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80同歸於盡
如果是一般的商業行為,並沒有什麼。為了共同的商業目的,東航和宋遇行完全可以登上同一艘船。
但是,宋楚知道,盛錦初和宋遇行建立的合作,就一定沒有那麼純粹了。
不然她不會瞞着他。
盛錦初明知自己的一些做法見不得光。
宋楚搭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跑來這裏,一路上,他眼睛都沒有合一下,存着僥倖的心臟活蹦亂跳護在胸口,身體中一股力量擰成挺秀的脊背。從來端正的宋楚,更像個木乃伊一樣挺直着身子。絲毫睡意也沒有。
現在卻像被那股力道反噬了,引爆了他一大團的痛徹心扉。
宋楚忽然脊背無力的靠坐到辦公桌上。
阿姨輕輕的敲了兩下門,站在門口問他想吃點兒什麼,她去給他做。
宋楚的聲音壓得只剩一股急促而猛烈的呼吸。他搖了搖頭:“謝謝阿姨,不用了,我馬上就走。”
他把那些文件重新裝到牛皮紙袋裏,放回到原位。
再從宋遇行家出來,宋楚就像個被情感放逐的孩子。
既憤恨,又無助。
他沒有返回帝都,而是直接買了去江北城的機票。
他這樣馬不停蹄,是打算找盛錦初同歸於盡的。
一個血氣方剛,本就帶着侵略性的男人,這是他盛怒下能拿出的平衡內心狼狽和屈辱的最好姿態。
他唯一的一點兒理智,就是在“行兇”前給盛錦初打了一通電話。沒有不聲不響的,像韓昊江說的一計悶棍,讓盛錦初除了跟自己雙宿雙飛,人生再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來。
聽筒里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你好,你是宋楚吧?”
宋楚行走的步伐猛地頓住,“你是誰?盛錦初的電話為什麼你來接?”
“我是杜崇旭。”對方的聲音有挑釁的嫌疑:“我一直想找你聊一聊,錦初不讓我太衝動。但是,做為男人,我還是想跟你來一場男人間的對話。”
不用照鏡子,宋楚也能想像自己此刻咬牙切齒的模樣。
他目光含恨的緊咬眼前的虛無:“你想跟我說什麼?”
“就說我和盛錦初的關係。我們的感情從大學的時候就開始,進入東航之後更是相互扶持,穩固發展。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中間的短暫迷失,讓我們分開了一段時間不假。但是,經過這件事,我們更認清了自己的心,也越發堅定了對彼此的感情。錦初承認讓你走進她的生活是一時衝動,我想,有些話不用她說,你自己應該能夠想明白。”
“目的達成,想回頭是岸么?讓她親自來跟我說,你算個屁。”
宋楚按斷電話的同時,抹凈了所有表情。
他在人流混雜的機場,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
頭腦混亂,讓他力氣盡失。
宋楚漸漸明白,他與盛錦初所有的擁抱,親吻,甚至激烈糾纏,都是無名分的。
純粹是肉體上的歡愉。
一旦超過這個情感屬性,她就要翻臉不認人了。
開始盛錦初就告訴他了,她這個年齡的女性是很貪婪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就能滿足她。
她要他全情付出,甚至身體力行,但是,又要求他不能苛求名分。
當她感覺這段感情不能繼續矇混下去,他有可能變成她不可開脫的責任時,她就把那個一直隱形存在的男人拉出來裁決是非了。
關於這個“終結者”,盛錦初早跟他提起過。宋楚一直知道他的存在。
盛錦初最初談起她的情感創傷,語氣中的失意不像是假的。她明確說過有想嫁的人。如今那個人迷途知返了,願意回來娶她,而盛錦初在感情上明擺着一根筋,她的初心一定還未改變。
舊情復燃簡直是情理中的事。
難怪盛錦初利用起他來,不聲不響,也毫無愧色。
宋楚攥緊的手掌青筋暴起。
杜崇旭將通話記錄刪除后,把手機放回到盛錦初的包里。
透過重症監控室的玻璃,他看到盛錦初還伏在床邊陪盛文忠說話。
幾十分鐘前盛文忠突然恢復意識,要女兒到榻前說話。
裏面很多電子儀器開着,醫生提醒說手機不要帶進去了。
杜崇旭知道他這樣做很卑鄙。
但是,沒辦法,他實在不想失去盛錦初。
荒唐事做完后,他悔不當初。
如果沒有和劉敏玉的那段插曲,他和盛錦初沒準真的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了。
哪還有宋楚什麼事?
盛錦初還是忍不住輕微責備他:“你應該早點兒告訴我的,我可以帶你去國外,找更好的醫生。”
盛文忠有氣無力的笑笑:“我就知道,才故意不告訴你。得了病就是件痛苦的事,開膛破肚治不好,那豈不就要經歷雙倍的痛苦。不如死前賺個完整的身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到了陰間,也好對他們有個交代。”
盛錦初的鼻骨酸透了,只覺得有一股很沖的氣息,順着喉管不斷的往上涌。好一會兒她緊咬酸痛的牙關,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只是伸手輕輕的撫摸老父的頭髮臉龐,第一次真切的體會到,自己的父親也曾是個孩子。從襁褓中長成稚嫩的孩童,再到牙牙學語……生命進發到一定程度又開始迴轉,意氣風發的壯年開始走下坡路,重新變回一個需要哄騙的老小孩兒。
為什麼以前她不多給他一些陪伴和寵愛呢?
盛錦初吸着鼻子,聲音聽起來還是冷靜的。
“有來生的話不要再遇到我了,我不是個合格的女兒,給我做爸爸,真是虧大了。”
盛文忠語氣綿長:“胡說,誰說虧大了。你是我們的寶貝,金貴着呢。看來要便宜宋楚那個小子了。”他向門外看了眼:“小宋在外面嗎?怎麼不進來跟我說話。是嫌棄我形容枯槁的樣子嚇人吧?”
盛錦初回頭,看到門外樹着的輪廓。
回過頭說:“那不是宋楚,是我的一個同事。他擔心我,跟過來看看。”
盛文忠難得鬧小孩子脾氣似的:“別人就不要叫他進來了。你給宋楚打電話了嗎,他怎麼不來看我?你叫他過來,我有話要對他講。”
盛錦初的心臟一陣撕擰的疼意,她面色平靜:“事發突然,還沒顧得上給他打電話。只是你啊,當著自己女兒的面,老惦記外人做什麼。”
“小宋可不是外人,以後你們結了婚,那就是一家人啦。”盛文忠說:“一直以來,女兒要寵着,老婆要讓着,從來沒人寵着我讓着我。只有小宋肯遷就我,不管我怎麼耍賴,他都不嫌煩。頂多嚇唬我一句‘再耍賴不來陪你下棋了。’沒幾天,又顛顛的跑來。跟我爭辯的時候,就說我‘你那是老思想。’,我告訴他‘我可是教授。’他就笑着說‘教授還不是一個會耍賴的老頭。’我就作勢要打他,他當真似的閃身就躲。讓我忍不住發笑,如果我有個兒子,就該是他那樣。有時頂撞我,有時又逗得我開懷笑。他爸爸真是不知道享福,這樣的一個好兒子不知道親近。如果小時候就認識他,我就把他帶到身邊養。”
盛錦初笑得眼裏噴射出淚花:“你就不要一想天開了,人家父母也不願意啊。”
“不願意也不要緊,做女婿也一樣……讓他務必過來看看我……”
他的聲音漸漸低靡下去,微弱得如同夢囈。
盛錦初看到他雙眼緊閉,已經疲憊得睜不開了。
眼淚無聲跌落,盛錦初輕微的哽咽了下說:“好,我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看你。”
從重症監護室出來,杜崇旭發現她眼眶通紅。
“叔叔怎麼樣了?”
盛錦初知道,他快不行了。生命之光消散得厲害,她在他的身上只看到了了無生氣的灰暗與破敗。
那種灰突突的顏色,讓她想到那次在飛機上做過的夢,她一腳踏入靈堂,整體就是這樣灰暗的感覺。
“好多了。”盛錦初接着又說:“你回去吧,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別耽誤你的工作。”
“工作不重要,這個時候我怎麼能離開,你需要我。”
盛錦初說:“我不需要,這些事情我足以應付。”
以前盛錦初不這樣的,現在卻處處表現得跟他兩不相關的樣子。
杜崇旭惱怒的盯緊她;“不需要我,需要誰?還想指望宋楚那個小白臉嗎,如果他真是個有責任心,有擔當的人,怎麼會不過來看一眼?”
他就是這樣,高雅風範都是裝出來的嗎?不出幾秒就露餡。
以前怎麼沒發現。
盛錦初無比倦怠的說:“好了,別再說下去了,不要讓我對你的感激蕩然無存。”至少到這一刻,她還是感激他的。
杜崇旭一陣怔愣,須臾,點了點頭;“我理解你的心情,現在聊這些不合適。你好好照顧叔叔,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先走了。”
盛錦初點點頭:“好,慢走。”
她也從醫院大樓里走出來。
無邊落木蕭蕭下。
即將過年了,整個城市張燈結綵,商場各種促銷活動,到處都洋溢着節日的喜慶。
盛錦初知道,這個新年他們家註定沒法團圓了。
並且她意識到,生活由缺到圓,再由圓到缺的輪迴開始了。
直到命運把它賦予的,全部收回。
盛錦初走出來時神情恍惚,忘了穿外套。北方陰冷的風鑽進毛衣的空隙,全身很快就凍透了。
她用冰冷的手指拔通宋楚的電話。
“喂,宋楚……”
她的聲音嘶啞,像含了口血。
宋楚只以為她銹住的聲音,是因為難以啟齒。
如果她覺得很難開口,那就讓他來說。
“分手是吧,正好,我也玩膩了。你有你的乘龍快婿,我也有我的真命天女。大家反正就是一場遊戲一場夢,情慾享受而已。放心,我也沒有當真。我有妻子的合適人選,但是,絕不會是你……”
呼嘯的北風灌進盛錦初的耳朵。
從她的左耳,穿行到她的右耳朵。將她整個人都吹凍得麻木了。
它的好處就是在聽到宋楚說這番話時,連心疼都不覺得了。
她的唇齒也跟着發麻,半晌:“原來是這樣,那很好啊。”
宋楚一口血慪在那裏,他一個大男人,快要哭出來了似的。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祝你幸福。”
盛錦初掛了電話。
她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大腦機械的想,這都算不得什麼,她早做好了準備。
不是沒人提醒過她,所以,這一天或早或晚。
可是……
她沒想到偏偏是今天。
盛文忠沒能熬到早晨,臨近午夜的時候就不好了。
盛錦初和江愛華一直沒有合眼的守着他。
盛文忠消瘦的臉頰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了。燈光下,白得像一張紙。
他平和的一生都寫在上面,所以,仍是溫和的。
他平躺着,來了一點兒精神頭似的問:“小宋來了嗎?”
盛錦初飽含熱淚趴在老父親的床前,寵溺的撫摸着他的臉頰:“還沒呢。現在是晚上,航班要等到早晨。”
“他不是機長嗎?”
“機長也不是想什麼時候飛,就什麼時候飛啊。”
盛錦初知道,他是刻意在等宋楚,等他過來告訴他,“我把自己最愛的女兒交到你手裏了,日後你一定要善待她。”
江愛華哽咽着拉上他的手:“老盛啊,快點兒好起來,跟我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
盛文忠微微的偏了一下腦袋:“對不起……”說好的白頭偕老,他註定要食言了。
江愛華哭得發不出聲音,只得拚命的搖頭。
“不……是我對不起你,嗚嗚……”
盛文忠躺在床上,漸漸一動不動,望着天花板的一雙渾濁的童稚眼睛,彷彿又回到了生命的混沌之初。
盛錦初雙膝跪在地板上,湊近他輕聲說:“爸,實在累了,就睡一覺吧。我和媽,都會好好的,你放心吧。”
他的女兒就是這樣好,什麼時候都這麼妥帖。安安穩穩的送他離開,一點兒都不撕心裂肺。
讓盛文忠感受到了這一生的詳和,已經非常美滿了。
他緩緩的閉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