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狼狗篇11-15章
11.
爆米花很甜,少年想起許多以前的事。
男人剛住進來的那幾年,自己還是小學生,再怎麼恨他,也是用小學雞的方式,比如,故意打翻他做的湯,在日記里寫幾十遍男人的名字,然後畫上叉叉。那時,男人和父親一起陪他逛超市,自己把想吃的零食扔進購物車,再扔回貨架,再拿回來,再扔回去……想引起父親的重視,讓他的眼神從男人身上移開。少年是恨過男人的,真切恨過,沒法否認,因為父親從來沒有用那種眼神,看過母親。
而那些扔出購物車的零食,好像都是男人彎着腰一袋袋撿回來,給他付了賬,再放進上學時背的書包。
真正開始抽風,是上了初中以後。人心能有多壞呢?壞到明知道男人在乎什麼,就把它毀掉。
想到這個,少年突然有點不太敢看右邊了,可是又沒忍住,一個不小心兩個人的眼神撞在半空裏。
男人趕緊把臉轉正,左手伸向爆米花桶,欲蓋彌彰。一不小心兩隻手又碰在一起,好像爆米花帶毒,兩個人同時縮回手,不敢抓了。
隔壁座位傳來接吻的聲音,是舌吻,吻得很忘情。
“你吃。”少年用胳膊肘頂他一下,“我不喜歡吃。”
“我也不是……很喜歡。”男人都快吃完一桶了,這麼說。
電影依舊演着,像一條魚,安靜地吐出泡泡來,泡泡里都是男女主角的悲歡離合。少年不敢大動,怕把這個泡泡戳破了,他不愛看這種誤會來、誤會去的電影,有什麼可誤會的,真要是喜歡誰,怎麼可能捨得讓他誤會。
巴不得趕緊說清楚呢。
捨得誤會就是大傻逼。
電影結局是大團圓,他特意查過的,像個第一次出海必須要占卜的迷信的人,提前看過簡介才放心。這是他約男人的第一場電影,要是男女主角直接老死不相往來了,那他就不看了。
可是最後,他還是沒等到男女主角奔向結婚禮堂的那一幕。
熒幕里,男主角穿着西裝,拉着一身白紗的女主朝教堂跑。熒幕外,他拉着男人朝安全出口走。還沒到放映結束時間,故事正**,安全出口外的工作人員攔住少年,要他歸還3d眼鏡,少年習慣性地一抬手,一揮拳,差點把攔路的人推翻。
最後還是男人拽住他,從他手裏拿過眼鏡還了回去。少年拉起男人往外奔跑,跑出了電影院,跑到了影院外的用餐區。
各樣餐廳琳琅滿目,商場特有的背景音樂,代替了少年耳朵里的歌。
那首歌,10年前由男人唱過一次,但沒有正式發行。公司擁有版權,10年後竟然把它給了另外一個人,當電影的片尾曲了。
可那個發音、咬字、沉氣、吐息,包括斷句的方式,通通不是男人的,竟然是另外一個人。他唱得不好,他唱不出男人樸實無華的高音,和扎紮實實的中低音。
男人好像知道少年氣什麼,狼狗似的,火暴脾氣說來就來了,差點打了人。歌曲剛放完前奏他就聽出來了,因為這些年沒有忘過。
這是他差一點就發行的歌曲。
“說好了看電影,結果你又不看完。”男人陪少年站在玻璃牆的旁邊,看着樓下來往的人。
少年摘掉創口貼,往垃圾桶里一扔,等商場的bgm換了兩三首,球鞋輕踢着牆。“那人唱的不好聽。他嗓子不行。”
男人好久沒見這麼多人了,正到處看,隨口一說:“聲音比我年輕,可以慢慢練的。”
不是,少年特別想反駁他,歌手他見得太多,會不會唱,嗓子是天生的。可最後只抓住一點反駁。“年輕又怎麼了?誰沒年輕過似的。”
男人低了下尖下巴,沒說話。
少年被他的下巴尖刺到。“我的意思是,誰都會老。”
男人繃著嘴角想笑,還是沒說話。
“不是。”少年不踢玻璃牆了,“我沒覺得你老。”
越說越亂,商場還越來越嘈雜,同一個觀影廳的人剛好全出來。男人不回答少年就摸不清他想什麼,突然摘了棒球帽,捧着男人的臉,狠狠親在他顴骨上。
不突出的顴骨,掛着薄薄一層肌膚。這麼近,少年還看到了他孩子氣的發旋。
就這樣,少年掛着得逞的表情,看男人的臉像從紅酒里撈出來。直到幾個女孩叫出了男人的名字,少年臉上的笑容凝固淡化,男人連口罩都沒戴,就這樣,被10年前的粉絲,認了出來。
12.
男人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被認出來。
幾個女孩一開始只是試探性叫他名字,他一愣,反而坐實了她們的猜想。於是她們用沖的速度過來,到了面前卻緊張,早已過了青春期的臉龐再次映出小女孩的神情,還有點手足無措。
她們叫他哥哥,說他一點都沒變,還告訴他,當初追星喜歡他的時候才上高中,現在已經工作了。她們是通過後援會才成為了朋友,後來粉絲團解散了,她們沒散,女孩子的友誼延續下來。今天來看這場電影,就是奔着片尾曲來的。
沒想到新人唱得那麼難聽,可是卻在電影院外撞見了當年的大明星。
少年退到男人身後,聽幾個女生在他面前嘰嘰喳喳。她們已經不是高中生了,可興奮起來,讓少年誤以為她們是自己的班同學,會為了一個喜歡的人聊上半天,眼睛裏發光。
她們居然叫男人哥哥……少年有點不自在,怎麼一上來就叫哥哥了?叫哥不行嗎?叫大哥,叫小哥都行,憑什麼你們叫他哥哥?
男人更是不自在,手和腳更不知道如何擺放。他太久沒見過粉絲,心情從震蕩到高興,居然還有人記得自己。高興后迅速滑入尷尬,不知如何解釋自己這些年的去向。
只能磕磕巴巴地回答她們的問題,重複着說,很高興你們還記得我。
女孩們眼睛更亮了,問哥哥你這些年去哪兒了?
男人呼吸一滯:“出國……深……深造。”
她們的笑容太有感染力,讓男人內疚,愧對一直記得自己的人。所以當她們問現在回國還會繼續唱歌嗎,他點了頭。
總不能再讓她們失望一次吧,男人安慰她們,卻沒法安慰自己。
少年原本還在後面站着,漸漸站不住了。明明她們都看見剛才發生什麼卻隻字不提,彷彿自己是個局外人。她們和男人聊曾經拍過的電影、連續劇,聊他唱過的主題曲,少年也想插話,說自己也看過聽過,但是插不進去。
在真正的粉絲面前,他知道的太少了。
最後女孩們想要合影,男人同意了,只是心裏多了一點憂慮。10年前的自己從不擔心拍照效果,無論是下顎緣還是髮型,怎麼拍都是好看的。可現在單單面對攝像頭,就能讓他退縮。怕拍出來不夠帥了,不能讓人家滿意。
“讓我看、看一眼。”拍完了,他對少年說。
少年把女孩的手機給他,覺得自己拍得挺好,結果從來不挑刺兒的男人第一次反過來,要求他再拍一次。
“就,再拍一張。”男人也嫌自己事兒多,可剛才那張笑得太僵了。
少年只好再拍,乾脆連續拍了十幾張。看男人拿着人家女孩的手機仔細選,選完了還刪,小心翼翼留下兩張他覺得不錯的。
女孩們拿回手機,問可不可以擁抱,男人說行,少年說不行。可最後男人還是和她們抱了,臨分開時,她們也沒問少年是誰。
對粉絲的心態少年完全摸不透,他以為,最起碼會抓住不放,或者問一問大明星,是誰親了你的臉。結果沒問,拿回手機時,她們只是很有意味地看了自己一下。
看什麼?自己是個男的,成年男的,親了他,你們這些粉絲為什麼不問問?少年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感情,好像她們只要看到男人好好活着,開心地活着,就滿足了。
“走吧。”男人這回主動戴好帽子和口罩,“一會兒吃烤肉?”
少年只好點頭,烤肉是自己愛吃的,可他對男人的了解還不如那幾個粉絲,都不知道男人喜歡吃什麼。
到烤肉店裏,男人才摘下口罩,可仍舊戴着帽子。少年喜歡吃肉,從小就愛吃,他也習慣給少年弄吃的,不用拿菜單就知道點哪個部位的肉來烤。可男人對燒烤這種刺激比較排斥,他不敢吃,怕激壞了嗓子,只點了一碗烏冬面,一邊吃清淡的麵條,一邊翻動烤架上的夾子。
“你沒怎麼變。”少年沒頭沒尾地說,男人反覆挑選照片,無非是怕照得不漂亮,“你和以前一樣,比以前還好看。”
男人嚇得把麵條咬斷了,掉在湯里,接不住少年攻勢猛烈的情話。
“她們為什麼不問我是誰啊?”少年還糾結這個,好像粉絲不問,自己得不到承認,沒有這個身份認證。
男人夾了一塊牛舌,慢慢烤,等烤到熟,放進少年的碟子裏。“因……因為……”
“因為什麼?”少年不會烤肉,看着他熟練地投喂自己。
“因為……”男人的臉藏在帽檐下,從對面看,小尖臉幾乎安全藏住了,“因為以前,我……出名的時候,就……”
“就什麼?”少年要一個身份。
“就傳出過,我喜歡男人。”男人很沒臉面對,在小自己好多歲的同性面前無地自容,“粉絲有一些……是知道的。”
少年胸口燃起熊熊烈火,堪比面前的烤爐。“你和誰傳緋聞了?你喜歡他?”
“不喜歡。”男人搖頭,明明可以不說,又想和少年解釋,“你父親是……第一個。”
少年拿了一塊冰,含在嘴裏咬碎,牙根都酸了,嘀嘀咕咕地問:“你和他怎麼認識的啊?”
他以為男人不會說了,可沒想到男人那麼笨,半點娛樂圈的精明沒學到,一股腦,拋出了整個人的情史。
“在那個……gay吧。”男人像承認錯誤的高中生,面對着老師。
13.
少年筷子裏的牛舌一下沒夾住,掉到盤子裏。
男人悶頭吸麵條,連頭都不敢抬。
“你還去那種地方啊?”少年重新夾起牛舌,泄憤似的嚼爛它。要不是男人主動承認,讓他想破腦袋也沒法把男人和gay吧扯上關係。
gay吧是什麼地方,少年儘管沒去過也能猜出來,又不是沒看過新聞,沒聽過別人說。什麼gay吧里的艷遇或者灌酒,私生活混亂,花錢包養或者公共情人,各種亂七八糟的詞。
他以為,男人這樣的身份,最起碼是在某次公眾場合被老混蛋勾引了。老混蛋還不到45歲,放在10年前,簡直是英俊有為的投資商,大導演。
可10年前的自己呢……少年又嚼碎一塊冰,10年前自己還在院子裏玩泥巴。
“你為什麼去那種地方?”少年又問。男人低頭吃面,他在桌下踢男人的鞋尖,不厭其煩地提醒他回答問題。
男人也沒想告訴少年這麼多,好久沒出來玩兒,又見着了粉絲,一下太高興了,心門逐漸開了一條縫。他的心更重,怕少年從別人、從他父親嘴裏問出這些事,怕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張白紙,還不如親口告訴他。
“就是去玩兒的。”男人說,說完又怕從少年眼裏看出失望,“就是普通的玩兒,我……我只是去玩兒的,偶爾也喝杯飲料。”
烤爐里迸出一顆油點子。
“我那時候,偶爾,去一次的。背着經紀人。”男人把牛板筋放上去,一不小心就烤焦了,“老闆是圈內的……朋友。我也是成年人,也會去交朋友,也……”
算了,越說越亂,男人閉上了嘴,專心當烤肉工具人。
少年倒是沒說什麼,還把那塊烤焦的牛板筋吃掉了。他倒是不相信男人會在酒醉金迷的場合里亂搞,只是不懂,想不明白,因為男人完全不像會去那裏的人。
一想到男人在酒吧的卡座里和別人隨意聊天,還交朋友,少年就不舒服。他那時一定是gay吧里最吸睛的存在,就算只穿t恤和牛仔褲,隨便往哪裏一坐就有人請喝酒了。或許他喝醉了還會下場跳舞,眼神帶鉤子,身體瘦又嶙峋,不說話就能把別人手上的煙要過來。
會有誰請過他喝酒呢?少年把10年前的飛醋吃了一遍,恨不得罵他們不安好心,接近男人都是居心叵測。全世界的男人除了自己都是王八蛋,都想一親芳澤。
自己不是王八蛋,自己除了一親芳澤,還想照顧他。自己不是泡他,是追他。
回家的路上少年一直在想像,想像男人去的酒吧是哪一家,想像他會穿成這麼樣。男人應該是喜歡絲綢的,他連睡衣都買絲綢的,一定會有綢緞的襯衫吧。
是什麼顏色?白的?黑的?還是帶花紋的?是低領嗎?會戴項鏈嗎?
一路上少年都在琢磨這個事,高中生的心胸就這麼窄,一想到別人都看過了,這口氣就咽不下。
兩個人一起上了電梯,男人才摘了口罩,擺出一副關心他的長輩語氣有點猶豫地問:“你吃飽了嗎?沒飽的話,回家我再給你弄點。”
“飽了。”少年雙手插着兜,憋不住地說,“你和我爸是怎麼認識的?他請你喝酒了?”
男人就猜到他要問,少年以為自己把情緒藏得很好,實際全身都是擴音喇叭,恨不得把不高興全喊出來。“沒喝,通過朋友……介紹的。”
“哪個朋友?”少年很沖,“傻逼一個。”
男人無奈地笑了。
少年看他笑了的側臉,心裏那些飛醋又沒了,後悔自己剛才不成熟的表現。不應該問這些,成熟的男人才不問前任呢,即便前任就是自己爸爸也不問。
可他就是想問。
少年想沖回10年前,攔住正要去gay吧坐坐的男人,讓他別進去,因為裏面有個大混蛋要勾搭他,毀他10年青春,大混蛋家裏還有一個小混蛋,能把他欺負得哭都沒地方哭。
可是攔住了,玩泥巴的自己就沒機會認識男人了。還是應該先告訴男人,小混蛋長大了還是不錯的,不欺負人。
“你今天高興嗎?”少年從想像中掙扎出來。
“高興。”男人是真的高興,不抽煙不喝酒不吃辛辣刺激,說話都很好聽,“我也沒想到還有粉絲記得我。”
“你還想繼續唱歌嗎?”少年又問。
男人一下睜圓了眼睛。
“唱歌,拍電影。”少年靠在電梯扶手上,“我覺得你的臉特上鏡。”
男人趕緊摸摸臉,10年前是特上鏡,現在他沒把握。可少年這一問,把他一潭死水的心打了個漣漪。
看到男人這個反應,少年心裏有了答案,趁電梯馬上開門,伸了一隻手過去。他也沒想牽手,就是純被吸引,總想碰碰他。
可是還沒碰到,男人猛地一躲。
兩人眼神一對上,少年突然意識到男人誤會了,他以為自己說的那些,都需要他拿什麼來換。
剛要張嘴解釋,頂燈黑了,正在運行中的電梯停止,出現了故障,把他們鎖在裏面。
14.
“怎麼了?電梯廢了?”少年剛要解釋的心情分了叉,不可能放着壞掉的電梯不管。他先拍電梯門,沒反應,又叫了幾聲,還是沒人,最後只能按亮緊急按鈕等人來救。
男人看着少年倔強逞強的背影,把人先往後拉一拉。剛才自己的反應確實是嚇壞了,畢竟他見得多。
演藝圈的機會難得,可削尖腦袋往裏鑽的人那麼多。沒有演員不想凳大熒幕,也沒有一個歌手,不想拿着配置最高的話筒,站在舞台的中央。淡泊名利的人設大多有假,進了這個圈的都有野心,希望被觀眾聽眾看到聽到。
他曾經也有。
可是野心需要拿什麼來換?憑什麼這個位置就要你站上去?男人見得太多了,用錢捧自己的、用**換資源的,各種各樣,太多太多。
現在他沒有錢,只有自己,偏偏少年還就喜歡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他更怕少年的喜歡就是一時的好奇,青春期荷爾蒙的衝動,把自己當了個女人,來約。
“你別緊張。”可是他還是把少年往後拉了拉,“馬上就會有人來。”
少年低着頭,打開了手機燈。
男人也打開了手機燈,兩道明亮的光柱站在他們的面前。
“沒事。”男人把光往少年那邊挪,“很快就有人來了,你別往那處想。”
少年沒應聲,呼吸還算沉穩可一溜汗水流過了頸動脈的股凸。“我又沒怕。”
“我沒說你怕。”男人用自己的成熟保護少年不成熟的自尊心,自己不怕黑,也不怕關在電梯裏,相比空曠的大別墅,他反而喜歡窩在哪個犄角旮旯蜷着。
怕黑又怕幽閉的偏偏是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男孩。
少年在旁邊深呼吸,用心理暗示調整狀態,突然一下往旁邊伸手,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腕不放。
就這一下子,男人差點以為自己的腕骨要被撅斷了。人在害怕的時候,手底下沒準兒。
“我不是那個意思。”少年抓緊時間說,萬一自己暈過去就歇逼了,“我他媽不是要你跟我換。”
“你先別說話了。”男人反過來抓住他,到處揮拳頭的手在他掌心裏變得冰涼。少年小時候就很怕黑,也很怕家裏沒人,有時他爸爸出去了家裏只剩下自己,那就成了這個小男孩對自己最好的特殊時刻。
不鬧着吵着讓自己滾了,也不摔盤子,給什麼吃什麼。男人那時候還年輕,但是也能看出一個小學生的恐懼,就把卧室的門大敞着,開着床頭燈睡,讓還是小孩兒的少年知道家裏有人。
可是一等到家裏人都回來,保姆也住家了,小男孩兒就變得六親不認,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春節期間保姆回老家,他就又蔫兒了,每天拖拉着拖鞋看自己睡覺的門。
好幾次,男人一打開房門,就看到穿小熊睡衣的男孩故意在卧室外溜達。等小孩兒逐漸變成高中生,男人才知道他的恐懼症很嚴重。
雖然已經在盡量克服了,但他犯起病來還是讓男人感到束手無策。
少年在消化身體深層的恐懼,又瘋狂地拍了幾下電梯門,想要出去。男人把他往回拉,他還不願意,最後太難受了才一屁股坐下,滿頭汗水。
“沒事,馬上就有人來了。”男人也陪他坐下了,猶豫着,伸胳膊把他攬在懷裏。只是少年已經變得太大了,攬一把,攬不住。
少年吸吸鼻子,頂着肩膀將他推遠。“我沒事。”
“嗯,你沒事。”男人又過來,再攬一把,“我有事,我害怕,行了吧?”
少年古怪地看他一眼,知道他瞎說呢,但是也不動了。他才不怕,少年看過許多次他窩着睡覺,床那麼大,他就喜歡佔個邊角,被子把腦袋一蒙睡得稀里糊塗,被人賣了都不醒。
以前,家裏的一層陽光房裏有個蛋型的吊籃藤椅,像個鞦韆,男人抱着他的大被子專門去那裏睡,整個人縮成一丟丟。
那股可憐勁兒,像家裏沒錢買不起床,轟他去外面睡。怎麼看,怎麼生氣。
等少年的呼吸平穩下來,男人就想着怎麼不知不覺把胳膊收回來。電梯壞掉之前的話題太尷尬了,自己或許會錯意,但重新一提,他怕少年急赤白臉和他解釋。
因為這樣一解釋,兩個人的關係又要推着往前一跨。
“我剛才不是那意思。”少年急赤白臉和他解釋。
“嗯。”完了,男人開始把胳膊往回收,自己大意,少年已經不是當年穿小熊睡衣的孩子,就算犯恐慌症也不用別人來安慰,“那個……”
“你敢把胳膊收回去。”少年一手撐在地上,把人擠進電梯犄角里,“我在監控底下親死你。”
15.
男人的心跳一下快得不行,整個人像被少年捉住,但實際上,兩個人連碰都沒碰着。胳膊架在那裏,收不回來,也不敢再伸,保持一個尷尬的不上不下。他怕少年一個衝動對自己做什麼,又怕自己讓少年誤會了什麼。
畢竟,自己年齡大,少年在感情方面還是一張白紙。就算真要怪罪,男人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一定是哪裏沒做對,讓少年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對自己,產生了他父親一樣的心理。
他不敢動了,等着少年平靜,等着維修工趕緊來救。他很怕,怕少年那顆年輕的心把自己燒起來。
“你臉紅了。”少年的聲音打破平靜和黑暗,是個壞小子,點破了玻璃紙。
男人用左手趕緊摸了一下,又想起在黑暗裏看不出來,立刻反駁:“沒紅,你別騙我,這麼黑誰看得見誰……”
“是,我看不見啊。”少年往後靠靠,“我騙你的。”
男人趕緊垂下眼皮,年輕時這張臉可以稱作膠原蛋白豐富,年齡上來之後再加上清瘦,眼皮變得很薄,眼窩反而更深,一切面相上的改變都在提醒他,他的身體早已與年輕無關。
儘管只有33歲,可娛樂圈裏的33歲和現實中沒得比。13歲的練習生都能出道了,他是前浪,早死在沙灘上面。
“但是,我覺得你臉紅了。”少年又說,憋着一股勁兒,一股氣,把他往牆角里逼。
“沒有。”男人聽懂了自己的心跳聲,是做賊心虛。
“那我說完之後,你幹嘛用手摸臉?”少年的恐懼和焦慮被壓下來,這些年看了不少心理醫生,但仍舊心有餘悸,想要再離男人近一些。壓住他才好。
男人怔了一下,這下沒得洗了,自己被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出賣了全部,掉進男孩的陷進。
“和我在一起,你緊張啊?”少年離更近了,不穿校服之後,每個動作都變得很猛。
香水味全方位地籠過來,已經過了后調,屬於后調的末尾,沾了點少年身上出汗的氣味,還有體溫,將男人罩得一絲不漏,又將他看得一絲不掛。
“沒有啊,你……還是個孩子呢,我緊張什麼?”男人受不了了,把胳膊往回輕輕收。
“你想我親你?”少年看着他往回抽的小臂。
男人立刻不動。“我不是這個意思!”
“哦。”少年看了一眼攝像頭,舌尖緩緩舔過上齒列,脫了上衣外套,一手撐着一邊,壓在男人兩耳外側,將他們的上半身收在衣服里。
“可我是這個意思。”少年說,將軍。
自己終於抓住他了,要飛的漂亮金絲雀,飛出了困住他的籠子,被自己捧在手心裏。
男人的胳膊還沒收回來,剛要動,冰涼的嘴唇對上了熱的嘴唇,就那麼一下,猛烈的氣息和力氣像天上掉了東西把他砸懵了。原本電梯裏就很黑,又用外套撐了個封閉的空間,他連退路都沒找好呢。
就連呼吸都不放過他,好像自己吸進肺里的每一口,都是少年呼出來的。他只好害羞地歪過去,不由自主地皺起眉,思考自己到底是要做什麼壞事,喜歡過人家的父親,然後又……又要……又要勾搭剛成年的兒子。
然後,他被人家兒子壓在電梯裏,嘴唇真的對上了,不再是淺嘗輒止的觸碰,而是性的前戲那樣,讓他前胸劇烈起伏。他當然不會讓少年得逞,不想拉他掉進不乾不淨的泥潭裏,少年剛成年,有明亮的未來,未來剛開始,不應該和自己牽扯。
可是他一閉上嘴,少年的那個莽撞,很像和自己有仇,帶着青春期剛過的叛逆和無法無天,急不可耐舔開了他的嘴,像終於搶了一口什麼好吃的。
舌頭伸進自己嘴裏,男人還想再推,也品嘗到了高中生毫無章法的吻技,真是狗一樣,用咬的,用舔。可是又不使勁,大概是因為不會。
他還不會深吻濕吻的技巧,就急匆匆的,把初吻交給了自己。男人的反應是被迫承受的傻瓜,可他心裏明白是自己佔了年輕人的便宜。自己的身體是品嘗過性的,從青澀一路過來,一個充滿力度的吻,完全打動他,喚醒了他。
“啊。”男人只能微張着嘴,推着少年的肩免得他把火燒到自己身上,可嘴裏卻不知廉恥地回應了。僅僅一個舌尖的接觸,令他顫抖不已。
不溫柔,鬧脾氣似的咬了下自己的上嘴唇,男人吸不進氣,全靠少年渡給他,眼睛微微眯起來,看到的是少年的睫毛尖。少年用一個直愣愣的吻,就把他給唬住了。
“你……”他剛要張嘴說話,少年立刻堵住他,他們額頭在一起蹭着,被氧氣不足憋得大汗淋漓。有了衣服的遮擋,男人覺得自己變得很瘋狂,不用面對鏡頭,不再被窺視,羞恥感隨着黑暗降低,讓他雲裏霧裏就將自己交出去。
少年停了一會兒,弓起的背撐得外套上下起伏,他想停嗎?不是,他只是要換個姿勢,他還沒接過吻,早知道接吻是這樣的,有不容拒絕的虛榮感,還有汲汲以求的男人的喘氣聲,他就該早點干。
“我……咱們……不像話。”男人閉着眼,像被不知好歹的粗魯孩子對待了,親壞了,有點缺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