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賞雪
林氏自然也感受到了三位內眷鄙薄的眼光,但此刻她忽然什麼都不在意了。
只要她的湄兒好端端活着,開開心心的,她能受得了一切屈辱,一切輕賤,她不後悔收下紅雪披讓她們姐倆穿上。再說,兩姐妹出場,把溫府眾姑娘都比下去了,要不是這紅雪披,她們也不會這麼光彩照人。
這些內眷不是瞧她們母女不順眼嗎,那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壓一壓她們。往後她兩個女兒長大,只有越髮漂亮,再尋兩門好姻緣,憑自家姑娘這樣的人品,這樣的女紅,什麼富貴人家高攀不上?到時候有得她們眼紅的。
她們幾個不再說話,默不作聲地走着。
身周這幾個孩子,卻幾個一群地笑鬧着,忽左忽右地跑,丫鬟婆子趕着喊仔細摔了,緊張得一身汗。
溫薔、溫蕊、溫茹姐妹三個走在一起,溫良搶了溫薔手裏的花枝兒,跑了開去,叫“大姐姐來追我啊,追到我花兒還你”,溫薔咬牙跺腳,只喊:“良弟弟回來。”卻不肯跑動一步。
“沒意思!”溫良跑了一陣,兜了個圈到溫雪眼前,“算了不玩了,送給雪姐姐。”
溫雪接過,溫薔氣得咬牙,夾手奪過花枝,險些把溫雪撞倒在地,一旁溫湄忙勉強扶住,溫雪嚇得臉色蒼白,含淚瑩瑩地望着溫薔。
溫薔竟然有一瞬的失神,所謂梨花帶雨就是這樣了吧,明明從來沒有交情,她竟然有一絲憐惜。
但定了定神想到母親說的,她們倆都是下賤蹄子的女兒,親娘不節不烈,女兒也必是浪蕩蹄子,生得越美越是禍害。於是心裏又生出一股嫌惡,將憐惜之情沖淡了。
她奪了花枝便走,溫良不依,撲上去叫道:“花兒給我!”
花枝又給溫良奪走,溫薔氣得幾乎要哭,喊:“還我!”這下再顧不得閨秀風範,幾步一搶就要追,溫良一見,撒腿跑得遠遠的。
老太太忙喊:“良哥兒回來,別只顧着跑,仔細腳下滑——”
又狠瞪了溫薔一眼,說道:“薔姐兒這麼大了,一個花枝兒都捨不得給弟弟玩!真真是不曉事!”
溫薔委屈,她一開始並沒想和溫良搶花枝兒,若不是溫良把花枝兒給了溫雪,她才不會搶呢!她不是怕溫良搶回去又給溫雪這才追趕嗎。
王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回身就擰着溫薔打了兩下,罵道:“教你的規矩你全忘了!”
溫薔原本咬着唇不肯哭,可架不住在眾目睽睽下挨了打,當場便哭得釵環散亂的。
溫良見事情鬧大,跑了回來,花枝塞到溫薔懷裏又跑開了。
溫薔一面啼哭,一面賭氣地把花枝兒擲在地下,踩了幾腳。眾人看在眼裏卻沒一個理會。
倒是她的同母妹妹溫蕊拉了拉她手道:“薔姐姐別哭了。”
溫薔也覺丟臉,哭了幾聲便住了,拉了溫蕊走得遠遠的,還壓低聲音教訓道:“以後不許和她們兩個玩。”
溫雪耳音不好,並未聽見,臉上平靜如故,溫湄卻聽到了,心想這又莫名其妙地和大姑娘結下了梁子。這大姑娘未免也太小氣勁了些,不就是一個花枝兒,又不是她們姐妹倆搶了她的,至於把她們倆恨上嗎。
這行不多遠就到了綰絲橋,橋邊一溜的垂柳,兩條柳枝系在橋上,絲與思同音,橋名中透出濃濃的思念。
放眼望去這內院小湖曲折有致,兩岸花樹廊亭綿延不絕,竟不知邊牆何在,當真是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眾內眷在擺好的席上坐了,指點着雪景講着家長里短。
老太太道:“先前未曾有機會細問,今兒趁着辰光,老身卻要問幾宗事情。林姨娘,你原是江昭江大人的元配,這兩個閨女都是你所出,是嫡出小姐,是也不是?”
林氏道:“是,先夫膝下子息單薄,無有男兒,就只這兩個閨女。”
“江大人才學是很高的,聽說是十年前的狀元。”老太太說,“我兒十多年前與江昭是故友,老身也見過他的。生得很俊,是個謙謙君子。”
林氏含淚強笑道:“難為老太太還記得,可惜江昭聽不到老太太誇讚他了。”
“人去了一年多了,你也不必太過傷心了,過好眼下的日子比什麼都強!”老太太加重語氣說道,“你嫁進我們家來,這也是緣分,老爺有四五年沒有往家裏領人了。”
“這番能領你回來,就是個好兆頭,你只消花點心思服侍他,生個大胖小子,老身就很歡喜了。”
老太太說著,林氏只好應着,王氏、龍氏、鄭氏默不作聲,各吃東西,卻也拿冷眼從眼角看着。
“雪丫頭和湄丫頭兩個,從前在江府是怎生教養的?”老太太又問。
“也沒怎麼教,就是帶着她們描花樣子,綉些簡單東西,教她們做人的道理。”林氏忙謙遜道。
“就這些嗎?讀書不讀?我瞧定是讀過書的。”老太太說道。
“只胡亂認得幾個字罷了,不過《女德》、《女訓》、《列女傳》倒是教她們讀過一點兒。”林氏說道。
老太太轉頭對王氏道:“你瞧人家做學問的人家就是不一樣,養女兒也要學讀書,那就只讀這些書,沒學作詩什麼的?”后一句則是向著林氏問的。
林氏笑道:“老太太明鑒,這兩個丫頭才多大點,會背幾句詩就不錯了,要會作詩,那不成神童了?顛倒比小子們還聰明了!”
“到底還是會背詩的。”老太太又嘆着說。
“我說這個雪丫頭怎麼就出落得仙女似的,瞧這氣質,就把咱們的幾個姑娘都比下去了。”老太太對王氏說道,“我看江家這一條很值得學學,明兒讓薔兒,蕊兒,茹兒都跟良哥兒一道念書去,叫先生多費點心,俸祿也給漲漲。”
王氏答應了,老太太又說:“那些時世文章倒不用學,你跟先生說,教女兒們讀書只是讀着陶冶性情,懂事知禮的,又不是去考試做官,功課倒可以簡省些的。”
“說到底讀書只是末事,最要緊的還是要學女紅,薔姐兒上回繡的荷包我瞧很看得過了,但也不算上上好好,原先那個針線師傅手藝也平平,依我說不如辭了,越姓多花些銀錢去請個好的。”
“讀書就兩日去一回罷,下余的辰光就叫針線娘子帶着做女紅,你也上點心看着,這兩年也得留心着給大姑娘找婆家了。”
王氏一面答應,一面納罕,這老太太,雖說兒子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她想花用多少錢都使得,但卻一向是摳門的。
想當初她的薔姐兒七歲了,她要管家不得閑,便外請了針線娘子教薔姐兒,那老太太非說六錢銀子一個月的月俸太高,硬是把那針線娘子打發回家,定了個只要四錢銀子的,手藝連她自己都還不如。
要不是自己看不過,時時親自指點下薔姐兒,只怕薔姐兒的綉工比現在慘不忍睹多了。
今兒這是怎麼了,忽然捨得大花錢了,又是要換針線娘子,又是要姑娘們學讀書。話說府上請的那先生,原是鄉里的宿儒,中過進士後來又罷了官的,單教良哥兒一個人,每月就要十兩銀子的月俸,那和請針線娘子可不在一個等級。
這下要教這麼多姑娘,少不得要加到二十兩,那這賬就……
王氏自盤算着,一桌的姑娘們都聽見了,她們往後不光是要學女紅,還要學讀書,各個心思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