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二
一行人馬走得既快且穩,未到一頓飯工夫,便已來至將軍府門首。
謝舒下了車,只見將軍府大門洞開,重兵把守,府內城樓林立,重重殿檐飛脊如山川起伏、巒嶂堆疊,映着秋日蒼茫的天空,格外巍峨肅穆。門首的衛兵見孫權來到,早已飛跑進去通報。
因將軍府中往來辦事的官員極多,孫權帶謝舒挑了人少僻靜的小路走,半晌來至一處院落,謝舒只覺清幽更勝別處,進了迴廊,只見屋門半開着,屋內樑柱間的竹簾紗幔款款垂落。
正對着門口的主位上,坐着位雍容華貴的美貌婦人,旁邊緊緊依着個小姑娘,正撒嬌似的挽着那婦人的手臂,語聲嚦嚦地說著什麼,引得坐在下首側席上的四位年輕男女都笑了。
謝舒原本以為此行僅是來拜見吳夫人的,乍然見了這一屋子的人,不知是何狀況,只聽屋內一男聲朗然道:“權兒來了!”
孫權聞聲便拉着謝舒進了屋,向主位上端坐的中年美婦行下大禮道:“兒子攜新婦謝氏拜見母親,願母親玉體安康,福壽綿長。”謝舒忙有樣學樣地隨着孫權拜了下去,倒也沒出差錯。
吳夫人顯然十分疼愛自家老二,笑眯眯地讓二人起身。原本黏在吳夫人身邊的小姑娘此時已坐正了身子,瞪圓了眼睛看着孫權與謝舒。
孫權退後幾步,又向坐在左右側席上的四位年輕男女拜道:“權兒見過大哥、義兄和二位大嫂。”
謝舒聽得這一句,心知這四位便是孫策、周瑜和二喬了。歷史上有名的帥哥美女近在眼前,哪有不一睹為快的道理?謝舒偷偷抬眼打量,只見策瑜與二喬對席而坐,孫策穿了身戎裝,黑髮並不束冠,只隨意在腦後紮起,支起一腿坐在几案后,甚是豪放不羈。周瑜卻是斯文的世家公子打扮,穿了身紫綢錦袍,一色紫瑛冠束髮,襯得眉目愈發溫靜俊雅,只顧盼之間偶爾流露出的神采,如天際星芒一閃,昭示着他謙抑外表之下的萬丈雄才。二喬亦各國色天姿,明艷動人。
周瑜見孫權向自己行大禮,便欲起身還禮,卻不想孫策伸手向他肩上一按,道:“公瑾,你只管坐着,你是我義弟,便是他義兄,合該受他這一禮。”
孫權何等機靈,忙揖地更深道:“大哥說得極是,權兒祝願義兄和小喬嫂嫂永結同心,白頭到老,兩情歡悅,蜜裏調油。”
一番話,說得周瑜哭笑不得,孫策在旁笑罵道:“就你嘴乖!”
孫權早已不是面對謝舒時的那張冰山面癱臉,笑嘻嘻地就要去周瑜身旁坐下,卻不想吳夫人身邊的小姑娘脆生生道:“二哥,還有我呢!這滿屋子的人你都拜了個遍,怎麼偏不拜我?”
一句話引得吳夫人和策瑜都笑了。孫權虎了臉道:“阿香,好沒規矩,還不快過來見過你二嫂!”
那小姑娘才從主位上下來,來至孫權和謝舒面前,拖着長音俏皮道:“阿香見過二哥二嫂~”
謝舒見她不過十三四歲年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格外清澈靈動,分明是個女兒家,卻作男子裝扮,腰間懸着一柄短劍,便知她是孫權的小妹孫尚香。
孫尚香見謝舒暗暗打量自己,便也將謝舒打量了一番,才展顏一笑,挽過謝舒的手拉她在小喬身旁的席上坐下,道:“我一夕之間就多了三位嫂嫂,個個如花似玉,勝過天仙,咱家真可算是三喜臨門。”
謝舒聽她話中之意,猜出二喬大約是昨日和自己一同成親的,因此今日才一起來見吳夫人。吳夫人和婉笑道:“咱家還是多些女人才好,你從小跟着四個哥哥長大,整日只知道舞槍弄劍、躍馬揚鞭,哪裏像個姑娘家?今後也得跟着你三位嫂嫂多學學女紅才是。”
孫尚香撇了撇嘴,尚未來得及出言反駁,孫策已在對面席上壞笑着附和道:“就是,你再這樣下去,當心來日嫁了人,卻不合你夫君的意,被人休了來家。”
孫尚香見他竟當著三位新嫂嫂的面嘲戲自己,將秀眉一蹙,就要發作,哪知孫權的嘴卻更快,順着孫策的話道:“那也得有人敢娶她,整日裏張牙舞爪的好不囂張,如意郎君可都被她嚇跑了。”
孫尚香氣急,站起身來越席追打孫權,孫權只得舉臂擋格,疼得齜牙咧嘴。孫策在旁幸災樂禍,周瑜也只是笑看着並不勸止,顯是平日裏就見慣了二人打鬧。二喬縱使端淑有度,此時亦忍不住掩口而笑。
孫權被打得急了,高聲道:“你這妮子,下手好狠!我可是你二哥!”又道:“咱家如今在江東立足,少不得要與周遭勢力起衝突,將來若是與誰結了仇,就把你嫁與仇人,保管用不上兩個月,就能把仇人折磨得跪地稱臣!”
一番話說得堂中皆笑,孫策拊掌道:“二弟所言甚是!”孫尚香狠狠瞪了孫策一眼,向吳夫人訴苦道:“娘,你看他倆天天合起伙來擠兌我。”
吳夫人藹然一笑道:“好了,策兒權兒,你們倆都是成家的人了,像什麼樣子。”
孫策孫權見吳夫人發話,才收斂了氣焰不再玩笑。吳夫人又向孫尚香道:“阿香,你也是,三位嫂嫂面前,一點規矩也沒有。”
孫尚香骨嘟着嘴,又打了孫權一下,才挨着他老老實實地坐下了。
吳夫人道:“舒兒今年才十五歲,不知針線女紅的工夫如何?”
謝舒抬眼對上吳夫人慈和的目光,才知這聲“舒兒”喚的是自己,原來自己不但與謝夫人同姓,更且同名,這般緣分,怪不得會穿越到她身上了。可謝舒連紐扣都不會縫,何談針線女紅,只得含糊道:“回母親的話,媳婦不大擅長。”說話間轉眼望見對面席上的孫權,只見他心不在焉地看着門外。他身旁的周瑜正低頭飲茶。倒是孫策直直看着自己,那一雙明眸黑若點漆,亮似星辰,一時對上自己的目光,也不閃不避,幽若深潭。謝舒只覺他容顏明燦,不能逼視,連忙低下了頭。
吳夫人微笑道:“舒兒想來是太謙了,當年你姐姐謝皖最是精於女工,策兒的衣裳鞋襪哪樣不經過她手打理?你與她同在閨閣受教,想來也不會差。”
這話謝舒聽着有些沒頭沒尾,屋裏的氣氛卻陡然微妙,周瑜不自覺地放下茶盞,側首去看身旁的孫策,大喬面露尷尬之色。
孫策不動聲色地看了大喬一眼,轉向吳夫人朗聲笑道:“娘,今日是我兄弟三人同喜的日子,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又向大喬使了個眼色:“大喬,娘的茶放涼了,還不快替她添換添換。”
大喬聞言一凜,忙起身浣手,席側原放着一隻黃銅炭火盆,火上烹着熱茶,大喬向侍女要過一隻漆碗,親手舀了一盞茶奉與吳夫人。
吳夫人經孫策一語點醒,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又見大喬神色婉順,心下更覺對她不住,拉了她的手道:“是我糊塗了,這麼好的日子,還提那些舊事作甚,你和小喬、舒兒都是娘的好兒媳。”
大喬柔順一笑,霞生兩靨,便在吳夫人身邊坐下,陪她說些家常閑話。孫策見她二人融洽,才回頭拉着周瑜吃茶喝酒,孫權和孫尚香還在拉拉扯扯地鬥嘴,謝舒便就近與小喬搭了幾句話。
轉眼到了辰牌時分,將軍府中的侍從幾次來催,請孫策和周瑜速往前殿主持議事,吳夫人只道政事要緊,眾人便拜辭了出門,就此散了。
謝舒隨孫權出得將軍府,只見天色已比來時放亮了些許,天邊厚重的鉛雲稍稍散去,秋日高爽艷媚的日光自雲翳間淡淡灑落。兩人仍舊乘馬車回府,到了孝廉府門首,只見謝舒屋裏的侍女已在門內迎候,謝舒待要跟她回去,孫權卻道:“你且等等再回,我帶你去見見袁裳。”
謝舒應了一聲,孫權便走在前頭引路。孝廉府雖不比孫策的將軍府恢弘闊麗,但樓台相映,曲徑通幽,倒也別緻,各處殿閣台榭皆油彩鮮明,顯見是剛翻新不久。
謝舒跟着孫權來至一處院內,但見樹木山石錯落有致,佈置得疏朗清雅。正面一間明軒靜幽敞亮,階下臨水照花,周圍茂林修竹環繞,濃蔭翠蓋。門首廊下正立着兩個侍女,遠遠見得孫權和謝舒過來,忙進屋通傳。
兩人進了門,孫權隨手將罩在外頭的氅衣脫了,侍女忙上前接着,孫權問:“怎麼不見你們夫人?”
那侍女道:“夫人早起覺得身子不適,沒吃飯便又睡下了,此時已起身打扮,即刻就來,還請孝廉和夫人寬坐片刻。”
孫權點點頭,與謝舒來至屋中主位后坐下,片刻但見內室的紙門一開,袁裳帶着一個侍女款款走出。
因是新婚,謝舒與孫權都穿了艷色華裝,袁裳卻只穿了身月白素色紋深衣,梳着家常髮髻,發間點綴着幾朵銀白珠絡,恰似一株雨後幽蘭。
謝舒原本以為孫權對她格外寵愛,連新婚之夜亦留在她房中陪伴,她定是位風華絕代的美人了,可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比旁人略白皙清秀些,又見她穿着素淡,不合時宜,想起昨晚侍女似乎說過她父親袁術如今已兵敗過世,心中便隱隱明白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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