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如遇二
“聽到了沒有?”老夫人中氣十足,風火慣了,沒聽到姜如遇馬上回答,她的急性子便按捺不住,手中龍頭杖在地面狠狠一杵。
姜如遇稍一斂眸,正要說出自己的打算,老夫人便怒沖沖地打斷她。
“好哇!你果然是捨不得那些東西。”老夫人不屑地冷哼一聲,鄙夷地看着姜如遇,像是看透了她齷齪的內心:“也對,我們上陵姜家手指縫裏露出一點東西,都夠你享用不盡,何況是你之前當姜家嫡小姐時攢的,你捨不得把那些東西還給扶光。”
主院裏一片寂靜,只能聽到老夫人的叱罵聲。
在一眾人面前,老夫人肆意地羞辱着姜如遇,猜測她貪慕榮華,這猜測無憑無據,僅僅是因為姜如遇佔據了姜扶光的小姐身份。
周遭旁觀的人,也沒一個給姜如遇說話的,一是他們都畏懼凌火道君,二則是,他們也覺得姜如遇佔據了天大的便宜——上陵姜家多麼富貴,姜如遇佔據了上陵姜家小姐的身份,還佔據了姜家家主、姜夫人的親情。
三嘛……姜如遇天賦不錯,需知越是天賦好,越修到上層,需要的資源就越多。天南姜家早落敗,現在她不扒着上陵姜家吃還能扒着誰?
老夫人的猜測合情合理,只是話語強勢了些。
姜如遇成為眾矢之的,她靜靜地站在主院內,這樣的場景在夢中她就感同身受過無數次——她現在只覺辨無可辨。
她靜靜聽完,不露一點怯態,等老夫人唾沫橫飛地斥罵完,從腰間解下一個綉着諸天星辰的上品乾坤袋,遞過去:“我在上陵姜家領的所有靈石、丹藥、法器全在這裏邊,沒一點遺漏。”
“首飾和衣服這樣的妝點之物,全在房內,你們可以派人去清點。”
見姜如遇這麼痛快拿出一切東西,一些族老心裏有隱隱的不安。姜扶光被姜夫人摟着,眸光往下一低,不想讓人看到自己下意識流露出的喜色——
她回了姜家,那些東西早晚會有的,只是,姜如遇這麼個天賦出眾的要是不走,她這心裏總不得勁兒。
老夫人見姜如遇識趣,旋即冷笑:“東西還回來了,還差心魔誓呢,發了誓才能保留我姜家小姐的身份——”
可別想這麼容易混過去,她像是防賊一樣防着姜如遇,一定要姜如遇發心魔誓一生都不越過姜扶光半點才罷休。
多可笑,因為姜如遇吃了上陵姜家二十年飯,就要她一輩子都低姜扶光一頭。
這一次,姜如遇沒有等老夫人說完,她的聲音非常獨特,清冽如雪:“老夫人安,上陵姜家小姐的身份,原本與我無關,今日扶光小姐歸來,我理應離去。”
姜如遇不要再沾上他們半點,沒人喜歡被當成賊一樣防。
她記得書里的姜如遇正是因為捨不得親情和修鍊資源,繼續留在上陵姜家做養女,便被奚落了一輩子的貪慕榮華和人生竊賊。
只要姜扶光皺一點眉頭,回憶一點過往的苦,姜如遇都要被拉出來被姜家、被姜扶光的朋友們說無恥。
她不想過那樣滿身是嘴也說不清的生活,姜如遇神色冷淡,堅定地說要離去。
適才還慷慨激昂指責姜如遇的老夫人一噎,上陵姜家的潑天權勢富貴,她不要?她竟然敢說不要?
姜家家主和族老們更是面面相覷。
姜如遇,這個年紀輕輕的凝丹期劍修如果離去,對上陵姜家也是損失。姜家家主只想讓姜如遇認清她的地位,卻不想她真的離開。
姜家家主冷了臉呵斥:“如遇,不要說氣話。”
他朝姜夫人使一個眼色,想讓姜夫人靠着之前的情分勸解姜如遇。
姜夫人心領神會:“如遇,你不要使氣性兒。你認給我們做養女不好嗎?你祖母說的不算錯,扶光是我們的親女兒,你難道想和扶光比較?”
姜夫人以為姜如遇是不滿老夫人句句字字維護姜扶光,在和姜扶光較勁兒,以離開來威脅他們。
這和姜如遇夢中的遭遇很像,夢中姜如遇留下來,一句話說錯、一步路走岔,便會被指責是貪心不足,和姜扶光較勁兒。
他們早給姜如遇貼上假千金、貪心不足的標籤,把姜扶光受的一切委屈,都歸到她的身上。所以,她做什麼都是別有用心。
姜如遇實在是不想經歷那些,人生有許多的事要做,有劍可以練,有功法可以習。她要從這個牢籠中掙脫出去,把更多的時間用在練劍上,而不是哪怕她一練劍,都會被說是處心積慮為了勝過姜扶光。
姜如遇把寶劍橫在掌中,同樣遞出去:“這是上陵姜家給我的蘭若劍,它也不該是我的,我還給你們。”
……
劍修都無比珍視自己的劍,姜如遇連蘭若劍都還了回去,足以說明她是鐵了心要離開上陵姜家。
她不需要發什麼心魔誓來保證自己不和姜扶光爭,她要直接離得遠遠的,告訴老夫人等所有人,不用擔心她搶姜扶光的東西。
包括姜扶光在內的人都意外姜如遇的選擇,尤其是姜扶光,姜如遇如果佔了她的東西,她不高興,現在姜如遇這麼輕易地要走,她也不得勁兒。
她費盡心機換上破舊衣服,不擦藥膏,討好老夫人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可憐些,激起父母的親情,免得姜如遇繼續鳩佔鵲巢,現在姜如遇乾脆利落離開的做法,卻讓她有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
老夫人渾濁、陰狠的眼盯着姜如遇手中清霜冷華一樣的蘭若劍。
她為姜家操勞了一輩子,以上陵姜家為自己的榮譽,看姜如遇居然敢如此不珍惜留在上陵姜家的機會,便覺得她在輕視上陵姜家。這讓老夫人怎麼能忍?
她迅疾出手,未拿龍頭橫風劈過去一掌,打落姜如遇手中的蘭若劍,姜如遇受此掌風,腳下用力,勉強穩住身形,嘴角流下一線血跡。
她有些疑惑:“老夫人?”
她不懂就問:“老夫人,你怕我搶姜扶光的東西,現在我什麼都不要,我要走了,你應該高興才是,為何如此?”
“你——”
老夫人勃然大怒,這姜如遇難道要她說她不想她離開,就想她留在上陵姜家卑微的用一生匡扶姜扶光?這話老夫人怎麼說得出口,她下意識以為姜如遇故意拿話堵她,氣得要再打一掌,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停下。
厲聲道:“黃口小兒,也敢放這種大話,你受了我們上陵姜家的養恩,說走就要走了?我堂堂上陵姜家也是你能無視的存在?”
老夫人人稱凌火道君,威勢深重,姜如遇頂着這樣的威壓,喉嚨里又快要冒出血來。
她咽下一口血,原來如此。老夫人嫌她沒像夢裏那樣捧着他們、求着留在上陵姜家。
姜如遇心中升起一絲荒謬之感,夢裏的她留在上陵姜家,被看做貪慕榮華,她要離開上陵姜家,被看做故作姿態、被看做是對上陵姜家的無視。
但這種話,姜如遇自知不能說出來。
人如何能和匪徒講道理?
她只筆直而倔強地站在那裏,喉嚨有血她就少說些話:“不敢輕慢,但既然身份有錯,便不敢久留。”
“你!”老夫人見她還敢倔強,想來她縱橫修真界這麼久,沒誰敢不給她面子,如今這個小輩居然敢忤逆她。
她真是有意給姜如遇一掌,卻又不能再打下去——不是老夫人心軟,而是她忽然想到姜如遇是天南三十二家之一的姜家血脈,她看不上那個落魄的家族,但打死了他們的人,總歸不好。
姜家家主和族老們更是眉頭緊蹙,姜如遇一直以來都是天之驕女,修為高,劍術精,但沒吃過虧,可她現在面對返真期的威壓也能說話,這等心性讓人佩服,可這等堅強的心性卻用在要脫離上陵姜家上。
她還回了劍、法器、丹藥、靈石……
姜家家主之前想過若是姜如遇和姜扶光爭寵,他們該如何應對,卻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決絕地要離開如盤龍一般的上陵姜家。
真是瘋了!
姜家家主和族老們對視一眼,都感到了棘手——縱然,他們知道老夫人的態度太強硬,話語也有些羞辱人,但老夫人乃是凌火道君,誰敢說她的不是。姜如遇為什麼不能忍下此氣?
現在,他們望着姜如遇被老夫人打出來的血,姜如遇這個小輩中的頭部天才,恐怕已經和他們離心,強留不住。但是放走,豈不是給天南姜家增添助力,誰願意培育這麼一個天才給別人?
殺了……上陵姜家雖然不屑天南姜家,但是也不能對正道同盟的血脈下手。
良久,一個族老輕撫黑須:“姜如遇,你可知老夫人為何生氣?你以為你把靈石寶劍等物還回來,你就算還清了我們的恩情?你是凝丹期,那你學的排雲心法、排雲劍法難道不是我們上陵姜家的家傳功法,因為這些功法,你才修習得這麼快。這些東西,你該怎麼還?”
老夫人為人強勢,但是辯才不佳,聽到族老的話后,又覺得道理在自己手中,冷哼一聲嘲笑:“明明就是得了我們上陵姜家的好處,如今在這裏清高給誰看?吃了東西擦擦嘴就想走人?我們上陵姜家的精妙功法,足以讓你的修鍊速度快別人一截。你出去隨便問一個人,誰不是搶破頭要學我們的功法?”
“哼,如今你不還了這就想走,我第一個殺你!”
上陵姜家不只一支,之前因為姜如遇太過惹眼,其他的子弟被壓得抬不起頭,如今姜如遇落難,自然是牆倒眾人推。無人幫扶。
群狼環伺之際,姜如遇遭受的惡意太大,也就絲毫沒想起為這群狼感到難受。她只更加堅定一個想法,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要離開。
夢裏那樣用一生贖罪,被萬人踩踏的事情,她不想經歷。
姜如遇的確得了姜家的功法,按照夢裏書里她被一群人時刻辱罵佔了便宜的事情來看,這功法的事情不解決,他們能像蒼蠅一樣,吸血自己一世。
姜如遇乾脆破釜沉舟。
“當初的功法,並非我刻意偷盜,而是因為學不會就要受罰。僥倖,我第一次便學會。”姜如遇沒有做無謂的抱怨,只冷靜地陳述自己的想法,“排雲功法的確精妙,我有所受益。今日為離開上陵姜家,我願自廢排雲功法、劍法,絕無一點保留。”
自廢功法,這和自廢修為有什麼區別?
她是真真要一點不沾上陵姜家的便宜,欠了人的就還回去,乾乾淨淨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