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綜上所述,剩下的你可以再多考慮考慮。”
“我需要考慮什麼?”瑠歌手足無措茫然道,“沈雁月好不容易讓我出城,我不能給他拖後腿……我究竟還能做什麼才可以幫到他?”
看到她無所適從的模樣,姬問蝶安慰地說:“你可是純血種,你知道你要做什麼的。東陸的門閥世家各個都在渴望與純血種結盟,你可以選擇其中任何一個。”
“先利用其中一方勢力救他出來,再反悔……或者逃跑。作為血族,你的選擇可比我的要多。劍君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好了,多說無益。你自己好好想吧,有結果了可以隨時找我。”姬問蝶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或者去四大門閥。”
瑠歌慌亂地點點頭,目送着她的步輦離開。
假意投靠四大門閥、再趁機離開,這的確是很血族的作風。不過這個建議是姬問蝶提出的,不妨她會在其中做什麼手腳。
原地思索了一會兒,有了決斷的瑠歌快步離開。
……
黃昏剛過,夜幕降臨。
瑠歌在附近落腳的小客棧中做足了準備。她先是幻化成店家的樣子下樓,出門后又戴上兜帽幻化成了不起眼的馬夫。
一路上她時不時地混跡在人群中幻化樣貌,直至找到了一位別國參賽選手的母親。
來自異國的母親,這個身份對她來說最是貼合。
白日裏,她在人群中發現了這位母親。對方並不會東陸語言,因此寡言少語,只偶爾讓貼身翻譯發表一些意見。瑠歌之後稍許進行了調查,這位女性來自一個小國家,除了有特別的礦物吸引着帝室,別的沒有什麼震懾力,因此會這國語言的人也異常稀少。
為了萬全的準備,她還是簡單學了幾句。
找到對方后,瑠歌先是讓她陷入了睡眠,在房中快速複製對方的一切細節,包括熏香。入夜後,她跟着姬問蝶派來的侍衛悄悄進了城。
進城的不止她一位,瑠歌數了數,起碼有十幾位參賽選手的親屬都在這個規模不小的隊伍中。瑠歌腳步安靜地走過,唯有眉眼中透露出一絲焦急。
是想要見到“兒子”的焦急。
隊伍穿梭在離官道不遠的秘密小道中,很快接近帝都的腳下了。隨着城側小門的打開,熟悉的被壓制的感覺撲面而來。瑠歌當機立斷地向沈雁月發出了血脈傳音。
“哥哥,你在嗎?”
夜風清涼,裹挾着家家戶戶炊煙的味道,沒有迴音。
瑠歌又問道:“沈雁月,你在哪?你醒醒。”
然而消息像是石沉大海,一如這普通的夜晚,喧鬧中帶着不詳。
“沈雁月,我混着天演賽選手的親屬隊伍進來了。他們今天要帶部分選手出去,你如果聽到了,快回應我一聲。”
隊伍在都城門口停下,似乎遇到了什麼變故。那些瑠歌見過的黑衣人再次出現了,好像在說什麼需要驗一驗這些人中有沒有混入可疑分子。
“可疑分子”這個詞就像是炸|彈,不少人聽到后一下子騷動起來。這些人身份不低,親屬能殺進決賽想必也不是什麼不入流的小門小派。親屬被困、被人質疑、還得走邊側小門,火性較大的年輕一輩瞬間沖向了前方,憤怒地與黑衣人對峙。
照道理說,他們該是堂堂正正白天去問帝室要人的。
然而東國時局動蕩,不知道哪一秒皇帝就沒了。今天這個人有話語權,明天那個人給你打太極,加上一些駭人的傳言,這些人實在是着急,生怕多困一夜就會出事。
瑠歌的嘴唇微微抿起,血脈傳音一條接着一條砸向沈雁月。
……
血液貼着臉頰流下。
牆壁上沾染着刺目的顏色。
沈雁月眼前一片模糊,感知上恍惚間有人在他面前來來往往,像是生死界限不明朗前的人生倒帶。
他不僅眼前模糊,連意識也非常混沌。腦海中不斷回放着一些記憶片段,那些絕望凄厲的哭喊聲、燃燒腐爛的屍體氣味、還有天羅地網般致命的黑色。
到處都是黑色。
他被這種霧氣一樣的黑色包裹,整個人像是被擠壓得要爆炸一般,彷彿全世界就是由這種黑霧組成。
每一片霧氣濃縮了千萬句詛咒與恨意,宛如人心中的黑暗全部聚集到了這裏,永無天日。
沈雁月的呼吸忽而急促,他調動身體習慣性地去壓制那些宣洩般的惡意,源血迅速鼓脹運動,將黑色的東西盡數吞沒后,很快又萎縮了下去。
呼吸也隨之微弱下來。
不過腦海中的畫面有了色彩。
有大海的蔚藍、沈家庭院的蒼翠、遠方戰火的耀眼、還有一個女孩子嗡嗡嗡一樣不停的問候聲。
“哥?你在嗎?哥哥哥鵝鵝鵝……”
“沈雁月,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你在哪?”
“我告訴你哦,我現在就在城門!你要是再不理我可能就要錯過出去的機會了!”
“你有沒有清醒一點?喂?”
“……”
這些聲音如潮湧般連續不斷地傳來,炸得他頭暈目眩,同時眼前的情景慢慢明朗起來。
他在一個暗室一樣的室內。
身上的傷口已經被潦草處理過,奈何久久不癒合。
有什麼能比一個血族無法自愈更糟糕的情況呢?
沈雁月不動聲色地坐在地面,耐心地接收完信息后,輕聲回了句,“我在聽了,你小聲一點。”
“沈雁月,你醒啦!”對方驚喜交加的聲音立刻傳來,惹得沈雁月不禁想要彎起唇角。
這種被人挂念的感覺啊。
不過,她還是太過膽大了。
“我暫時不知道我在哪,我被困在一個暗室里,可能無法順利與那些參賽者替換。你先見機行事,如果不行就立刻出城,不要再冒險進來了,知道嗎?”
“哦……我明白了。”小姑娘的聲音有點悶悶不樂。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沈雁月緩緩抬起頭,看向了始終坐在他前方的男人。
這是個熟面孔,不能說很熟,可能有點關係。對方出手救他,也是因着那些不可言說的過往。
這是已經登上沈家家主之位的奉君,伊維特名義上的丈夫。
“謝謝您救我。”沈雁月聲音沙啞,像是喉中含血,他咳了幾聲又道,“請問您還有什麼吩咐?”
“叫我師公吧。好歹也是名義上的……你負傷很重,今天有出去的機會,不過風險較大。”男人別過頭道,“你是她唯一的徒弟,出去后好好生活吧,別再攪這裏的渾水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另外,她在赤目谷的時候……還有沒有對你說些過什麼。”
“……”沈雁月沉默了。
灰衣人也好、奉君也好,死後還在追問不休,他其實有點無法理解。
不過若是瑠歌這樣問他,他好像又能有些理解了。
沈雁月在男人幾乎要徹底失望的時候動了動嘴唇,艱難地說:“我不太會說話,請您見諒。接下來的話是我作為徒弟能從她言語中體會出的情緒。”
“她說她很累,母親和沈秋茗都把她視為工具。”
“你不一樣,她其實心軟,你對她好她都記得。是你給她帶來了希望,她才得以堅持至今。這個結局是她想要的歸宿,恐怕……”
恐怕伊維特擔心自己未來會成為奉君的絆腳石。
最後一句雖然沒有說出口,不過對面的男人已經明白了。
“謝謝……”男人神情頹喪,他指了指右邊的暗門,“你出去吧,外面有人接應你。”
“好,謝謝。”沈雁月利落地頷首,同時聯繫瑠歌。
……
得知有奉君幫助的瑠歌心中像是落下了一塊大石頭。接下來,她只需要跟着隊伍前行,隨後與沈雁月一起離開便好。
縱然心中輕鬆,瑠歌在隊伍中卻不敢大意分毫。她將姬問蝶的話語複述了一邊給沈雁月聽,對方答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是實在沒辦法,那便再打一場吧。”
繞過民宅,穿過長長的神武大道,進入皇宮,再繞過一座座宮門,瑠歌在一個時辰後來到了一座安靜的院落。院落燭火通明,看來主人尚未入睡。侍衛挨個敲了敲房間的門,幾十位參賽者紛紛魚貫而出。
“師父!”
“母親!”
“大哥!”
“……”
瑠歌與沈雁月一瞬間對上了眼,她對沈雁月幻化的容貌並不熟悉,然而只有他的方向,不時會傳來若有似無的血味。
瑠歌快步走過去,雙手握住沈雁月的時候順手將袖口中的血瓶一併傳遞了過去。正當眾人沉浸在相見的喜悅中準備離開時,皇宮中的鐘聲忽而響了。
第一聲,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立在了原地。
第二聲,周圍的侍衛紛紛戒備。
第三聲,眾人臉色慘白。
東國的皇帝,不知怎的,在今夜甍了。
按照曆法,宮門城閉,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除了皇室中人,暫時進不來。
他們全部都被困在了這裏。
瑠歌不禁握住了沈雁月的雙手。
侍衛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行事——帶這些客人出去本就是沒有手諭不太正規的事情,屬於大臣們的口頭吩咐。現在皇帝沒了,他們該如何自處?
一位參賽者在鐘聲落下時當機立斷地拔刀,按上了侍衛的脖子,森然威脅道:“快帶我們出去!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另外有人祭出武器紛紛附和道:“是啊,你們東國要亂了,憑什麼帶上我們?難道儲君之戰還要強制性借我們的手么?真是天大的笑話。”
“本來我們這些參賽者被強制退賽就該安置到民間客棧中的,可是你們呢?非要把我們接進皇宮中軟禁起來!你們東國是想向我們這些國家開戰嗎!?”
眾人聲音皆起,越說越是憤慨,守衛被逼的沒有辦法,硬着頭皮開始帶路。
瑠歌緊張得微微顫抖。
表面上看來東國的做法稀奇古怪,好像連泱泱大國的面子都不要了。但是她和沈雁月知道,東國根本就是鬼迷心竅,說不定想要順手把他們這群人統統抓去餵養帝陵、做成傀儡!
至於那位老皇帝……深宮中的,死又沒死誰能知道?
他們順利走了幾分鐘,不一會兒,便有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囂張地說要驗他們的身份。
又來了。
這些人的神情詭譎,彷彿一開始就瞄準他們似的。
沈雁月向瑠歌打了個手勢,他一邊笑着走上前,嘴上說著要配合的好話,一邊以迅雷之勢抽出了長刀,閃身過去便是一刀斬下!
這刀太快,快到沒有刀身入體的聲音。眾人只見黑衣人表情驚愕,三秒后,他的頭顱與身體猝然分開。
血液噴濺!
沈雁月趁着血液飛濺的空蕩又連續幾刀過去先發制人,隨後抓起瑠歌的手就跑。
“走!”
城門就在眼前!
其餘參賽者早就不滿東國的待遇,受到如此鼓舞,紛紛抽出兵器往城門撤退。
沈雁月與瑠歌混在他們之中,不太超前也不太落後,不時用語言挑釁着眾人的神經。
不一會兒,他們距離宮門便很近了。
其中一位會御劍的參賽者咻地一下跳上長劍想要飛出宮門的範圍,眾人紛紛為他叫好,可是他剛剛上劍,幾百支暗箭不知從何而來,立刻把他射成了篩子。
“大哥——”驚慌失措的親屬慌亂地跑去想要接住男人下墜的身體,在半當中被黑衣人的飛刀刺中了心臟。
沈雁月於變故中拉扯住瑠歌,以半抱半帶的姿勢強行按着她躲進了附近的假山中,看也沒看兩人一眼。
剛剛的情況已經很明了了,那些射出的暗箭並非來自宮內,而是來自宮外。看來已經有按捺不住的皇族想要帶兵進宮,或是帶兵駐守在宮外了。
他們裡外皆不能走。
沈雁月深呼吸一口,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對瑠歌說道:“你還記得我前面跟你說的事么?現在外面都是屯兵,我們只能回到剛剛那間暗室。”
那間暗室位於與沈家交好的皇子寢殿中,算是一方安全區域。
“現在,瑠歌,拿出你的槍,我們殺出去。”他的話音剛落,便率先衝出去開始與黑衣人纏鬥。
瑠歌不甘落後,她利用這假山作為天然掩體,時不時暗槍瞄準敵方的後腦勺。
兩人邊打邊撤,等敵人找不見他們的時候再趁機變幻成黑衣人的樣子。可惜,沒跑多久,宮門那邊突然傳來了門打開的聲音。竟是有黑衣人報告了他們的行蹤,皇族打算以清掃敵人的名義帶兵進宮!
完了!
此時此刻,天上的黑衣人也乍然變多,好像早就知道他們的行蹤似的。
看來,姬問蝶那邊的派系不僅想要利用沈雁月,還想利用這群天演賽的選手。無論其中有沒有沈雁月,她都是坐收漁翁之利的贏家。
瑠歌和沈雁月輸在不會御劍飛行,兩個在地面上行走的黑衣人實在太突兀了。
沈雁月輕輕嘆了口氣,甩開了瑠歌的手。
“你先走,我血脈傳音告訴你那座院落在哪,一定要快。”
他掏出袖子中瑠歌方才給他的血瓶,一瓶瓶飲下,隨後身體的四周驟然出現了大量黑霧!
“快走!”
瑠歌被他的厲聲大喝嚇住,她倉惶地看着他,身體卻是先一步動了。她快步奔向他指示的方向。
黑霧擴散得極快,很快能見度就以沈雁月為中心降低至幾米內了。爆髮式的霧氣宛如一團不祥的黑雲,籠罩住了整個皇宮,像是皇帝駕崩的陰霾。
沈雁月在迷霧中與這些黑衣人戰鬥。
他連劈帶打,一把長|槍彷彿被他用出了十八般武藝的效果,時不時還能砸碎敵人的腦袋。
他受傷很深,剛剛緩過來一些。控制這些黑霧實則極難,他非常容易遭到反噬。
不過他需要確保瑠歌先到達安全的區域。
躲過霧中襲來的刀刃,黑衣人的屍體漸漸在他腳下堆積。沈雁月謹慎地轉移着位置,不讓增援發現。這幾天的戰鬥透露出一種信息——除了這群黑衣人外,帝室的高手遠比他想的要多,而皇室人數眾多其中也有着古怪的秘密。
他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
那些血被黑霧纏繞,彷彿本身便是黑色,帶着詭異不詳的意味。
沈雁月笑了笑。
他猝然舉起長|槍,對着迷霧中看不見的一點扣動了扳機。
轟!
現在是狩獵時間,只要在霧中,那就是他的天然賭場。
……
瑠歌抵達了安全處。
很幸運,沈奉君仍舊沒有離開,正在與皇子討論駕崩事宜。
瑠歌的出現,為他們帶來了一些宮門外的信息。
“你叫瑠歌?”沈奉君在得到消息后眼神古怪地盯着瑠歌,“你是純血種?你是哪個氏族的?”
“我沒有氏族,波伊爾親王是我的指引者。”
“這樣啊……”沈奉君的視線始終沒有移開她的臉龐,若非屬下打斷,想必他還要繼續觀察下去。
“你先進去吧。”他打開暗室的門,語氣柔和,“要是害怕,你可以在這裏等沈雁月。”
面對沈奉君這樣溫和的語氣,瑠歌如坐針氈。她搖頭道:“我進去就好,謝謝您的好意。”
暗門再次關上了。
沈奉君的思緒略為分散。
或許外人看不出來,但對於他來說,瑠歌的樣貌實在太熟悉了。
那個男人的樣子他十年如一日地記得,正如伊維特的輪廓。
那女孩,分明就有伊維特的神韻!
“沈大人?您對這裏怎麼看?要收回外面的人嗎?”
沈奉君猝然回神,雙手撐在了桌面上。他揮了揮手,沉吟道:“容我想想。”
另一邊,瑠歌與沈雁月報備完自己的消息后,立刻坐在了沾滿血液的牆邊。
這個血味她很熟悉,是沈雁月的味道。
她用指尖輕點這些血液,隨後用舌尖卷了進去。
隨後猝不及防地吐了出來。
“哇!”
她臉色漲紅,直接跳起來,來回踱步了幾次,才想到儲物戒指中有存好的冰塊。
於是吞了一個進去。
這才緩解過來。
沈雁月的血液,完全變了味道,又苦又澀,好像什麼天然毒藥。
怎麼會這樣?
聯想到他身上的血味,瑠歌頭皮發麻,開始在儲物戒指中翻找起來。
等待的過程太漫長,她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幫忙的物品。
……
夜半三更,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扶着牆壁走進了沈奉君所在的院落。
他走得很小心,每步都清理了自己的足跡,包括血液。
他在所有人驚詫的眼眸中這麼走了進來,向沈奉君點點頭,隨後旁若無人地打開了暗門,走了進去。
然後昏倒。
……
瑠歌是被重物砸地的聲音驚醒的。
她理了許久的東西,始終不見沈雁月歸來。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擔驚受怕,乾脆吃了儲物戒指中的助眠葯。
梅爾維爾親王怕她因暈船而無法在船上入眠,因此準備了藥物。
發現這個滿身是血的重物是沈雁月,瑠歌立即跳起來。
她先是將沈雁月的腦袋挪到自己大腿上,再小心地搖了搖他的下頜。
“沈雁月?你還有意識嗎?沈雁月?”
她手忙腳亂地脫下對方的外衣,扔到一邊,隨後又從戒指中招來冰塊敷在他的傷口上。處理中她發現,沈雁月的傷口居然無法自主癒合了。
那些刀痕有的深可見骨,有的凌亂的像是墨痕。他的皮肉傷遍佈着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已經翻卷出來。
瑠歌在慌張中急的團團轉,她的手裏已經沒有多餘的精血了!而她的血液經過之前的壓制,金色血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活躍,她不敢輕易給沈雁月餵食。
這要怎麼辦?
難道問沈家家主要個侍衛放點血嗎?
瑠歌小心地包紮住他的傷口裏,跌跌撞撞地打開暗門,急切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只要放點血就好,不會傷及性命的!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求求您……”
在她急促的語聲中,沈奉君瞬間抽出了身邊侍衛的刀,逕自割開了自己的手臂。
“拿碗來。”他催促下人。
皇子的臉色變得極為微妙。
得到了一小碗血后,瑠歌跪地感謝了一番,又進了暗門。
她捏住沈雁月的下頜,將這碗血一滴不漏地灌進去,隨後將傷口上的冰塊挪開。
只見沈雁月的傷口被黑霧充斥,哪怕鮮血灌下,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她如法炮製,厚着臉皮又要了幾碗鮮血。可惜等到天色微亮,沈雁月的身體依然沒有恢復,反而更加冰冷堅硬了。
瑠歌抱着他的身體不知所措。
她嘗試了自己所有會的法術,所有會的辦法,沈雁月永遠像具屍體一般,沒有動靜。
絕望中,瑠歌突然反應過來。
若是沈雁月能用人類的鮮血恢復身體,那麼他在戰鬥的時候邊戰鬥邊吸那些黑衣人的血就好了。可是沈雁月沒有那麼做,反而拖回了一具傷痕纍纍的屍體。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無法利用人類的血液癒合。
現在有的,只有她自己的鮮血,還有……
瑠歌在掃尋體內的血液時,注意到了識海中的源血。
新凝結的源血就靜靜地呆在她的胸腔里。她想起早在船上時,波伊爾親王告訴過她,源血具有起死回生、使普通血族越階、延年益壽等神奇的功效。
那麼,如果她將源血給沈雁月的話,想必他會很快好起來吧?
不會再像一具人類的屍體一樣,毫無反應了吧?
想到此處,瑠歌抓起放在地面上的匕首,粗魯地解開自己的衣服。她又看了沒有生息的沈雁月幾眼,不假思索地將刀插進了自己的胸腔。
既然都被克倫威爾割喉過了,打開胸腔,應該也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她得感謝克倫威爾讓她先練了一次手,好讓她這次取源血的動作更加精準一些。
她不可以讓沈雁月消失。
瑠歌一邊催眠自己,一邊咬牙堅持。在用手抓出血淋淋的源血后,逕自喂向了沈雁月的口中。
她看着躺在地面昏迷的少年,心裏突然變得安靜,彷彿到達了一种放空的境界。沈雁月有副好相貌,從雪山初見的時候她便明白的。
他的容貌在閉眼時同樣具有迷惑性,因為不再散發生人勿進的氣息,他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要脆弱。
她是喜歡他的。
非常喜歡。
她也知道他待她好。
瑠歌撫摸着沈雁月的臉頰,眼前不知不覺一片模糊。她委屈地想,取源血真的很疼,這種痛好似直擊靈魂,全身心都在抗議。
但是傷口不能癒合,血液變成這種味道,身體又該多疼呢。
她想和沈雁月一起疼。
她緩緩低頭,嘴唇輕輕蹭了沈雁月的。
“沈雁月,你快點醒來吧,千萬千萬不能死掉哦。”她想起伊維特輕若羽毛的樣子,又想起沈雁月身體逐漸變硬的樣子。
“我真的很害怕……”每次你讓我先走的時候我都很害怕。
她從嘴唇吻到沈雁月的眼睛,再到額頭,隨後終於感到力竭,忍不住昏了過去。
昏迷前,她釋放出一道血氣,將沈雁月的手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
晨曦微露,皇宮中的廝殺聲漸漸消弭,爭鬥暫告一段落。
沈奉君終於得到了一絲空隙,他揉了揉眉心,打開了暗室的門。
暗室內到處都是灑落的血液,說是皇宮中最殘酷的地牢也不遑多讓。少年和少女像兩具屍體般躺在地面上,手腕還被什麼東西綁在了一起。
沈奉君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想靠近一些,好好觀摩少女的容貌。
在更踏進一步時,一雙灰綠色的眼眸猝然睜開,下意識伸手攻擊靠近的人。
發現是沈奉君時,少年又收回了攻勢。
“師公,”他緩緩坐了起來,“感謝您的幫助。”
他將身邊的女孩抱到自己的懷裏,擺出一副生人勿進的姿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我已恢復大半,您還有需要處理的人么?”
望着對方冷漠至極的模樣,沈奉君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熟悉的感覺。他溫和地笑了笑,搖頭。
“那我現在帶她離開,就此別過。”
“城中尚未塵埃落定,我知道你打得出去,但不妨歇一歇吧。”沈奉君伸手攔了攔。
他走出暗室,看向庭院中飄落的梨花,不禁走上前去,捻起一瓣,又搖了搖頭,放了回去。
一陣涼風吹來,捲起這些花瓣,帶向了遠方。
想起那一副副相似的眉眼,和那一句“師公”,沈奉君忍不住發笑,心中又覺得異常的空落。
風吹梨花落,伊人已遠去。
他是該放下這些執念了。
※※※※※※※※※※※※※※※※※※※※
第三卷【雪蓮花】完。
不瞞大家說,第二卷寫了什麼,我也不記得了。
接下來幾天我會回顧一下前面,然後改一改錯字bug之類,再開始第四卷。
謝謝大家耐心等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