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城佛剎尋一僧

第十一章 南城佛剎尋一僧

梁叛看出了馮二的緊張神色,心裏知道他在想甚麼。

當下呵呵一笑,將手中的賬簿紙晃了一下,搖頭道:“我這個人不喜歡欠人情,馮二哥和漕幫弟兄幫我的忙,我也送你們一個小禮物,就是這麼簡單。”

說完他又開了句玩笑:“馮二哥,今後千萬不要跟我談錢,我們張大知縣治下之嚴你是曉得的,賄賂公差我們兩個都是要吃板子的!”

馮二彷彿不敢置信,瞪着眼睛把梁叛上下看了一遍,有點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這是真話還是場面上的託詞。

俗話說仗義每多屠狗輩,江湖上為朋友為義氣三刀六洞,捨棄萬貫家財的事情馮二聽得多了,也真的見過,那沒甚麼稀奇。

但是衙門的書吏差官們個個無利不起早,還不曾聽過有這等風骨的。

他半信半疑,便試探着說:“梁五爺高義!但是漕幫沒有知恩不報的規矩——這樣罷,回頭我叫兄弟送二萬兩銀子到府上,這事你老哥只當不知好了……”

梁叛一臉戲謔地看着他,還沒等他說完,便捏了一下手腕,一邊作勢要抓人,身子卻不動,嘴裏揶揄道:“看來馮二哥今日一定要吃這頓板子了!”

馮二一愣,這才真的信了,連忙擺手道:“玩笑,玩笑!”

他連忙取出一根火摺子,當場將那張紙燒掉,這是不留手尾,防止給梁叛招麻煩必要舉動。

一直等到紙張都燒成灰了,馮二向梁叛重重一抱拳,慨然道:“梁五爺,你老兄救我漕幫的義氣太重,今日我馮二說一萬個‘謝’字也是枉然,甚麼錢不錢傷交情的話更不敢說了,今後你老兄有事,就是漕幫有事,有用得着馮某人的但憑吩咐!”

他這番表態,絕不是場面話,而是出自真心。

天知道他們在燕子磯的甲字四號倉里,那一萬多石糧食是怎麼回事。

蓋因漕幫的生意,大頭永遠是在掛在漕運上。

雖說朝廷在漕運的船費上,按照路途遠近、漕糧數量,已有定價,利潤並不十分可觀。

但是一趟漕運從北往南,漕幫有的是獲利之法,船費只佔其中極小的一部分。

比如夾帶、託運、吃損耗、掉包等等。

夾帶就是將南方的土產夾帶在漕糧之中,運到北方轉賣。

由南到北這一趟因為漕船滿載,是帶不了多少的,主要是空船回程這一趟。

漕幫往往會提前兩三個月,在南京城中召集各路商賈,湊足一筆貨款,多則百萬,少則數十萬,命人先到北方以低價訂購土產,如皮毛、人蔘、鹿茸等等,等漕船一到北方,卸空了漕糧,立刻在北通州或者北京交割這些土產,拉滿了船帶回南方。

南京城中富商靠這批貨物往往大發其財,漕幫從中抽成或取傭金,也有大筆進項。

這就是託運。

吃損耗就比較簡單,漕糧從南到北上千里水程,糧食在上船、卸船和運輸過程中必有損耗,漕幫從這當中下功夫,積少成多,也很可觀。

最要命的就是第四種——掉包。

因為漕糧交卸時只稱重量,不會全部開包檢查,所以漕幫每年都會打這批漕糧的主意。

比如陳米換新米、米中摻沙、以次充好等等。

燕子磯甲字四號倉裏面的那一萬多石米,就是他們從去年的漕糧中一點一點掉包出來的。

由於這批糧食一直放在倉庫里不曾出手,所以裝米的口袋上還有各地漕米的字樣,只要一查便是死罪!

梁叛抓住馮二的手腕,輕輕壓了下來,笑道:“馮二哥言重了。”隨後收斂笑容,極鄭重地提醒一句,“記着,都察院二月十五索查各路漕幫賬目,還有四天,請你們齊老大早做準備了。”

“南京都察院?”

“北京都察院!人應該已經到南京了,這次大概是動真格的,要各路同時索查,你們連相互通消息的機會都沒有。具體的細節我知道的有限,你們自己斟酌處置罷。”

馮二瞪大眼睛,心裏飛快地盤算了一下,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梁叛知道他急着去找漕幫的頭頭腦腦們商議此事,又拉不下臉來告辭,便自己拿了那疊紙,拍拍屁股道:“好了,我還有事,馮二哥再會!”

說完胡亂一拱手,走出米店去了。

站在油糧店大街上,左右看了看,梁叛不禁猶豫起來,是往南去天界寺呢,還是往西去玉浮觀?

唉,本來一個簡單的殺人案子,這些出家修行的和尚道士們,何苦要來插這一腳啊……

他搖了搖頭,還是決定先去天界寺再說。

天界寺在南城鳳山上,出了聚寶門還有二里多三里路,梁叛看看天色,現在到天界寺打個來回,哪怕事情順利途中不加耽擱,估計也要到中午了。

於是他快步過河,還是原路返回,一路從三山門內斜插到聚寶門,從聚寶門的城門吏那裏簽了字,便馬不停蹄地向鳳山天界寺趕去。

明初時太祖下令修《元史》,當時“明初四傑”之一的高啟受命參與修撰,任翰林院國史編修官。

修《元史》的地點,就是城南天界寺。

當年高啟就因參與修撰《元史》,在天界寺寄宿過,這位“明朝最偉大的詩人”在寄宿天界寺時,便作過一首《寓天界寺》的五言律詩,詩云:

雨過帝城頭,香凝佛界幽。

果園春乳雀,花殿午鳴鳩。

萬履隨鍾集,千燈入鏡流。

禪居容旅跡,不覺久淹留。

太祖皇帝的《御制文集》當中也有寫天界寺的,其中一首《天界寺春雀》寫道:

春風夜雨沐花妍,曉霽檐前雀噪喧。

孰謂可知機里事,飄然翕翮舞長天。

天界寺在天下寺廟之中可謂獨樹一幟,不僅是南京三大寺之一,還是南京僧錄司衙門的所在,掌管天下的和尚寺廟。

太祖對天界寺可謂情有獨鍾,車駕巡幸多次,因為這天界寺便是太祖爺自掏腰包所建。

梁叛出了聚寶門,走了不到一刻的功夫,到了聚寶山的山腳處,便離那天界寺不遠了。

天界寺的佔地極廣,遠遠便能看到鳳山上一排排莊嚴古剎。

梁叛一身捕快公服,腳步輕快,登了鳳山便打天界寺山門而入。

因為南京僧錄司就在此處,高低是個正六品的衙門,所以梁叛不敢造次,盡量避着人多的地方,在一個清凈的涼亭下拉住一名洒掃的僧侶,問道:“大和尚,請教貴寶剎一位八指大師,現在何處?”

那洒掃僧聽了一臉茫然,撓了撓頭問:“請問施主所言‘八指’,是哪兩個字?”

“七八九的八,手指的指。”

洒掃僧搖頭道:“本寺法名中不曾有‘八’字輩,寺中更不曾聽說有甚麼八指和尚的。不過本寺掛單、寄宿的比丘眾多,小僧認得不全。”

梁叛大感奇怪,這個法號他最初聽到也感奇怪,不過俞東來不會騙他。

況且和尚進出城門只要登記便會查看度牒,三山門不會弄錯,那八指和尚應該就是在天界寺的!

這時一名圓圓臉的知客僧路經此處,那洒掃僧連忙叫住了他,合十道:“慧海師叔,這位施主打聽本寺一位法名八指的比丘。”

“八指?”那知客僧露出一絲古怪神情,看了看梁叛的皂衣公服,“喔”了一聲,“請施主跟小僧來罷。”

梁叛不明白知客僧的那副表情是甚麼意思,不過還是跟着走了過去。

誰知那知客僧竟不將他往寺內帶,而是一路出了寺門。

正當梁叛驚疑不定之時,那知客僧停住腳步,指着寺外樹叢中的一條小路,說道:“施主請看此路,一直向前,遇岔道便向左,通往本寺一處別院,八指便在別院之中。小僧不便領路,請施主自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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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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