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樑
簫聲嘎然而止,蕭離宸亦是一臉震驚:“你聽過么?”
情若魚輕聲道:“三十五年前,我祖母去世,祖父慟哭三日,遂譜下此曲。我自小聽着他彈奏,早已爛熟於心,何止聽過而已?這曲子叫做‘斷魂’。”
蕭離宸喃喃道:“斷魂,斷魂……這樣凄涼悲傷的旋律,可不是催人斷魂么?可是你祖父作的曲子,我義父為什麼常常哼唱着它呢?”
“想必你義父也是個傷心人。既然都是傷心人,何必追究它的傳承呢?”情若魚雖是在笑,笑中卻含着無盡的感傷,“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以後不要輕易吹奏這首曲子了。”
蕭離宸道:“我……方才沒由來的有些憂愁,不知怎地就想起這曲子了。它的含義很特殊么?”
“那是為了紀念死去的愛情。”情若魚右手撫上心口,似乎頗為痛楚,“至愛既逝,魂隨卿失;願墮幽冥,與情同殤。”
蕭離宸一凜。那短短的十六個字,竟是如此令人刻骨銘心,不能忘卻!
“記得我在十歲生辰時,恰得了繞樑。那一刻我真是好生歡喜,興沖沖地跑去試音,不料一上手,彈的就是這曲最熟悉的斷魂。繞樑配上斷魂,餘音繞着屋子響了三日,那才是真正的令人悲痛欲絕,惹得祖父……我再不想看到那樣悲傷的眼神了。”情若魚面朝東方,眼中淚光閃爍。
二人都沉默不語,壓抑的氛圍瀰漫著惟清河岸,只有涓涓流水和鴉雀振翅的聲音,提醒他們這個世界並沒有靜止。
一陣秋風拂過,將情若魚的長發末梢捲起,輕輕旋在半空。陽光照在河面,反射在她側臉上,使她面容朦朧一片,恍若神妃仙子。
蕭離宸看得幾乎痴迷,情若魚忽然轉身回來,他急忙偏頭,裝作沒事人:“你說的可是華元獻給楚莊王的‘繞樑’?”
情若魚螓首輕頷:“不錯。”
蕭離宸滿目疑惑:“但那琴已經被楚莊王砸了。”
世人都知,當年楚莊王因為沉溺於“繞樑”琴樂之中,荒廢朝政,後有王妃樊姬規勸,使他警醒。但楚莊王無法抵制“繞樑”魔音的誘惑,居然命人用鐵如意將它砸成幾段,名琴“繞樑”就此絕響。
情若魚搖頭道:“他砸的繞樑是假的。”
“有這樣的事!”蕭離宸始料不及,脫口而出。
情若魚解釋道:“奉命砸琴之人不忍心毀了這絕世名琴,冒着性命危險以贗品替代,把真的繞樑藏在隱秘處。幸好楚莊王也不忍心看琴的殘骸,才僥倖沒有揭穿。”
蕭離宸嘆道:“要是世人知道這把絕世名琴還保存完好,不定要怎麼爭奪呢。如此隱秘的事情你竟敢告訴我?”
“你不會說出去。”情若魚雪白的手指晃了兩下,表情帶着幾分俏皮。
蕭離宸微微一笑,他當然不會說出去。
“而且繞樑的文弦已然被我彈斷了,旁人即使得到又有什麼用?”情若魚語氣淡淡的,彷彿在說一把再普通不過的琴。若說她不在乎名琴的損毀,那微蹙的蛾眉卻是為了什麼?
蕭離宸奇道:“琴弦斷了,那該怎麼辦?”
情若魚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我三哥把它帶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蕭離宸心下一震。
玉煙林府有三位公子,齒序最幼的那位也最為有名。他首次在江湖上露面,便引起了世人恐慌,從此這林三公子多了一個綽號——不死之身。
—————————————————————————————————————
國都皇城中,椒鸞殿。
驕陽公主坐在紫檀木貼金嵌象牙寶座上,手執一卷奏摺,卻不翻看。
兩名掌簾宮娥站在一旁,噤若寒蟬,心有餘悸。方才掌茶宮娥稍有不慎跌落了茶盞,便被拉出去斬首。眾宮娥皆知,若想安然無事地侍候這位天之驕女,不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還需要很大的運氣!
而在驕陽公主的心中,煩惱何止一件件、一樁樁?因父皇年邁多病,太子那邊朝堂政務已是應接不暇,江湖之事幾乎由她一個女子來承擔。目前其他幫派不足為慮,唯有逆天盟最棘手,須得她嚴陣以待。
那盟主蕭瑞坤卻是用兵如神,一支義軍從袁州突起,短短數月便連破數城,幾乎闖入國都。驕陽公主寢食難安,恨不得將蕭瑞坤扒皮抽筋、挫骨揚灰。幸虧太子親自坐鎮指揮,同時調動羽林軍、鐵甲軍與黑鳳騎三路大軍,才把逆天盟逼退回袁州,讓整個朝堂鬆了一口氣。
驕陽公主明白逆天盟只是暫時蟄伏,還得要找到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徹底滅了這禍患。經幕僚獻計,她得知世上有一陣法,可令朝廷所向披靡。
數千年前,軒轅黃帝與蚩尤戰於逐鹿,二人惡鬥多日,直教天昏地暗,最終黃帝得勝,遂為天子。一日,逐鹿地帶光芒大盛,赫然出現一陣法,這便是赫赫有名的天冥奇陣。
天冥奇陣涵括了天下格局,世間萬物,集善惡陰陽之靈力,加上數千年來汲取日月光華,吸收人間浴血,已比黃帝使用時更為強大。無論是統治者,還是角逐者,這陣法都具有極大的誘惑力。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找尋它,但皆以失敗告終。
誰承想,就在去年中元節,朝廷發生一樁天大的喜事。早已歸順朝廷的凌霰派掌門白叢景匆匆趕入東宮,呈上一隻鑲滿了瑪瑙的玉匣。
黃底紅線山河圖,在玉匣打開的一瞬溢出金光。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天冥奇陣竟化在了一尺見方的錦帕上,莫怪難尋!那錦帕光鮮艷麗,看似尋常絲織物,其實永不腐朽,乃是鮫神親手所制的仙品。
連太子楊騰靖也情不自禁地連聲讚歎:“好!真是天佑裕華!”
驕陽公主仔細端詳錦帕,找不到任何玄妙之處,奇道:“這寶物如何使用?”
白叢景道:“古書有言,異世雙靈和鮫人血結合,能催動天冥奇陣,發揮曠古奇效。”
驕陽公主目光閃爍,以手掩口,有驚慌之色。然而不等人發現,她已迅速恢復如常,微笑道:“此乃遠古神術,本宮與太子對此知之甚少,以後少不得向學識淵博的白掌門討教了。”
白叢景惶然道:“公主殿下過獎。”
楊騰靖笑道:“白掌門立下奇功,理應嘉獎,孤還有要事與公主商議,你且去門外聽封吧。”
白叢景忙謝恩退下,走到殿外時長出一口氣——那個致命的隱情總算被成功掩蓋了下來,等着重賞就好了。
楊騰靖派人各處探究許久,仍找不到白叢景所說的“異世雙靈”與“鮫人血”,但對付逆天盟,已是刻不容緩了。
驕陽公主美麗的下巴輕輕一抬,就有了個絕好的主意:“太子,既然天冥奇陣暫不能用,何不將計就計,邀請一些客人來呢?”
楊騰靖心領神會,知道她說的客人是逆天盟一黨,自然拍手贊妙。他派人在外四處散播謠言,稱天冥奇陣在東宮之中,暗地卻把真正的陣法移到了別處。
楊氏姐弟精心籌謀,果然不負所望,秦戎等人中計入宮,如同瓮中之鱉。
驕陽公主聽了探子來報,輕輕一笑,只道這一次又是成功在即,還破例多喝了兩杯西域進貢的葡萄美酒,甜甜地睡了一覺。她在夢中尤想,一覺醒來就能見到逆天盟被俘的叛黨,運氣好的話,甚至能拷問出蕭瑞坤的行蹤!
可惜啊可惜,那天晚上情若魚跳出來,把她所有的美夢的都擊碎了。
驕陽公主氣得要發瘋,可是她拿情若魚沒有一點辦法,不僅不能打罵,反而還得好言安慰一番——誰要那是她最心肝寶貝的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