤穿着單薄西裝,渾身被雨水打濕,散發著迫人的寒氣。
顧安一手把着門沿,不意他會找到這裏來,緩過神來之後心底積攢了許多的委屈和無助都齊頭並進地吞噬了她。
不顧那滿身的雨水,她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
顧澤的雙手緊緊將顧安圈住,周身所有的細胞都在感知這份失而復得的存在,眼底的疲倦被另一種情緒覆蓋。
身後李彥腳步匆匆地追上來,“顧總,您趕緊把衣服換了吧,會生病的——”
李彥懷裏抱着顧澤的乾淨衣服,還要說什麼,但入目看到眼前的場景時不由得啞然,身子僵在原地,一隻手下意識的捂住了嘴巴。
顧安聽到聲音從顧澤懷中掙脫出來,身子往旁邊讓了讓,讓出了大門的入口,“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吧。”
顧澤沉眸,從李彥手中接過衣服,轉頭吩咐,“在車裏等我。”
李彥忙不迭將剛跨進門的腳步收了回去,應了一聲之後就消失在了門口。
等顧澤洗完澡出來,周身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氣息,只是臉頰上的胡茬和眼底的血絲一樣明顯,透出幾分頹然的氣息來。
顧安窩在沙發里,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視,客廳依舊沒有開燈,只有電視機的少許光亮將她籠罩起來。
“跟我回去吧。”
顧澤站在廚房的門口,後背明晃晃的燈光映襯着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真切,顧安調了個頻道,期間頭也不抬,
“我不能跟你回去。”
現在情緒恢復過來,不用猜想也知道他來的目的以及接下來要對自己說的話,索性就一次性將話題挑明,“我暫時不能跟你回去,等葯吃完,做完檢查,確定一切沒有問題之後我自己會回去的。”
說這番話的時候自己也不夠有底氣,顧澤站得遠遠的,清冷決絕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如果最終的結果不如你想像的呢?”
那她就打算一輩子躲下去嗎?
雖然腦海中千萬遍盤桓過這個可能,但是親耳聽顧澤提及到這裏,她還是一陣恍惚,將電視機的音量調大了,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如果感染了病毒,她不可能說服自己留在他身邊。
像個定時炸彈一樣的累贅。
顧澤將腳步邁近,身子遮擋了電視屏幕的光,垂眸看着沙發上的少女,她一襲柔順長發披肩,臉上是同齡人中少有的淡漠和疏離,手裏抱着一隻抱枕,眼睛固執地不與他對視。
“跟我回去,無論最後檢查出的結果怎麼樣,我都會照顧你一輩子。”
他的聲音帶着毋容置疑的果決,迴響在偌大的客廳內,像暮鼓晨鐘一下下地敲擊着顧安脆弱的心扉。
這話聽起來多麼動人,但她卻要強迫自己清醒,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淚水,“愛滋啊,顧叔,我可能得的是愛滋,不是感冒不是哮喘,你怎麼照顧我?這段時間我不敢見人,不敢跟人說話,生怕自己有病連累了別人——”
聲音哽咽起來,將頭埋進臂彎中,索性哭了個暢快,聲音斷斷續續的,卻很有力量,輕易就刺痛了顧澤。
“我不過是你領養的女兒,和你沒有半分血緣,這樣的女兒你想要,隨時能養,我不想連累任何人,更加不想連累你。”
電視機里放着古裝言情,恰合時宜地響起了一陣告白,連十八歲的顧安都開始很清晰地意識到,再深的喜歡也不是能僅靠着喜歡就能生存的。
“顧叔,你回去吧。”
顧安慢慢止住了哽咽,聲音也清晰了一些。
顧澤的腳步卻沒有離開,“顧安。”
他輕輕地喊了她的名字,聲音暗啞,裹挾着一抹火熱的決絕,“那就不做我女兒吧。”
話音落,他覆上她的唇畔。
今天的兩個人沒有喝酒,沒有下藥,但顧安的心卻是涼的。
眼淚順着臉頰滑下來,她用盡全力的反抗制止,但毫無作用。
這麼多天的折磨讓顧澤徹底認清了內心的聲音。
一室的昏暗中男人看着女人。
薄唇勾着微薄的笑意,“你現在是不是沒有理由拒絕我了?”
顧安慌忙中吐掉了一口的血腥,拉着顧澤的手去了洗手間,燈光下她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手忙腳亂地從柜子裏拆開一瓶漱口水,塞到顧澤的手裏,
“你漱漱口,快點漱口。”
說著又轉身去了客廳拿手機,慌亂中撥通了電話,
“救護車嗎?我這裏有個病人。”
“……”
“不是,我咬傷了他,他會感染的,會感染的。”
“……”
“愛滋。”
當電話那邊向她確認會感染什麼時,她的大腦瞬間空白了,掛斷電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是無法抑制的絕望。
顧澤從洗手間出來,從身後抱住了她,“跟我回家吧,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