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如遇六

二十年如遇六

低壓的氣氛瀰漫整個主院,整個氣勢如同一張繃緊的弦弓,被拉到最滿,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姜家家主最了解自己母親的秉性,上前堆滿笑斡旋:“母親,您在外雲遊多年,今日好不容易回到上陵,恰逢扶光喜歸,這是雙喜臨門的大事,母親,我們還是進屋去敘敘天倫之……”

他這話沒說完,卻發現老夫人根本沒將注意力放他身上,隻眼也不錯地盯着姜如遇等人的方向。

老夫人垂下的手驀地成爪,駭人的氣勢從她手中聚起,堂堂返真期的大能一旦出手,其調動的靈力浩浩蕩蕩,院子中剎那間風雲變幻,氣溫隨之拔高許多。

“不把欠了我上陵姜家的東西全部還回來就想走,我看你們有沒有這個命!”

老夫人身飛而起,聚滿靈力的手按在自己的龍頭杖上,龍頭杖上紅光搖曳,她再舉着杖飛身躍向姜如遇的後背,在半空之中將此杖敲下——

姜天信等人不用回頭就知道,這是凌火道君的成名絕技摧風凌火掌,她現下將掌力注入龍頭杖,以金玉杖身再催化掌力的剛猛,任誰被這麼一打,想不成肉泥都難,何況是本就傷勢頗重的姜如遇。

“這老妖婆欺人太甚!”

仗勢欺人、草菅人命至此,還一副有理的模樣,姜天霸大喝一聲,轉身抬起黑精錘,正面迎上老夫人的龍頭杖!

黑精錘與龍頭杖身相接,發出一聲脆響,靈力激蕩之間,將眾人的衣袍都吹得獵獵。

老夫人停在半空中,看樣子仍然氣定神閑,姜天霸卻已額冒青筋。

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得色,她是返真期,這三人不過是歸虛期,比她低整整一個大境界。別說他們只有三個人,就是再來幾十個,她也不怕!

想想那三瓶九轉玉露丹,老夫人心裏便如滴血一般。姜如遇是什麼身份,天南姜家是什麼身份,也敢在她面前提公道二字?

她就是公道!更何況,姜如遇就是受了上陵姜家的恩,有這二十年的恩情在,他們就是讓姜如遇跪着趴着,也是姜如遇的命。

誰讓恩比天大呢?

姜天霸有些撐不住了,這老太婆不愧是成名已久的道君,靈力如磅礴大海,他大喊一聲:“九弟、十弟,助我一臂之力!”

老夫人不屑心想,區區歸虛期,再來兩個又有何妨?

姜天信和姜天辰對視一眼,分別拿出自己的武器,兩指併攏在眉心一點,剎那間,眉心生就一點光暈,連接着三柄武器的光暈一塊兒熠熠生輝。

他們將手搭在姜天霸的肩膀上,匯聚三人之力,共同對抗返真期的道君。老夫人原本不將他們放在眼裏,慢慢的,卻也察覺到不對,有一股極為古怪的力量從三人之間升起,居然和老夫人霸道的靈力形成對沖。

老夫人有些駭然,三個歸虛期能對抗她一個返真期?這是什麼笑話!

老夫人一個用力,靈力滔滔不絕匯入龍頭杖之中,她加大力度,就是想要一舉得勝,沒想到,姜天霸三人仍然穩如磐石。

“這是什麼?!”老夫人厲聲問道。

姜天信見陣法已成,抬起漆黑的眸子:“道君,我們在追蹤符內見到道君威勢,也擔心道君翻臉,天南姜家派我兄弟三人來,便是以防道君撕破臉皮。否則,我們三個若只是普通歸虛期,怎麼敢在道君面前言談不變色?”

老夫人臉色一陣青白,這話就是說天南姜家的人早料到她會動武,故意防着她了!

“我們天南姜家以軍武治家,麾下七個陣營,任意一個、多個陣營的人聯手,都有相應軍陣變幻,將一成威力擴大為十成,故而,我們天南姜家屹立黃沙關多年未倒,故而,我兄弟三人,便能不懼道君。”

怎麼變幻的?他們三人剛才分明沒動!

但老夫人下一刻就反應過來,這天南姜家的人身着如此寬大的黑衣,有什麼手訣在衣內悄悄掐完,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臉色當即十分難看,她不顧大能風度動手在先,又被這幾個後輩給成功攔了下來,她心中傲氣怎麼受得了?

姜天信觀老夫人神色,道:“道君,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兩家陰差陽錯顛倒了血脈,如今各自歸家也便罷了,道君何必偏要趕盡殺絕?”

“哼。”老夫人冷哼道,“姜如遇不把欠了我上陵姜家的東西還回來,別想離開。”

姜天霸下意識道:“還欠你們什麼?就連修為都給廢了,你們還想要什麼!”

姜天信心中升起一個念頭,他看向老夫人,果然,老夫人面帶古怪的微笑:“我們上陵姜家的排雲劍法多麼精妙,怎麼能被帶回你們天南姜家?姜如遇現在修為倒是廢了,但她記得劍法,可以重新練,要想徹底還回來:要麼,她發誓此生再練習的劍法不能同排雲劍法有一點相似,違者受亂箭穿心而死,要麼,排雲劍法是右手劍,她把右手給廢了。”

饒是上陵姜家的人,聽到老夫人的話也下意識看向姜如遇的方向——老夫人這招太狠了,她根本是要斷了姜如遇這個劍修在劍道上的一切前途。

一些麵皮薄些的族老,都已經不忍地轉過頭,他們人微言輕,阻止不了老夫人的行為,但他們也拉不開臉來同流合污。

姜如遇處於眾人視線的中心,出乎眾人的意料,她面上沒有恐懼,沒有求饒,如果不是身上乾涸的鮮血太鮮明,她一點也不像凄慘的當事者。

“呸!”姜天霸狠狠地啐一口:“天下劍法萬變,但都出一宗,全天下的劍法和劍法相比,不可能沒一點相似的地方。你讓如遇發誓再練習的劍法不能同排雲劍法有一點相似,豈不是斷了人修劍的路?”

“廢掉右手更是可笑至極,你口口聲聲叫如遇廢掉右手才算是不欠你們,那麼姜扶光呢?”姜天霸道,“姜扶光也修了我天南姜家的功法,讓她先廢修為,再廢右手!”

姜扶光猝不及防被點名,她下意識把右手藏進袖子裏,她不要……

她和姜如遇不一樣,姜如遇比她命好,被換到上陵姜家享受了這麼多好處,現在受了這些刁難,算是一報還一報。可她自小受苦,現在為何該受這樣的刁難?

老夫人自然要維護姜扶光,倨傲地看一眼姜天霸:“扶光何必廢掉修為?姜如遇廢修為的事兒,我們上陵姜家不是拿了三瓶九轉玉露丹出來賠付?你們若覺得這個賠付不夠,便將三瓶九轉玉露丹還回來,我們再談讓扶光廢掉修為的事兒。”

“你……”姜天霸氣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這老太婆就是吃定了天南姜家不會因為一時之氣,放着姜如遇的身體不管,還回三瓶九轉玉露丹去爭這一口氣。

“至於扶光該不該廢掉右手。”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姜扶光的手,姜扶光的手上也有繭子,老夫人多年修習,看一眼就知道姜扶光使用的武器應當是峨眉刺。

她也更是看一眼就知道,姜扶光的峨眉刺練得可謂是稀鬆平常。

老夫人道:“扶光,你這就當著這些天南姜家人的面兒,發個心魔誓,就說人要臉樹要皮,你既不是天南姜家的血脈,就再不會使用天南姜家教給你的峨眉刺功法。”

“祖母……”

姜扶光下意識哀求道,老夫人立即朝她傳音:“照我說的做,你的峨眉刺練得一般,你今後不用峨眉刺,改習上陵姜家的劍法,我把我私庫里的所有靈石、靈藥都拿來給你挑。而且我看過了,你的體質若學排雲劍法,進步必將一日千里。”

姜扶光一聽便喜不自勝,返真期大能的私庫令她隨便挑……

再加上上陵姜家的精妙功法,她今後的前途將不可限量——天南姜家的功法對姜扶光來說太粗糙了,許多地方功法里寫的省略極了,全靠她硬扛,這也是她認為姜如遇佔了她天大便宜的原因。

一部精妙功法,給修士的助益可是頂天的。

姜扶光立即端正地發起心魔誓,她每一個字都字正腔圓,落在眾人的耳中,落在姜如遇的身上。

姜天信心知,這是老夫人在用姜扶光逼迫姜如遇——以學峨眉刺學的稀鬆平常的姜扶光,來逼迫於劍道上有璀璨天賦的姜如遇放棄學劍、或者乾脆放棄右手。

這是諸如田忌賽馬、以劣換優的把戲!

何等歹毒的心腸!

別人講理,是要雙方客客氣氣、高高興興的把事情辦完,老夫人講理,是要用被她“詮釋”過的理來將人逼進絕路。

他們三個天南姜家的長輩在此,她都敢如此胡攪蠻纏,可想而知,如果今日是姜如遇一人在此,姜如遇會碰上什麼?

姜天信長舒一口氣:“我們可以讓如遇發誓:今生不再使用排雲劍法。”

“不可!”老夫人厲聲,她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挑釁般笑,“姜如遇再好歹也有個上陵第一劍修的諢名呢。對這樣的修士來說,哪怕她修為廢了,她萬一將排雲劍法給化用成其他劍法……”

“真要一點也不欠我們的,就發心魔誓:不得練習和我排雲劍法哪怕有點點相似的劍法!”

姜天信聞言,眼睛裏都快冒出火來。

他在黃沙關,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姜天霸道:“十弟,你和她廢什麼話,這老太婆根本不想講理,咱們三個人又不是真打不過她!”

姜天霸三兄弟聯合在一起,配上天南姜家古怪的陣法,的確可以同返真期的凌火道君分庭抗禮。

但老夫人笑道:“你們可別忘了,你們三人,最多不過掣肘我。你們剩下姜如遇一人,可要面對我上陵姜家的其他人。”

的確,在這主院裏,還有姜家家主、姜夫人、一眾族老和被上陵姜家豢養的打手。

姜天信也略紅了眼,他是發現了,和這凌火道君根本沒什麼道理可講。

姜天信道:“既然如此,道君就動手吧。”

“我們三人在此,便是豁出命去周旋,也不會叫你們將人吃干抹凈。”姜天信道,“八哥、九哥,頭頂的空間陣法並未關閉,我們只要護着如遇,等到六哥他們看到咱們這兒的情況過來便是了。”

大戰一觸即發。

老夫人身居高位已久,修真界以強者為尊,老夫人長久地被人捧着,一見有人敢不遂她意,就要不管不顧地逞強。

上陵姜家總共就兩個返真期道君,自然要以她為首。

姜家家主嘆息一口氣,事情已經到了這程度,他從袖內掏出一隻煙花,一會兒見勢不對,他將此煙花放上天,上陵姜家在外的其餘高手都會趕回來。

看來,上陵姜家同天南姜家這場惡戰在所難免。

所有人都拔出自己長劍,或者祭出其餘武器,姜天霸三人更是既要對付凌火道君又要護好姜如遇。

姜如遇揚起脖子,黑黝黝的眼看着天上那個散發著淡淡光暈的空間裂縫。

她知道姜天信說的是真的,待會兒這裏會掉下許多天南姜家的高手,來帶她回去——但姜如遇更不傻。

她從剛才姜天霸幾人透露出的言語中可以拼湊出真相——天南姜家為什麼發現姜扶光叛逃也不去追她回來?因為當時天南姜家正遭受魔獸侵襲。

現在,大約是魔獸潮退,天南姜家的人從追蹤符里看到自己的遭遇,於是派出在魔獸潮內沒受太多傷的姜天霸、姜天信、姜天辰三人來帶自己回去。

如果姜天霸三人失利,剩下的天南姜家人也將從天而降,他們歷代鎮守黃沙關,實戰能力極強,在同上陵姜家的對決中應該也不會落下風。

可是之後呢?

一個剛經歷魔獸潮的家族,又要同另一個世家大族火/並,火/並之後他們回到環境險惡的黃沙關,又將會遇到多少困難?

如果上陵姜家不服氣,還要捲土重來呢?

姜如遇受到姜天霸等人的維護,感動至極,但並不代表她只能在人後面等着被人維護。

姜如遇忽然走上前,對着躍躍欲試要動手的上陵姜家人道:“稍等。”

她忽然出聲,惹得所有人朝她望過來,無論是拿着武器的上陵姜家人,還是做好背水一戰覺悟的姜天霸等人。

姜天信驀地發現姜如遇孱弱的身軀下好像有一股信念在支持她,他心念電轉,腦海里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生怕姜如遇做傻事,呵斥道:“如遇,快回去!”

他暗示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我們在,定會護你周全。”

姜天信害怕,他怕姜如遇通透懂事到看穿一切,他怕姜如遇因此犧牲她於劍道上的未來,來換取他們今日平安離開。

姜如遇耳尖充斥着姜天信的提醒,她心領他的好意,只是站定回頭,如泓遠秋水般回望:“我今日才發現我是天南姜家人,將要回到天南姜家,但我希望我以真正天南姜家人的風骨回去,而不是作為尋求庇護者而歸。”

“如遇,你別……”姜天信忽然說不出話來,他發現他懂姜如遇的意思,姜如遇不願意將天南姜家作為保護她的避風港,她要考慮天南姜家的利益、風骨、甚至知道這個家族的難處,維護這個家族的榮譽。

這才是大哥看一眼就決定將她作為下任家主備選的人,如果只是一個軟骨頭,哪裏值得上這麼重的厚愛呢?

姜如遇已經走出姜天霸等人的保護圈。

上陵姜家的人持劍而立,和她形成敵對之勢,她也並無一點怯懦。

姜如遇現在沒了修為,加上傷重,無法擴音,但她知道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將被人細心聽到、咀嚼。

姜如遇知道一切癥結因老夫人而起,於是問老夫人:“道君,你想要我的右手?”

姜如遇問得直白,她知道,以老夫人的修為,怎麼可能不知道但凡任意一個劍修,都不可能發那樣的心魔誓。所以,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姜如遇的右手。

老夫人皺眉,她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承認,假惺惺道:“你這樣一個鳩佔鵲巢,盜竊扶光人生的竊賊,我不小心一些,你將如何偷竊我們上陵姜家的排雲劍法……”

姜如遇聽她又要老生常談,打斷她的話:“我願意自廢右手手筋。”

她不願意再聽虛偽噁心的言語,而要直入正題。

上陵姜家的人倒吸一口涼氣,姜天信見她果然是這個打算,下意識要阻止,老夫人則是喜不自勝,在龍頭杖中注入靈力,逼得姜天信不得離開。

她當然喜——自從知道姜如遇身具鳳凰靈血,她就忌憚她。

哪怕姜如遇周身修為已廢,經脈已損,幾乎沒有逆襲的可能性,但她也怕鳳凰靈血會使得她起死回生,將來報復她。只有廢掉一個用右手劍的、天賦卓絕的劍修的右手,才是真正毀了她。

老夫人幾乎壓不住喜意:“當真?!”

“我有條件。”姜如遇環顧虎視眈眈、手拿武器的上陵姜家人,再看了看不知何時已經布下攔截他們的天羅地網,道:“我廢右手手筋,你發下心魔誓,放我和我的家人安全離開。”

“如遇不可!”姜天信大喝。

老夫人攔下姜天信,嗤笑一聲:“我答應你便是了,有什麼值得發心魔誓的?”

姜如遇只冷冷道:“如無心魔誓,則免談,等天南姜家和上陵姜家惡戰罷了。”

老夫人的眉頭鎖起來,這就是在諷刺她前幾次得寸進尺、說話不算數了?

不過沒事兒,老夫人身為返真期道君,一輩子什麼風浪沒見過,只要姜如遇這個佔了她們家便宜的人毀了,一切塵埃落定,受這點子小氣,她大度些認了便罷。

她當即發下心魔誓,發完便催促道:“該你了!”

姜如遇要廢手筋,但是想也知道,姜天霸等人想徹底從和老夫人的膠着戰中脫身出來阻止她,不會借武器給她。

姜如遇環顧四周,看見地上躺着自己曾用過的蘭若劍。

她靜靜上前,撿起蘭若劍,如之前每一次所做那樣,給蘭若劍撣了撣灰塵。

姜夫人抱着姜扶光,眼底含着淚:“如……”

到底是她養了二十年的女兒,她遷怒她害得自己親女兒受苦不假,但現在看着姜如遇被逼迫至此,心底也不好受。

老夫人狠狠橫她一眼,厲聲催促姜如遇:“快啊!”

“你要是敢出爾反爾,你們這四人,一個都別想走出去!”

主院內除了姜如遇四人,都是上陵姜家的人,他們圍着姜如遇和姜天霸等人,姜家家主甚至手持煙花令,隨時要再叫幫手過來。

姜如遇將蘭若劍橫在手腕上,姜天霸道:“你敢割!割了我霸爺回去就打斷你的腿,啊?你霸爺我這輩子殺了多少魔獸,小山大的魔獸在霸爺手下叫都不敢叫,你當霸爺需要你來救嗎?”

姜天辰嘴笨,面對姜如遇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後輩,說不出太多話,他只看着天空上的空間裂縫——傳送太慢了,太慢了,能不能再快一點?

姜天信也道:“如遇,你身具……”

老夫人最怕姜天信這張巧嘴,見他想遊說姜如遇,立即一龍頭杖過去,逼得三人再度回防。

她厲聲呵斥:“快啊!”

姜如遇手持蘭若劍,知道三人擔心她,抬起清冷瀲灧的眼,冰雪樣的氣質稍稍一放,如花露初綻:“我自願如此,不必掛懷。”

“如果一身修為、一條手筋,能讓我同上陵姜家劃清界限,不必再被人說欠了他們,我求之不得。”

姜如遇真如此想,她看着手中寒光凜冽的蘭若劍,不只不覺得懼怕,反而覺得親切無比。

姜天信知道這一切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強忍悲痛,從未有過這麼一刻深深覺得駐紮在黃沙關的天南姜家這麼無能,他道:“要廢手筋可以,但是道君,敢問你一句,若是廢了手筋之後,如遇是否還欠了你們上陵姜家?”

老夫人本來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神色不大自然,就想憋着不出聲。

姜天信大聲道:“道君,一身修為、一生經脈,整條右手,再奉送一個活蹦亂跳的姜扶光,她還欠你們嗎?”

因為上陵姜家比天南姜家富裕,有權勢,就自以為他們二十年的養育更吃虧,恨不得人刮骨還肉的還回去。

姜如遇也停了手,等着老夫人回答,老夫人見躲不過去,神色極為不自然,快速含糊地來一句:“不欠了。”

“哈哈哈……”姜天信三人聞言大笑,笑聲狂放凄楚。

比起他們的無法接受,姜如遇鎮定許多,一來,她不願意因為自己之故,使得天南姜家和上陵姜家動兵戈。二來,她知道在那個夢裏,姜扶光未來會碰上許多大能,每一個大能都會心疼姜扶光曾經的遭遇,都會為姜扶光報仇,來欺辱姜如遇。

一條手筋,將自己從這旋渦里拉出來,換取更多練劍的機會,她願意。

姜如遇再不耽擱,蘭若劍鋒利無比,她手持此劍,朝自己手腕狠狠一劃——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未襲來,蘭若劍劍刃一卷,堪堪阻止姜如遇。

“劍靈?”

姜家家主見此奇景,驚呼一聲,他剛才看得清楚,姜如遇並沒做其他手腳,但是蘭若劍居然自己卷刃,蘭若劍再鋒利,也不該有這樣的靈性。

除非是這柄劍已經快被姜如遇養出劍靈。

——姜家家主一時難以描述自己的心情,既羞慚,又酸妒難忍,還帶了一絲絲悵惘。

他羞慚在於如果真有劍靈,這種非人的劍靈都知道愛惜劍修的手,他們這群劍修,今日卻在此仗着人多勢眾,逼迫一個劍修毀去自己的手。

而酸妒悵惘則在於,姜家家主同樣是個歸虛期的劍修,哪怕是他,都沒養出劍靈。傳說之中,只有至少具備劍仙潛質的劍修才能豢養出劍靈,他們人劍合一,心神能同劍溝通,在這溝通之中催生出劍靈,劍靈再去反哺劍修——擁有劍靈的劍修,修習速度不可同日而語。

姜如遇廢修為前才凝丹期,她才二十歲,就已經催生出了劍靈。如果她能一帆風順地走下去,她的前途將不可限量,甚至將整個上陵姜家都帶着更進一層樓。

可惜……太可惜了,她已經廢了修為,馬上還要毀去右手。

老夫人同樣見多識廣,見蘭若劍有可能孕育了劍靈,立即道:“住手!這蘭若劍,也是我上陵姜家的東西,你之前已經還給了我們,現在你不可用蘭若劍,來人,丟把鐵劍給她。”

姜天信等人對老夫人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這個人做出多麼可笑的舉動來,似乎都符合她的秉性,以四字就可以囊括她的性格——自私利己。

她此舉就是為了得到劍靈。

姜如遇也一頓,她看着手裏雪白輕薄的蘭若劍,差點被劍光晃花眼。

她總是如此,哪怕在夢裏看完整本書,嘗盡齒冷之事,但總在她以為對方已經不能做下更無恥的事時,對方總能打破她的認知。

她學得會世上最難的劍,卻看不透世間最簡單的人心。

繼而,蘭若劍被人強行抽走,換來一柄鐵劍。姜如遇沒有片刻猶疑,手起劍落,鮮血汩汩流出,全程連眉頭也未皺。

這就好了?

姜家家主和老夫人等人伸長脖子去看,那傷口的確已深至斬斷手筋,哪怕之後再連上去,這右手也只能做些普通的事,絕對無法再負荷用劍。

老夫人總算流露出喜意,收了龍頭杖里的靈力,這事兒算是了結了。

要培育一個天才,很難很難,可遇不可求,可要毀去一個天才,卻只需要一瞬間的手起劍落。

姜天信等人立即衝上來,給姜如遇流血不停的手止血,一個止血訣打過去不見效,那就兩個三個的打過去,終於止住了血。

姜天信想說什麼,千言萬語,終究只匯聚成一句:“好孩子,和我們回家去吧。”

他想說,你現在真的姓姜了,天南姜家的姜,不是上陵姜家的姜。

他們天南姜家敗落,但終有起複之日,今日之恥,絕不會再重複。

姜如遇忍痛點點頭,她早就是強弩之末,能撐着站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她的頭越來越昏,望着天空中的空間裂縫慢慢睡去,空間裂縫的邊緣有點點星星似的光,無比聖潔,乾淨。

這讓她不禁想到,將來她的生活,是否也能這般純粹?

姜如遇沉沉睡去,又被天南姜家三人帶走,主院裏的鬧劇平息下來,好像並未存在過。

老夫人志得意滿低下頭去看蘭若劍,她想把蘭若劍給姜扶光——毀掉一個天才不算什麼,她要再給上陵姜家造一個人才,蘭若劍已經有劍靈,送給扶光使用,她的修習速度必然一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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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劍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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