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觀察日誌》
沒良心的審神者帶着識情知趣的漂亮近侍刀上山看夜櫻去了。
萬葉櫻為他們落了一場雪,紛紛揚揚的白色花瓣落在發上,落在肩上,輕染一層薄香。
“你應該陪他們一道,這是屬於你們的慶祝會。”空矢背靠着樹,扭頭看被燈光點亮的建築群,也不知道一時間又回想到了什麼,眉眼間的笑意帶上了懷念之色。
三日月宗近卻是在看他。“那是屬於年輕人的活動,像我這樣的老爺爺可沒那麼旺盛的精力了。”太刀慢悠悠地笑着開口,“反倒是您——大晚上的亂跑進山裡,可不是好孩子的作為哦。”
空矢無所謂地擺手,“哪有亂跑,我這不是目的明確得很嗎?”他理直氣壯地雙手一攤,“我這是工作需要,懂嗎?工、作、需、要!”
三日月宗近就笑,既不反駁也不應和。
在那雙沉靜的眼眸里,映着月華,映着月色,瀲灧了一泓清澈的情意。
為萬葉櫻所偏愛的這一簇靈光,果然美得不可思議。
空矢翹起嘴角,收回了放飛的意識。
說是為“工作”而來,自然不是在撒謊。
這座本丸在最初接手之時已經被靈力清洗過一遍了,不過有些東西,還是得在完全解禁后才能處理。
空矢轉動腕上的手釧。這倒不是什麼珍奇法寶,有價值的僅僅是掛在繩子上的那幾枚透明勾玉,現在也已不全。透明勾玉是清凈靈力凝結實質化,功效與空矢先前放入刀匣的那朵清凈花相比要更強些——原本該是紙疊的花做載體,也就是他懶才直接用靈力凝實了替代。比起隨手就能捏上一朵的效力溫和的清凈花,看似小巧的勾玉所蘊藏的力量更為霸道,是以空矢寧願折一朵花放進刀匣里慢慢凈化,也不願冒着刀身受損刀靈受傷的風險去捏碎一枚勾玉來一波大清洗。
花也好勾玉也罷,都是可再造的一次性消耗道具,對空矢而言也談不上用起來心疼這種問題。
……嗯,反正都是不要錢的。
還欠着外債的審神者給自己掬了一捧貧窮的眼淚。
萬葉櫻用花瓣輕吻少年的臉頰。
這一次沒有直接捏碎取下的勾玉。開滿纖美白花的櫻樹垂下枝條,像是活潑俏麗的小姑娘伸出手催促戀人為自己戴上定情的誓約之物。
空·“戀人”·審神者·矢:謝邀。並不想和一棵樹跨物種戀愛。
屈指彈了下枝條上還未褪盡嫩黃的新葉,枝條也跟着輕輕晃了下,似乎是嗔怪,又或許是在撒嬌着央求。空矢臉上的笑容不由變大,枝條又往前伸了些,理直氣壯地討要禮物,直到將那枚勾玉捲走了,才興高采烈地搖擺起來。
而後,小心翼翼地再次蹭近,在帶着笑意的黑眼睛詢問的視線中,顫顫巍巍綻開了一朵白色的花。
不會說話也不會結果的樹專程為一個人開了一朵花。
這是微不足道的謝禮,也是最誠摯的謝意。
空矢啞然,他沒有去摘這朵在自己眼前招搖的花,只抬手又彈了那片新葉一下。
“走了。”
懶洋洋的聲音里,有着輕揚而愉悅的情緒。
三日月宗近垂眸看向改而捲住自己袖口的枝條,含笑輕撫過沮喪耷拉的葉片,隨即冷酷無情地直接拉開,施施然追隨着審神者的背影而去了。
唔,上了年紀記性就不太好了,老爺爺才不記得前幾天被用花瓣糊了一臉這回事兒呢~
掃尾的工作當然不是給山上的樹送點東西讓它自掃自屋就成。全面解禁之後,這座本丸缺失或異常的術式全都需要得到修復,以便之後日常工作的正常開展。這原本應當是時之政府那邊派專職小組來處理,但這次已被一併打包委任——當然,額外補工錢的那種。
前期已經踩過點了,現在行動起來倒也方便,大到籠罩全場地的那個防禦隱蔽的大結界,小到地里促進作物生長的催熟陣法,統統都在修復範圍內。
三日月宗近也跟着在本丸里溜了個滿圈。
鍛冶所算是重災區了。前一任搞破壞的時候就是奔着完全摧毀去的,原本預設在鍛冶所內的術式基本被扭曲,動不了的也慘遭物理終結。抬手消弭了入口處的惡咒,們廢水政府人員交叉張貼的封條隨之自動脫落。空矢看也不看便徑直走了進去,入眼是一片幾乎無從踏腳的狼藉,爐子被砸毀了大半,丟得到都是的木炭上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迹,只是顯然並沒能被點燃。
這工作環境令原本神態輕鬆的審神者立刻嘴角下拉,直白地表現出了自己的不開心。
他什麼也沒有說,環視一周後走向碎石堆積的爐邊,彎腰將石塊往外撿。
三日月宗近按住那雙還屬於少年人的手。“這種事還是讓我來做吧,大人。”太刀少有的主動請纓,卻被推遠了好幾步。
“我可見不得美人受累。”審神者理所當然地說著,又誠懇補充,“再說了,你幹活我怕被添亂。”他擺擺手,繼續撿石塊,“要我一個人把這裏收拾出來我也辦不到呀!安心啦,我就是在找個東西而已……”他搬開架在上方的幾塊大的碎石,徒手在碎石堆中翻找,片刻后眼睛一亮,“找到了!”
被從碎石堆里找出來的是一個被利器從上往下劈裂開大半的泥制偶人,從外觀上來看應當就是鍛冶所刀匠的形代。三日月宗近只隨意瞥了下,心神仍舊放在審神者髒兮兮的雙手上。那雙嫩乎的手現在沾滿塵土和泥,在污垢下還藏了不少被砂礫碎石劃出的細密傷口。然而正舉起泥偶查看的少年似乎對這綿密的疼痛全然無感,滿心滿眼都只關心泥偶的受損情況。
近侍刀都懶得開口勸說,雙手一伸,直接將人撈進懷裏抱了起來。
突然騰空的小矮子蹬着雙腿的樣子活像只被釣起的青蛙。“放手放手!不許抱我啊可惡!”小青蛙呱呱大叫,“你幹嘛!上哪去!放我下來!不許走!我這兒還有事沒弄完呢!你給我停下來啊!”
貌美如花的老爺爺置若罔聞,耳朵不好使腿腳倒是挺利索,把人抱走督促着不聽話的小朋友清洗傷口換藥包紮了之後,才肯將沒收的泥娃娃還回去。拿回刀匠泥偶的審神者活動着因纏上一層繃帶而感到不那麼靈活的手,側頭白了擅作主張的近侍刀一眼,卻是生不起氣來的。
“你逾越了哦。”
“我捨不得您嘛。”
“你在拖延我的工作進程呢。”
“我捨不得您呀。”
空矢徑直往前走,彷彿沒有聽到那兩聲“捨不得”。
只頭也不回的,邁出的步子沒有分毫遲疑地大步向前。
“既然如此,不如便是這追上我唄。”
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玩笑似的發出邀請。
邀請着仍停留在原地的人。
將刀劍泥偶再次查看確認受損程度后重新放回鍛冶所內,要說著手修復倒也不是不行,但工序稍微會有點麻煩。再一想想,反正鍛冶所被砸成這樣肯定要報上去讓專業的工作組來接手重建……本質上已是鹹魚一條的空矢頓時就更懶得動手了。
……那什麼,接到的委託內容是修復術式,總不能正事都沒辦妥就去想其他的了不是?
鹹魚輕而易舉說服了自己,帶着好看的隨身掛件繼續走走停停。
精妙的符文在審神者指尖成型,一個個修復完好的術式泛起被激活的清透靈光。
少年的動作流暢而自由,信手拈來的勾畫太過輕鬆寫意,恍惚間徒生出他正揮毫潑墨繪一卷丹青的錯覺。
這實在是十分賞心悅目的畫面。
唯一的觀眾目光流連其上,深藏的情意複雜沉重,又比那道靈光更純凈。
空矢回過頭,月下的美人依舊端麗得令人見之傾心。
於是人類笑眯眯地說:不若陪我賞一場花火罷。
這莫名的邀請令三日月宗近怔愣了下,他沒有去思考煙火將從何燃起,只溫軟地應了聲好。
得到回應的空矢心情愉悅地給完整籠罩了這座本丸的大結界補全了術式的最後一筆。
半空中那星微小而璀璨的靈光融入到結界整體當中,飛速熄滅。
彷彿是引信被點燃,在這星點之光滅下的同時,在萬葉櫻的位置,有一道明亮的光拖着長長的尾巴衝上了天際。
然後,恰似升空的花火,轟然炸開。
緊接着這片夜空便被一朵朵炸裂的靈光照亮,明滅的光之華就像當真有人在此點燃無數煙花,任花火將夜晚映成白晝。
作為構成本丸靈力網一部分的刀劍男士,三日月宗近很明顯地感覺到了有些說不上來的東西被改變了。
遭到破壞而停止工作的防護結界重新恢復了運轉。
純凈之力絲絲縷縷地散開,與結界上流動的靈力撞在一起,綻開燦爛靈光后攜着捕捉到的穢氣一併湮滅。
沒有花火的花火大會仍在靜謐的夜晚悄然繼續。
三日月宗近揣着手仰頭欣賞這一幕,明明滅滅的光映入他瞳孔,於腦海中紮根成一朵記憶的花。
這一場花火不是為他而放,卻因有人同邀共賞而變得不同尋常。
……只因有這個人在,所以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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