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話已經說到了最後,更加細節的信息說不定休謨氏族的這位親王比她更加清楚。瑠歌有種“言盡於此”的感覺,結束了發言。
見少女端正地坐着,神態中有種釋然的解脫,滿頭華髮的王向瑠歌微微頷首。
一來一回,眼神交流之間,瑠歌身感戰場上的肅殺撲面而來,讓人直覺要躲。
她強忍住移開視線的念頭,保持眼神的對視。
便聽親王開口道:“梅爾維爾的女兒?比我想像中的要有骨氣。”
“你的父親一直在忙,如果你有空,不妨去幫幫他。”
聽到“父親”二字,瑠歌雙眸放空了剎那,又很快回歸現實。她從善如流地接道:“陛下知道他在哪嗎?”
“王無法探知王的行蹤,這是規矩。我雖然與他貴為此院的‘守門人’與‘看門犬’,並不代表彼此之間惺惺相惜。”
上了年紀的親王雖然面容看起來矜貴威嚴,卻沒有瑠歌想像中與之匹配的慈愛與豪邁。一襲古老工藝的黑袍,休謨氏族的王正如那皚皚不化的萬年積雪,冰冷精緻,不含溫度。
甚至言語間,帶着些寡淡的刻薄。
若是從前,瑠歌必定會心生惶惶,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然而現在,她對親王的態度感到從容舒適……這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瑠歌喜歡。
不是艾肯虛情假意的恭維,不是親王突如其來的示好,就像……就像是第一次在天塹接住她的少年沈雁月,眸中有着疏遠嫌棄,卻格外真實。
他們已經回不去了。
瑠歌嘆了口氣,對親王點頭道謝。
黑白顏色的王利落地走出會議室,消失在走廊中。
這次的會面,瑠歌已經儘力說明眼下狀況以及未來會出現的諸多影響。然而,休謨親王的態度就好像是浮於世間的神,帶着悲天憫人又熟稔一切的姿態,漠視着萬物順其自然的發展。
大抵只有海水傾覆、永凍之土解封、天降隕石之時,她才請得出這位不理世事的親王吧。
只怕那時候,休謨氏族或許會跟着一起覆滅。
瑠歌心道:休謨親王才符合她心目中真正的教皇理該擁有的面容與氣質。如果那位格里高利親王與他並肩站在一起,搞不好教會的子民也會認錯自己的主。
冰冷剔透,不染塵埃。
瑠歌漠然一笑,轉身離開石柱長廊。
接下來的時間已是自由,縱然瑠歌心中在意梅爾維爾親王的行蹤,可惜她現在有另一件承諾的事情需要完成——給弦月傭兵團送刀。
她立即向女元老血脈傳音,說明意圖后,她壓根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直接道:你們元老日理萬機,身處群山之巔卻通曉天下事,一定有通往世界各處的傳送陣吧?我想借用一下,可以嗎?
女元老滿意她的敏銳通透,直接告訴了瑠歌路線,允她自行前往。
傳送陣位於整個元老院的西北塔樓,並非核心地帶。瑠歌快步行走在色彩單調的走廊中,一路上她沒有看見任何人,倒是通往塔樓的玻璃暖房中,她看見了庭院中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頭髮稀疏,衣衫襤褸,年齡看起來比魯格納斯·希帕提婭還要大上許多,像是外面撿回來的流浪漢。瑠歌不敢掉以輕心,這裏可不是什麼療養院或是養老院,住着各種疾病纏身的失寡老人,這裏是整個血族權利的巔峰!
瑠歌向老人望去,老人卻兀自低頭欣賞庭院中的冰雪玫瑰。她鬆了口氣,向老人的身影鄭重地行了個禮,加快步伐離開了暖房。
她得去送刀。
……得去給沈雁月送刀。
她不覺得那個人會死,也不覺得那個人會出意外。從東陸到西陸,誰都在說沈雁月的強悍無匹,她一路聽到現在,從前榮辱與共般的欣喜到現在波瀾不驚的麻木,她已經不那麼有所謂了。
僅僅她現在處於一個大團隊,她得為自己的位置和未來謀算,不能因為感情輕易產生疏漏,導致大家最終的失敗。
親王不是親王,父親不是父親,愛人不是愛人,世間萬般的糾葛,她已經沒那麼看重了。
連這片大地尚有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外來生物抽干,他們這些小小的生存者……只要活着就好了。
活着,不成為行屍走肉,已是萬幸。
……
合眾國蜚譽全球的西海岸邊。
隨着傭兵團的潛入,整支小隊已經蓄勢待發。
克倫威爾氏族的總部在今日有種別樣的寧靜。侍從們的動作輕手輕腳,儘力不出現一絲紕漏,這令真帆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意。
她從未在任務行動中如此心慌意亂過,大抵目標是心中惦記已久的仇人,她堅如磐石的心似乎有點兒恍然的顫動。
這麼多年來,她腦海中仇人該有的面目已經風化模糊。
甚至她走在這裏,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讓她如夢境般感到不真實。
多少個日夜,尼基塔無法入睡,西伯利亞僅存的狼崽在她懷中低低嗚咽。
真帆捏緊了餐盤。
她該是恨的。
恨失去了倚靠的家族,恨他們流浪天涯,恨自己能力不足……
可是,若當年的一切照舊,狼族沒有覆滅,她真的能活到現在,能有機會與尼可相依為命嗎?尼可……會像現在一樣依賴她嗎?
這方面……她似乎又是極度自私矛盾的。
她的恨,自始至終與血親慘死無關。她本就是他們家族最後一人,以侍奉狼人為榮。她的恨意如殺意般並不那麼乾淨純粹。
寢宮的門緩緩打開,真帆用餘光瞥見一位體衰的中年男人癱瘓在床上。其餘侍者彷彿見怪不怪,作為侍從頭領,沈雁月率先走近男人,雙手伸出,體貼地將他扶起。
看似孱弱的男人悠悠道:“今天又換了三名侍從啊。”
真帆心中大驚,暗道不好。
腦中警鈴大作,她在這一刻想要暴起徒手刺殺男人,想起對方是位血族親王,她只能將表情調換的更加溫順恭謙,強制命令身體放鬆。
“陛下,最近……”
“父親,最近有瘟疫在低級血族與人類間傳播。”排行最大的兒子踏入房間,替侍從們解了圍,“怎麼,是這群人伺候的不好么?讓我親自來照顧您吧。”
親王緩緩搖了搖頭。
若看面貌,這該是位有着鐵血手腕的親王。他從沙里來海里去,以雷厲風行的手段控制住了海上貿易路線,又血腥屠殺了所有狼人家族。
他該是暴躁的、易怒的,在瘋狂之中被弦月傭兵團畫上句號。
不過今天,他好似分外虛弱。
大王子也頗為拿不准他父親的態度。
幾人不敢用眼神交流,室內便唯有大王子與沈雁月之間進行了血脈傳音。
忽的一下,寢宮內的吊燈噼啪閃了剎那,似是線路故障。
親王轉頭望了望窗,立刻有侍從前去拉開窗帘,“今天外面又是大風天嗎?”
窗帘拉開,天空灰沉沉的,並非是加州常見的好天氣。因為窗戶沒有打開,無從探知風速,親王沒有深究下去。
大王子面容古怪。
若是尋常,他這位暴躁易怒的父親早該摔下餐碟,隨手抓過侍從咬開脖子。鮮血盛宴在克倫威爾氏族如同人類開派對那樣平凡,可是現在……他的父親像被什麼東西生生轉換了性格。
脾氣……是可以短時間內改變的嗎?
床上散發的氣息,的確是他熟悉的父親。
這一個月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沒等他和沈雁月商量出個結果來,樓下伺機而動的懷亞特再次觸發了電路故障。華麗的吊燈噼啪一閃,終於徹底熄滅了。
室內陷入沉默。
燈光完全消失的瞬間,沈雁月找准機會瞬移上前,他右手卡住親王的脖子,左手按住親王的心臟,黑霧籠罩了整張大床,沒有侍從能夠看清裏面的狀況。
大王子焦急地在床外踱步,此次計劃雖然突然,但好歹是他們唯一的機會。如果被父親看穿,亦或是出了什麼問題……
他恐怕當場就會被掏出心臟!
黑色的霧氣始終籠罩着床,霧氣的顏色比外面的天色更加難看,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詛咒。哪怕站在這些黑霧身邊,大王子也覺得心慌意亂,想要離開。
然而,他不能被其他子嗣捷足登先。
天氣依舊陰沉,雲層厚得見不到太陽。風倒是不大,只是……
正在沉思的大王子猛地抬頭,他揮出一道氣流。與此同時,巨大的落地窗突然被人從外部絞碎,一時間,玻璃落地的清脆聲嘩然不絕,卻沒有任何一片玻璃濺射出來傷到侍從。
那些玻璃碎片猶如泡沫一般,在空中悠悠飛舞,再緩緩落下。
啪。
與此一起落下的還有水聲。
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被打破的窗口邊出現了一位盈盈少女。少女的靴子踏上碎玻璃,她紅色的頭髮在灰暗的天際線中像是一道暖陽,而鮮紅的眼眸又彰顯了她獨屬於黑暗的身份。
“瑠歌·希帕提婭,奉命來給沈雁月送刀。”女孩囂張地拿出兩把彎刀,隨手插在了地面上,“看來,你們還沒有完事?”
大王子一時被少女的容貌震懾住,慢了一兩秒,他才突然想起來,這玻璃的材質可是世界上絕無僅有最堅固的玻璃之一!血族想要打破玻璃都要先解開整座房子的結界才行,難道他們克倫威爾氏族的結界這麼不值一提?
她一個人是怎麼做到的?莫非……德沃拉已經探知了他們莊園內的所有構造?
不,這些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他的父親,他親王之位的寶座!大王子神色複雜地用眼神示意,少女跟着恍然道:“哦,他在那團黑霧裏啊……”
隨後,她看也不看周遭人的眼神,便直接踏進了黑霧內部。
——並握住了男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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