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聽雨閣
闊別十年,今時不同往日,清鑾城中的各處景象早已再無舊日模樣。
於師父身側隨其同行,不禁四處觀望,長街兩側燈火通明的商鋪令我應接不暇,琉璃瓦片在燈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猶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璀璨奪目,叫賣聲、嬉笑聲、煙花聲此起彼伏貫徹入耳,熱鬧非凡。
正值入神觀望之際,一行色匆匆之人自身側擦肩而過,身形不穩,后移了幾步后,倚靠在了街邊商鋪門前的石柱旁,這才站穩了身形。
師父見此,即刻便牽着馬匹向我走來,行至我身前,唇邊泛起略為無奈的淺笑,並未多說些什麼,而後便傾身握住了我的手腕,一手牽着馬匹,一手牽着我,再度於人潮中緩步穿梭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見師父仍舊未有駐足之意,我便不禁開口相詢。
“師父,此番這是要去何處?”
“前方不遠處便到了。”
見師父如此回應,我也未再過多追問,抿了抿雙唇,深呼吸了一口氣,緊隨在師父身側,向前緩步行去。
未過多久,師父便在一處建置得頗為雅緻的樓閣前方停下了腳步,仰頭望去,樓閣共有三層,屋檐瓦片皆為墨青色,同方才一路走來所見之處相較,多出了幾分别致淡雅。
樓閣正門懸挂的墨色匾額上鐫刻着三個用金粉書寫的大字——聽雨閣。
同這長街別處景緻相較,這聽雨閣所燃的燈火併未有那般奪目,不但如此,相反而言,更略有幾分昏黃,多了幾分迷濛之意,也更顯神秘。
跟隨師父自正門邁入,四下望去,閣內陳設佈置皆為木質,其上鐫刻的細密雕花生動且雅緻,閣內正中設有一處高台,穿着戲服的二人正於其上不知唱着哪齣戲曲,周遭皆為落座散桌,座無虛席,人數雖眾多,但這閣內卻並未有街巷中那般嘈雜,更多的是縈繞在耳畔的戲曲聲,另同眾人的低聲細語。
仰頭向上望去,恍惚可見二層同三層的建置應當同一層不同,但因相隔較遠,尚有一段距離,便也無法全然看得明朗。
此時,閣內的一位夥計腳步匆匆,行至我同師父身前,腰身微躬,滿面笑意,目光接連望向我二人。
“請問二位客官這是要去幾層?可有定好的散座或是雅閣?”
“去三層最盡頭的那間。”
師父說罷,夥計忽而頓神半刻,只此須臾后,便又恢復了方才神情,攜我二人沿梯階向上,行往三層。
待至三層后,店內夥計未作過多停留,躬身淺笑示意后,便轉身下了梯階。
跟隨師父向內緩步而行,不覺環顧四周,這三層的陳設佈置同一層並不相同,一層皆為散座,且有戲台,而這三層則皆為雅閣,每間雅閣都單獨隔開,中間另相距一段距離,閣門緊閉,無法聽及其內的半分聲響,頗為私密。
未過多久,便行至了師父方才所言的三層最盡頭的一間雅閣,此間雅閣同方才途徑的那些相較,與相鄰的雅閣所隔的距離更遠,且自閣外看去,其內要更寬敞些許。
師父行至雅閣門前,抬手輕敲了三聲,停頓半刻后,又接連敲了兩聲,而後閣門便緩而敞開,跟隨師父入內后,轉身將閣門緊閉,未待轉身,身後便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竺衡啊,我可終將你盼來了,可着實讓我好等,我估算着,本以為你今日正午便可至此,一早便在這雅閣內侯着你了,卻未成想等到這般時辰你才來,你今夜可跑不掉,怕是要陪我好好喝上幾壺我才能放你走。”
未待師父回應,這男子便將目光落在了方才轉身行至師父身側的我身上,眸中含笑,上下打量。
“竺衡,你身側的這位妙人是何人?難道是你終得開了竅?這才尋了如此這樣一位冰肌玉骨秀色可餐的美嬌娘?”
“休要胡言,她是我的親授弟子。”
“哦~親授弟子啊~”
此男子雙眉輕挑,意味深長地望向師父,神情怪異誇張,回應之時提高了聲調,還刻意加重了“親授”二字,本以為師父會因此略顯窘態,但他卻好似習以為常一般,神色平淡,未有過多反應,緩而邁步上前,落座在了八仙桌旁。
見師父如此,我抿了抿雙唇,未再滯足原地,隨之跟隨師父,緩坐在與他相鄰之處。
而那男子恍若了料到了師父會是如此反應,輕緩搖了搖頭,頗為無奈的長嘆了一聲,便倚身在了師父對面的方椅上。
“竺衡,你還是這般無趣,當真是未有半分改變,我也不同你逗趣了,說吧,此番匆匆前來,究竟是為何事?”
“我想向你求證一個消息。”
“說來聽聽。”
“十年前,寧府一案,是否還有倖存之人?”
相詢過後,此男子輕撫下顎,雙眸輕垂,若有所思,片刻過後,抬眸再度同師父對視。
“你是從何處聽來的消息?”
“自然有人相告,這你不必知曉,我只想知道,這消息是否屬實。”
“這消息是確實無疑的,我也是這三兩日經由手下收集方才得知,這倖存之人,是在寧府滅門的那場大火中逃竄的家丁,名叫阿立,而今更名換姓,以做苦力為生,不過竺衡,你問這些幹什麼?”
此男子所言逐字傳入耳中,令我不覺頓然失神,如同自平靜無風的水面上投入巨石,忽而激起千層波瀾一般,令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方才所言之人至今我仍記憶清晰,十年之前,寧府確是有一名喚阿立的家丁,其相貌端正,身形高大,頗有力氣,且細心無比,時常會在我身側看護我,外出之時也是一般,於我同阿娘的身後提攜行裝,正是因此,才令我留下了印象。
這般想着,耳邊再度傳來師父同那男子相言之聲。
“此番前來清鑾城,我便是要同此人見上一面。”
“竺衡,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常年在那滄浪閣中,許是並不清楚,這寧府舊日滅門之案,在這清鑾城中是一個忌諱,而我之所以這十年來從未間斷收集線索,也只是因那一份不解,你也知道,我是個閑人,以收集情報為唯一的興趣,也正是因此,數年前你才會引薦我入滄浪閣,我這裏情報線索,雖皆是確真無疑的,但你要是想去尋此人,還是要再行思酌幾番,如若你的確想同此人見上一面,那我便讓手下去探明他現今的住處。”
“你不必憂心我的境況,只管前去打探便是。”
話音落下,師父便起身向閣外走去,我也一併起身,跟隨師父而去,那男子見此,連忙站起,腳步匆忙追了上來,抬手握住了師父的肩膀。
“你這便走了?方才說好的與我共飲呢?”
“我可並未應下來。”
說罷,師父便抬手將那男子握於他肩頭的手掌輕拂了下去,邁步走出雅閣,縱然那男子自閣內聲聲跳腳呼喊,想要讓師父回頭,師父卻恍若充耳未聞,攜我徑直向前,離開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