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勝海的故事（三）

王劍民很快就打聽到那個城市叫做南京，而這個南京已經不是他所知道的南京，那個南京現在被稱為歸德府。這個被宋朝人稱為金陵的城市變成南京已經有二百多年，而宋朝的滅亡已經過去了三百多年。雖然心裏有了準備，王劍民還是很失落，即便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時空，他仍舊希望能發現他還是處在他自己的時代，能夠在一段或長或短的旅途之後回到自己的家。但三百多年的悠悠歲月，足以將宋末的王劍民存在過的痕迹消磨罄盡。王劍民彷彿就是爛柯山上下來的樵夫，面對着已經陌生的世界，不知該何去何從。

迷茫的王劍民沿着大道毫無目的地向前走，幾個月之後，他發現自己仍舊回到故鄉。可是那曾經生他養他的村莊裏已經沒有了他曾熟悉的房屋、街道和鄰里，更找不到他的族人後裔，連村外山坡上的王家祖墳都不見了蹤影。王劍民丟了魂魄一般，茫然地走上括蒼山，當年括蒼派所在之地，如今只有一片長滿了灌木和雜草的斷壁頹垣。王劍民費了很多天的時間，拔掉一把又一把雜草，挖開一抔又一抔泥土，掀開一塊又塊瓦礫，找到了一具又一具被砍死的弟子的遺骸。種種跡象表明，這裏的人被屠殺之後，財物也遭到了洗劫。

王劍民首先想到的是哪個叫做元的朝廷，宋末的南方武林門派普遍參與了抗元的鬥爭，遭到蒙古人的打擊報復也並不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情。但是他在廢墟里找到了十幾枚洪武通寶，儘管來這裏的時間不長，王劍民也知道，這個朝代的開國皇帝年號洪武。他心下詫異不已，很想找人打聽一下，當年的括蒼派弟子究竟遭遇了甚麼，可惜當地的父老鄉親早已無人知曉。王劍民不免想起了丐幫，作為天下第一幫的丐幫消息靈通，只要不危及丐幫又不違背他們認同的江湖道義，甚麼消息都可以販賣。但他真的來到當年距離括蒼派最近的丐幫分舵的所在地，發現這裏已經成了一處稻田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幾個月裏，他從來沒見過背着表示丐幫弟子身份的麻布袋的乞丐。

丐幫這樣的大幫派，怎麼會如此徹底地銷聲匿跡？王劍民想不明白。不甘心的他到附近的大城市裏找了一回，最終在寧波城外找到了丐幫的一個分舵。舵主姓古，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對王劍民的來意趕到詫異，親自出面招待了他。王劍民不能對古舵主說出過於驚世駭俗的真相，因此他編造了一個故事。他說他的祖上是括蒼派掌門的弟子，在門派行將覆滅的時候受命帶着秘笈亡命天涯，誰知子孫資質不佳，最終只能飲恨九泉。到了他這一代，因為多年的顛沛流離，那些秘笈和筆記也頗有流失，但他靠着這些殘缺的記載練成了一些微末的功夫。如今他想了解當年發生了甚麼，完成祖宗未竟的心愿，因為筆記里記載着丐幫能販賣武林消息，所以他找到了這裏。

古舵主謹慎地確認王劍民不是廠衛的密探之後，滿足了他的願望。他不很直白地告訴王劍民：這個朝代的太（祖）高皇帝當年逐鹿中原，借用了江湖武林的力量，登基之後他擔心日後再有江湖豪客奪了他的江山，於是對武林門派大力打壓。早那場武林浩劫里，許多名門大派被官軍剿滅。支持了太（祖）龍興的明教不得不將放棄光明頂的總部，並將教名改為日月教；丐幫因為出過一個陳友諒，更是朝廷的重點打擊對象，損失了幾乎所有的精英弟子。儘管依靠人多勢眾的優勢熬過了那場災難，名鎮江湖的絕技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卻從此失傳。為了保住一線生機，劫後餘生的弟子們收縮在幾個繁華的大城市周圍，再不敢背着標誌性麻布袋招搖過市。

當年被剿滅的門派太多，古舵主這樣的江湖老人也不能一一記述，反正王劍民知道的那些門派都不存在了。提起當年的高手，古舵主也只知道丐幫曾經有一個名噪一時的幫主，姓洪行七，至於與洪七公起名的黃藥師、歐陽鋒、段智興，或者知名度差了一些的魯有腳，連古舵主都不曾聽說，更不用說那些年輕些的丐幫弟子。再說到眼下武林中的名門大派，王劍民總感覺這個年代的江湖幫派似乎沒有甚麼絕頂高手，莫說當年的中原五絕那個級別，便是甚麼朱子柳、武三通那樣的二流高手都找不到了。這顯然也是那位（太）祖的傑作，許多出神入化的武功都因為他的私慾失傳了。

離開丐幫分舵，王劍民又回到括蒼山，在他為那些弟子們立的墳前唏噓弔唁。古舵主倒是沒有明明白白地說，括蒼派也是被朱家朝廷斬盡殺絕的，不過王劍民覺得，這件事情不太可能有別的原因。這讓他對這個朝廷恨之入骨，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門派。他的妻子是本門中一位師伯的女兒，他的兩個兒子都在括蒼山上出生，練的都是括蒼派的武功，如果沒有甚麼意外的話，他們也會在這裏娶妻生子。就算他的兒子們能夠壽終正寢，被屠戮的人裏面也難免會有他的孫子孫女，或者曾孫子曾孫女。但是現在，他甚至無法辨認哪一具骸骨屬於自己的後人，無法為他們立一塊粗糙的石碑。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已經長眠在紫金山的陵墓下，王劍民目前也沒有能力去挖墳鞭屍，但他不認為這件事情就該這麼結束了。江湖上的人，如果至親不幸被人殺害，那就只有一件可做的事情。王劍民直奔北京城，那裏住着那個叫做明太（祖）的醜八怪最重要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