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朝陽初上。

竹林之中響起一陣馬蹄，驚得憩鳥競飛。

一位青衣少年策馬而過，他身量嬌小，面容秀麗，衣着裝扮宛若大家公子，卻未帶隨從，一人獨騎一匹棕馬，穿行林間。

眼見行至一片怪奇山麓，他止住奔勢，跳下馬來，解下鞍繩令其自去，他屏氣凝神，向山麓后的低谷潛去。

翻過一片密林，一座陋屋入目。他未貿然上前，卻翻向後山，爬至一處隱秘山崖，藏在一顆怪松之上極目遠眺，見這木屋位於斷崖之旁，依山險而建，屋后一片密林，頗有幾分機鋒。

時值盛夏江南多雨，山泉匯聚，形成一道水勢頗豐的瀑布，自險峰之頂急轉而下，氣勢逼人。少年略一沉吟，自樹上飄下。

他身姿飄逸，雙足向那潭中巨石一點，悄無聲息的再次飄起，落在水潭邊的茂密葦叢間，小心向外挪去。

轉過水潭，前方是一片密林，少年觀察一會兒，確見無人後，扔下一物便躲起來。

稍息片刻，一陣笑聲由遠及近傳來。一位白袍老人先從林中奔出，他高鼻深目，身材高大，面含慈愛，向身後灰衣少年望去。“好孩兒，甚是聰明……”

那灰衣少年眉清目秀，唇角含笑，頭上帶着汗珠並不擦拭，喊道：“爸爸，我們何時出谷啊。”

老人搖頭。“你這個娃娃，功夫還差得遠。”

青衣少年捂住嘴巴，掩住脫口而出的呼聲。盯住遠方兩人，眼含淚光。他眼見二人並肩向木屋走去，待人進屋后，再次奔到潭邊，躲藏起來。

皎月初斜。青衣少年愣愣發獃，不知等了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

“芙妹？”白天見到的灰衣少年沐着月色尋來，雙目四處查探。

“你在山中這般快活，還來尋我做甚麼。”青衣少年自石后奔出，面色氣惱，正是女扮男裝的郭芙。

灰衣少年面色一呆。此時距離陸家莊遇襲已過兩月，他未料到有人會尋到此處，來的竟是他最常想起的芙妹。

剛到此處時，他還想着也許郭伯伯會尋來，但這裏地處深山位置隱蔽，鮮少人煙，數日之後他便斷了念想，想着不若在此和義父為伴，學些功夫，倒也快活。

只是午夜夢回，常常會夢見那抹紅影。

不知她見到那條胖蟲是何反應？

我已允諾，腿傷痊癒便摘花給她戴，不知離了我，她是否尋到摘花之人。

情況兇險，她既要搏命，為何還要拿寶甲救我。

我既把她丟下，她定着腦不再理我。說不定早把我忘在腦後，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有時念起，不覺傷感，種種念頭在腦海中反覆出現，令他輾轉難眠。

“你在莊上那樣自在，作甚麼到這來？”未想在險地重逢，他心中百味匯聚，吃驚、懊惱還帶着竊喜、甜蜜，涌成千言萬語，卻先條件反射的拌起嘴來。

灰衣少年自是楊過，那日義父帶他一路疾奔，來到江寧一處客棧，等了幾日不見霍都，便不耐煩起來。

“讓他先回蒙古，我自會去尋他。”只留下這句話，便丟下那群蒙古軍士，帶着他一路奔走，行至這人煙罕至處，趕走了破屋的採藥人，在此盤踞下來，教他功夫。

山中寂寞，他又喜愛熱鬧，數次想回陸家莊，義父卻道功夫不成不許出山。逼着他每日苦練。

他本想着這有何難，但這拳法、掌法初時簡單，卻越學越難。尤其是內功心法更是進境緩慢，他也起了好勝之心，日夜鑽研，不再提及出山之事。

今日他剛掌握了“瞬息千里”的訣竅，跟着義父在林間疾奔一陣，終因內力不濟被甩在後面，他見義父面露讚賞，便再提及下山，剛說幾句，在草叢中見到一抹紅色若隱若現。

心有所感上前拾起，卻是一隻荷包，入手微濕帶着水漬。摸到上面的芙蓉圖案，他心頭亂跳，小心敷衍騙過義父，熬至深夜，趕至水邊，果然見到那熟悉的身影。

“哼！你放那肥蟲嚇我真當我不知，別以為一聲不吭走了，我就尋你不到。”郭芙面含怒意道。

“芙妹別鬧，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楊過俊臉微紅，互訴離情。

原來郭芙那日趕出庄后，見二人奔江寧而去，便也尋來一匹小馬遠遠跟上，直至驛站，見有兵士把守，並未靠前，只遣了雌雕回去報信，自在客棧等候。

未料到歐陽鋒竟帶着楊過突然離去，她快馬加鞭依然丟了蹤跡，再三尋找才知二人已經上山。

一人在外雖是幼女，但因前世經驗，又有功夫在手，並不如何恐懼，只是風餐露宿女裝不便，她便換上男裝，一路尋到此處，遣了雄雕給父母報信，自己先行上山。

“芙妹，趁義父未發現你快下山，我自有辦法脫身，”再見夥伴，楊過心頭激蕩，雖是不舍，但不願她涉險，低聲勸她離去。

“我才不走，好不容易尋到你，我才不怕那瘋子。”女孩氣道，兩人明明互相在意，卻都主意及正，一時半會，誰都說服不了對方。

楊過暗自焦急，若被發現，她定難以脫身。他自不懼，怎能讓她涉險。於是冷下臉來：“等我學會功夫，自會離去，你莫妨害我。”

言畢，將那荷包丟到郭芙懷裏，便要轉身離去。

若是七歲的郭芙，真要被這反覆無常的少年騙過了。若是那時的她又怎會來尋她，他們必然會像前世那般錯過，但畢竟多活了一世，女孩自是看出了這口是心非的少年心事，不禁嘆了口氣。

“好啊，我這便去了，隨了你的心愿，以後再不煩你。”她賭氣道。

果見背對自己的少年肩膀顫了顫，卻又挺得更直。

“這玩意我不要了，誰稀罕么。”言畢，將那荷包丟入水中，轉身離去。

卻又躲至斷崖，探頭偷看。看那少年昂首離去，走到一半，卻突然停住，轉身跳入水潭中，將那荷包拾起，拿在手中發獃。

不禁暗自偷笑，摘下一枚野果扔了下去。見少年敏捷閃開，左顧右盼，發現崖上的青色身影，面色由白轉紅……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是嫌我礙事，拿我的東西做甚麼。”女孩自崖上跳下，語調上揚，星眸閃爍，看着少年。

“你不是走了么，又躲在那裏做甚麼。”少年強忍羞惱，拿着荷包，丟也不是拿也不是，於是頭腦一熱，竟是潛入水中，不理那可惡之人。

“孩兒？”遠處突然傳來歐陽鋒的喊聲，他夜半醒來，不見楊過，自是關切，外出尋找。

過芙俱是心頭一驚，郭芙欲到崖上躲藏，楊過卻拉住她的衣袖，輕輕搖頭。

“跟我來。”他在女孩耳邊低語一句，帶她潛入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