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
含霜頓住,到底不是鐵石心腸,哪怕她曾經恨不得親手掐死這個孩子,但終究還是不忍。
含霜面色如常地叫小太監退下,自己在原地思索了半晌,終於還是拾步走向御書房。
李越宸正在讀書。
含霜沒讓人驚動李越宸,她隔着窗戶紙,細細地打量着這孩子的輪廓。
這就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身上流着她的血。
含霜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轉身,發現是茂辰。
也是,現在宮中在她面前仍如此放肆的,恐怕只有這幾位故人了。
茂辰身上披着衣服,臉色蒼白。
含霜也聽說了茂辰為李越宸擋刀的故事,也不知有幾分真心。
“唐聿要殺陛下。”茂辰沙啞着嗓子開口。
含霜下意識地看了眼屋裏正在讀書的小人,見他毫無異樣。
“陛下比你想像得要聰慧,他全都明白,不必避着他。”說到陛下時,茂辰眼中劃過一絲柔軟。
“而且,要坐上這個位子,他遲早要懂這些。”
“可他很快就要死了,不是嗎?”含霜輕聲反問,“學這些,還有什麼用?”
像是問茂辰,也像是問她自己。
當年唐聿曾經信誓旦旦地同他們一起規劃未來,她們說好要扶持含霜的孩子上位,把李承灃拉下馬。
那然後呢?
李承灃死了,唐聿成了真正權傾朝野的人物,他的每一個決定都影響着大周所有人的生死,小皇帝在他的手中不過如同傀儡而已。
別說政令出不了深宮,連自保都成了問題。
唐聿嘗過了生殺予奪的滋味,他還會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力嗎?
也許今天他還需要李越宸當這個聽話的傀儡,或許明天他就覺得礙眼想要親自坐上那把至高無上的椅子。
含霜抬眼,茂辰立刻表態:“我保不住他。”
茂辰的立場很微妙,他看上去和唐聿合作無間,她們二人似乎也沒有利益衝突,但茂辰的核心訴求無非就是讓李承灃死罷了。
他的目的達成了,他同唐聿的聯盟關係也就可以終結了。
只要茂辰不犯渾,唐聿應當不會轉過頭對付他,畢竟茂辰一個閹人無論如何也威脅不到唐聿的地位。
現在唐聿和李越宸之間的暗流涌動,說來與茂辰沒有半點關係。
但他好像打算來蹚一蹚這趟混水。
“娘娘有何打算?”茂辰問。
“陛下很想你。”茂辰繼續說。
含霜有什麼打算?
她知道唐聿的弱點,唐聿以為自己唯一的弱點已經不在了,他就可以無堅不摧,但如果那人回來了呢?
不知道唐聿自己還記不記得,但含霜記得,當年的唐聿還是個大大咧咧的二世祖,哪怕努力做出一副城府深沉的樣子,也壞不到哪裏去,讓人看了就不禁感慨老天把所有的偏愛都給了他。
把當年的他拎出來給唐聿看,他自己敢認嗎?
含霜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如果她說出來,恐怕大周朝野上下都會震動,唐聿能否扛得住這份衝擊?
但前提是,蕭遠願意救她兒子。
蕭遠願意嗎?
含霜心裏沒底。
據含霜了解,蕭遠應該把這些所有欺辱過他的人挫骨揚灰,讓屢次折磨他玩弄他的命運俯首稱臣。
但是,蕭遠選擇了另一條道路,他好像徹底妥協了,想要在一個藉籍無名的村莊裏終老。
雖然只有一眼,但含霜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厭倦了。
就算是含霜看錯了,蕭遠從未厭倦,他不屈的靈魂從不妥協,那他就會站出來,為了她的兒子對抗武裝到牙齒的唐聿嗎?
李越宸,也是李承灃的兒子。
在蕭遠心裏,他是不是也算是欺辱他的命運的一部分呢?
含霜不得而知。
這麼多年過去了,含霜從沒動過要將蕭遠尚存活於世的消息透漏給旁人的念頭,從前是因為蕭遠的死是逼迫唐聿和茂辰對李承灃動手的直接原因,也是含霜報仇的指望。
但現在,李承灃已死,含霜大仇得報,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已經消失,要說她還在留戀什麼,或許就是這個叫她母親的幼子吧。
也許希望渺茫,但含霜想要試一試。
“我有辦法。”她給茂辰說。
次日大朝,太后垂簾聽政。
唐聿不知從哪裏拿出個名冊,要一一抄檢名冊上的官員。
那上面的人,都是李承灃曾經賞賜過南越美人的高官。
當年雖清荷一同來到的大周的舞女遠不止她一人,李承灃只留下了清荷常伴左右,剩下的他大手一揮賞給了朝臣。
原本唐聿也覺得沒什麼,但清荷這個蛇蠍女人手裏竟有能控制人心智的毒藥,李承灃葯癮發作時不人不鬼的樣子歷歷在目。
他分不清時間地點,甚至認不出自己的兒子,千里之外一丁點藥物的氣味就可以勾引着他一路殺出皇宮,為了得到那些神秘的白色粉末李承灃命都可以不要。
恐怖。
若是這些人也中了那葯,可以說大周朝廷的半壁江山都將落入南越的控制。
唐聿政令一落,滿座嘩然。
的確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想到了唐聿上位會趁機剷除異己扶植自己的黨羽,卻沒想到他下手那麼快,下手那麼狠。
唐聿好像從來不遵守朝堂上勾心鬥角的潛規則,他不屑於同人虛與委蛇做些表面功夫,他一出手就要取人性命。
端出剷除國賊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實則包藏禍心。
這就是朝臣對唐聿的評價。
但唐聿和他手上的軍權就像是懸在眾人頭上的一把刀,讓他們敢怒不敢言。
唐聿說抄檢,若是查不出那些人府中同南越的暗中聯繫,也就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李承灃中了南越毒藥突然瘋癲乃是大周隱秘,朝臣們對李承灃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的原因眾說紛紜,但任誰也想不到這是南越人的陰謀。
那些能讓人一夜之間變成行屍走肉的藥粉,在大周還是只有極少人知曉的秘密。
唐聿無意一一同那些官員解釋,他們把唐聿當作逆賊也好、暴徒也罷,唐聿不在意。
甚至,看着他們驚慌失措的模樣,唐聿詭異地有些享受。
太後端坐在簾后,有人等着她說話。
唐聿在朝中無法無天,而太后此時救代表着大周皇室遺願的正統。
多麼諷刺,她一個復仇心切的南越人,搖身一變成了這群大周臣子的救世主,他們肆意屠戮南越百姓的時候可曾想過有這一天?
含霜不願為他們出頭。
南越這次確實過了,含霜從沒想過他們會用在自己國家也最令人不齒的手段來控制大周,那藥粉害過無數人,含霜也恨不得讓這種東西徹底絕跡。
在這一點上,含霜和唐聿其實是一致的。
“哀家以為,外拒強敵、內除國賊,的確是當務之急。”含霜發聲。
“哀家一介女流,不懂朝堂大事,諸位愛卿同晉王大人一同商議國事,哀家甚是放心。”
含霜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不願插手唐聿和朝臣之間的爭鬥,當初保舉她回宮的老臣瞪大了眼睛,像是不相信含霜竟然站上了唐聿的陣營。
含霜看得出他們的打算,他們想要利用自己愛子心切,把太后當作他們手裏的刀,讓含霜同唐聿不死不休。
他們恐怕要失望了。
含霜對於大周權力的爭奪毫無興趣,她只想讓李越宸活下去。
僅此而已。
“哀家只有一事要提。”含霜又重新吸引了老臣的視線,他激動地看着高位的珠簾,期待着含霜接下來要說的話。
“陛下尚且年幼,應當給陛下找個好先生給陛下開蒙,教他讀書明理。”
老臣的眼神驟然暗淡下去。
婦人之見。
唐聿的脊背也放鬆下去,他愜意地貼着椅背上,對含霜的提議不置可否。
不過是給李越宸找個教書先生罷了。
“堂下人才濟濟,不知太后看中了哪位大儒?”唐聿隨意地問。
“哀家聽說民間有高人,想為陛下從民間請一位大師。”
“哈。”唐聿嗤笑,滿臉不屑。
“可是太后在皇陵祈福時聽說的?”
“正是。”含霜像沒聽出唐聿話音中的嘲諷。
“赤腳書生哪裏懂得國家大事?陛下將來總歸要親政,朝政可不是太后從民間請幾個師傅就教的了的。”
唐聿有些不情願。
李承灃就是這樣,他書讀的很好,心智上卻始終不夠成熟,他能和幾個臣子斡旋,卻處理不好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
他把大周拖進了深淵,也自己走向了滅亡。
“陛下尚且年幼,親政還早了點。到時候還要勞煩晉王悉心教導陛下。”含霜話說得極為誠懇,姿態放得很低,倒讓唐聿反駁不了。
“既然太后心中已有了人選,那就由太後下旨把人召來吧。”唐聿鬆了口。
含霜苦笑一聲,“這人可不太好請,哀家恐怕要親自登門拜訪。”
唐聿皺眉,他可從未聽說大周民間還有這樣擺譜的讀書人。
而且含霜在來大周幾年,還都住在皇陵下,她能聽說的人,大概也就住在京城附近。
在唐聿眼皮底下,竟然有這樣的人物?
無端地,唐聿眼皮跳了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逐漸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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