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盼醒后已是第三日，眉兒告訴她，他被皇上派去邊關打仗，現在正準備出發。此今一別又不知什麼時候再見面，她不顧身體不適甚至來不及穿鞋，赤着腳跑了出去，她甚至都沒察覺到尖銳的小石子磕破她的腳，她一心只念着再與他望上一眼。直到爬上城牆之上，看着他意氣風發的穿着鎧甲，她就那麼看着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沈至失落的轉身。

“將軍”耳邊穿來女子清脆的喊聲，他欣喜的轉過身，眼神是一

閃而過的失望。匆匆趕來的妻子將手中的平安符掛在他的脖子上，她低頭含笑，秀麗的臉頰是淡淡的紅暈，是從遠處跑來所至的，他的神色溫暖了許多。

“小心身子，等我回來”

女子嬌羞一笑“嗯”

他們絲毫沒看見城牆之上的她，神色悲涼，她用低得聽不清的聲音說“一路平安”然後跌跌撞撞跑回宮殿，下一秒卻徹底陷入黑暗。

她越來越嗜睡，醒來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如她如願，皇上死後，宮中大臣皆推舉她為皇后，也只有皇后才會免去一死，她起初對死不死不甚在意，只是現在他還未回來，若是宮中沒有掌權之人，難保有心之人利用發起宮變。

皇上死去的那天，她親自去探視，那時他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他看着她眼神從震驚到貪婪“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擺了擺手，“我知道你想要我死，我殺了你的所有親人，滅了你的國家。我甚至都知道我會死在你的手上，可是顧盼你不知道當年在學堂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甚至做了那麼多壞事，可你的眼裏只有他，我招兵買馬處心積慮就是想讓你有一天記住我，無論是恨還是什麼，我盼着有一天你明白我的心意會試着接受我，我就是個瘋子，無藥可救的瘋子，可是當死亡來臨的時候我突然又意識到我這一生啊還是希望你回憶起來不是滿滿的恨意”他頓了頓“沈至籠絡人心的事我不是不知，他私下要攻打皇宮的事我也知情，若他能活着回來這國便給他，他會是個明君”

她不敢相信，跌跌撞撞的後腿幾步，滿臉質疑之色。“所以他們的死和我有關嗎”轉過頭惡狠狠的盯着他“你這個瘋子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你的”“一生都不會原諒你的”他那麼惡毒，死了也讓她愧疚一生。

——“可是公主，你身體已經如此虛了，若是再吃師傅的丹藥，你是知道的那是縮減壽命的”眉兒一臉擔心之色。

“公主不好了，將軍他失蹤了”小侍衛猛的闖進來，神色異常。

“什麼”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你去找左相讓他先管理朝中的事宜，我去尋他”

“可是公主”

顧盼卻已經聽不進去了，她卸下一身繁重宮服，隨意挑選輕巧的衣物便離去，三天三日的舟車勞頓，趕到時及目望去血流成河，伏屍百萬，她在這令人做嘔的血腥味，在這被太陽烤着而發出濃濃屍臭味中一個一個去翻開找，顧盼找到他時，敵軍殘剩的部隊趕來，一番兵戈廝殺，他似乎聽見有這樣一聲呼喊，像輕盈的薄霧柔柔的停在耳畔“沈至”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

他努力想看清是誰，終究抵不住疼痛昏了過去，亂軍殲滅時她所帶來的部下也全數命喪，她的嫩白的手臂上全是刀傷。

“沈至，我帶你回去”顧盼背着他，瘦梢的身子格外脆弱。

“顧盼，你怎麼能忘了我”

“顧盼，我們好好過，好不好，我太累了”

似是做了惡夢，他眼角全是淚。顧盼送他回了軍營，劇烈的疼痛襲上心頭，她卻無視了心口的疼痛，端莊矜持的站起身。

“此事誰都不許向他提起，我來的事也不許提及”她的纖細的雙臂撐在他的肩膀一側，貼在他的耳邊輕聲訴說“沈至，若是可以我希望陪你走遍天涯海角的是我，可是我好像不能再配在你身邊了”望着他俊美的臉，這是她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她可以為他拋棄一切的人。

顧盼回去時他還尚未醒來，她走得悄無聲息就如同她來的那般，她在京城日復一日等着他回來，直到他凱旋而歸，只是身旁還有嬌妻相伴，她揚起嘴角想同他笑，她不想在最後的日子裏與他如同陌生人一般，可是沈至一眼都沒看向她，便帶着那女子揚長而去，她知道她走後是她前去尋他，他自認是嬌妻青竹所救。他對妻子極好，那些好曾經是屬於她的。

“將軍如今擁你入位的呼聲最高，看來將軍也不是什麼事都沒做，那本宮正好清閑”她瑩瑩一笑，在他身後的笑容卻十分落寞，她轉過身與他反向而行，她能聽見後面的談話之聲

“夫君這簪子看你也保留了些年，我好喜歡，能不能送給我”

他一愣，像是想到了什麼，總歸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望着眼前長相秀氣的妻子說

“這是白玉蘭簪子，你若喜歡就受下吧”

簪子很漂亮，她歡喜收下，聲音里有着江南女孑的嫵媚“喜歡，謝父君”

她只覺身子極輕，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重重倒下。在她生命最後一刻，她絲毫不曾怨他，只是那白玉蘭簪子，是她遲遲未等到的禮物她曾經也好喜歡啊！

想起那日，他閉着眼睛說話“顧盼，我們好好過，好不好”

“你不要離開我了”

豆大的淚珠便從眼角簌簌落下，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些日子，他擁她入懷，心貼着心，他們眼裏只有彼此，彷彿這世間萬物中只有他和她。

他娶妻那一晚，她站在那顆櫻花樹下，一身喜慶的紅衣加身，她不敢親自去觀看那場盛大的婚禮。她不敢看他娶她人的樣子。那是她愛的人，她們走過那麼多的歲月到頭來什麼也不是。

她裝作滿不經心的把玩手中天燈為他祈福，她輕念“願你福澤齊天，舉案齊眉”眼裏全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天燈被她放開，就如同她放手的幸福，搖滾晃晃飛上天空。

在生命的最一刻她還念着他是否安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便期待着死亡，或許是你娶親那晚，又或者是我知道她有了孩子的時候。我希望擺脫所有的難過，也讓你知道我過得並不如意，並非像你所看到的那般”

顧盼閉上眼睛“我曾想過告訴你一切，我真的很累，你能不能再抱抱我”她疲憊一笑，語氣帶有淡淡哭腔。

“還是算了”

“公主”前來尋她的眉兒壓抑不住自己的哭腔。

“沈至，我真的撐不住了……就睡一會”她似是能看見他踏雪而來，臉上皆是滾燙的淚滴。

外界的聲音輕得再也聽不到，她只覺身子從未有過這般輕盈，眼角的淚便順着她緊閉的雙眼滑落。

她想，這一生啊，她若是能僥倖活下來，陪他賞花聽雨該多好。能與他舉案齊眉的那個人若是她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