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晚上都靠火盆在取暖,房間裏悶悶的不舒服,因而在他們走之後,有小太監將窗子支了起來。清冽的風涌了進來。窗格子忽然一響,嘰喳兩聲清脆的鳥叫聲響起后,又有翅膀扇動的聲音。
正在滔滔不絕的賈筱筱聽見了外頭的動靜,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見到兩隻鳥兒掠過窗邊的身影,她這才緩緩吐了一口氣。剛才那一番場面給她的心理震撼太大,她這會兒真是有點兒草木皆兵了。賈筱筱鎮定了一下心緒,轉過頭來,不期然撞上了甄承祐若有所思的目光。
以往每次甄承祐看向她的時候,賈筱筱都會覺得一塊石頭壓在她的心頭。不愧是皇帝,上位者的魄力讓人根本不容忽視。但是,如果之前的眼神是睥睨天下讓人不得不臣服的威嚴的話,那麼今天甄承祐的目光就有點兒奇怪了。
不是那種瞪着人的可怕,而是就這麼靜靜的看着你,似乎有話要說,但是卻有一種讓人不敢去直視的不安。對,就是不安。她輕輕地變換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將全身力氣集中在了另一條腿上,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那個,我是說錯什麼了嗎?”
甄承祐對上面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儘管面前的這張臉他每天照鏡子都能看到,但是就這雙眼睛裏流露的神采,他完完全全能夠認出來這是另外一個人。而現在,這雙眼睛裏面,有着疑惑,有着初次完成任務后的輕鬆,還隱隱有一種自得感。但唯獨,在那其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嫉妒。
想起方才回來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的模樣,甄承祐分明感覺到她情緒不太高,浮現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看到了其他妃嬪有孕,她心裏不舒坦吧。他當時其實有點兒擔心:她這樣感情用事的話,怕是會礙了正事。但是看到剛才她那滔滔不絕一點兒也沒勉強的模樣,甄承祐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看來她還是拎得清的。可是,他觀察了許久,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了:這也太拎得清了吧,怎麼好似跟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難道說,她壓根兒不在乎?
“皇上?”賈筱筱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陷入思索中的甄承祐拉回了思緒,淡淡地應了一聲:“嗯,做得不錯。”話音剛落,對上她驀然亮起的眸子時,他鬼使神差加了一句:“你真的沒有其他事情想要問朕的嗎?”
我該問什麼啊?賈筱筱亮晶晶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迷惘。她的目光落到甄承祐摩挲着奏摺的手上,腦袋裏靈光一閃,湊近了他,壓低了聲音:“真的,什麼都可以問嗎?”
果然還是忍不住吧。甄承祐端起了茶:“自然。”
賈筱筱雙手交握成一個拳頭,一雙眼睛裏滿是好奇:“所以,真的有刺客嗎?”
甄承祐一口茶差點兒嗆到了嗓子眼兒,眼風一掃。這人怎麼還在問這個蠢問題?他強忍下嗓子的癢意:“重新問。”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剛才還說的好好的,一下子就翻臉了。賈筱筱被他的動作唬得往後退了一點兒,委委屈屈地說道:“那,我回來的時候,聽說是太后宣了賈婕妤,怎麼我到了慈惠宮,您卻不在?”
甄承祐放下了茶杯:“本是要去的,走到一半就瞧見鄭國公府有人進來送東西,太后就沒召見。剛出來,皇后就派人來尋朕了。結果到了皇后那邊,淑妃蘇美人她們都在。”說到蘇美人的時候,甄承祐特意看了賈筱筱一眼。
賈筱筱卻只注意到了前半句:“皇后尋你去是為了上回落水的事?”
“還沒說到正題,慈惠宮的人就來坤安宮尋淑妃了,所以就都來慈惠宮了。”甄承祐微微皺了下眉,“你和蘇美人,倒是關係不錯的樣子?”
賈筱筱聽見她並沒有受什麼搓摩,這才鬆了一口氣:好在自己去的及時,不然這位大爺秋後算賬,自己怕是小命不保。然後,下一瞬聽到了蘇美人的名字,賈筱筱心中一凜,立刻嚴肅臉:“我沒有我不是絕對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胡亂搬弄我和蘇美人的是非,您告訴我是誰,我願意當面對峙。”
甄承祐一臉平靜:“從坤安宮出來時,蘇美人一路上都在和賈婕妤搭話。”
……她就知道,那是一顆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賈筱筱清了清嗓子:“我發誓,三日前,我跟蘇美人從未正面打過交道。我也不知道她三日前為什麼突然到了翠英宮。她去我那裏的時候,由於我的月例銀子點菜用完了,所以招待她的只有白開水和瓜子。皇上自可召了桃紅她們來問,如果我有一句說謊,我名字后兩個字就倒過來寫。”開玩笑,三日前,那些人她都不認識好嗎?
“你名叫什麼?”
賈筱筱老臉一紅:“額,筱筱。”
……好一個倒過來寫。不過,月例銀子點菜用完?甄承祐眸色微沉,但看到賈筱筱的表情,忽然覺得自己方才似乎被什麼給魘鎮了:自己這麼追根究底她醋沒醋幹什麼?
甄承祐臉色驀地變嚴肅,拿起一本摺子:“朕要處理摺子了,你自便,只一件事,不得發出聲音吵鬧。”
“那,我能看書嗎?”賈筱筱看了一眼旁邊的書架,壓低聲音問道。
甄承祐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准。”
“多謝皇上!”他話音剛落,就瞧見賈筱筱騰地一下站起來,飛快跑到書架前面,刷刷刷地抽出好幾本,抱着書對着他行了個禮:“我在屏風後頭這邊看,絕不吵您!”說完,她轉身歡快地奔向了屏風後頭。
甄承祐看着書架上空出來的缺口,坐在了御案后自己慣常坐的位置上:她還真是會挑,唯一的幾本雜談遊記就被她拿走了,其他的正經書一本沒碰。甄承祐搖搖頭,又一次拿起了河南巡撫遞上來的摺子,眉擰了起來:黃河修堤之事,是應還是不應呢?
甄承祐思索了許久,還是將這封摺子放到了一邊:這事兒還得召了戶部和工部一併商議才行。甄承祐又拿起了一本摺子,這是請示春闈之事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記得一連批了多少個摺子,甄承祐端起茶來喝時,這才發現自己的茶已經幹了。他皺了下眉,正要喊人,忽然瞧見自己手上的蔻丹,這才憶起了一件事:她在幹什麼,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懷着疑惑,甄承祐放下茶杯走向了屏風,在屏風側邊站住了腳。
軟榻上鋪着雪白狐皮,賈筱筱正趴在上面,雙腳翹在半空,一晃一晃地看着面前翻開的書。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好笑的場面,她捂着嘴無聲地笑着,整個人都在抖。等到笑完,她將手中的瓜子剝開,扔進了自己的嘴裏,又伸手去了榻下。
而軟榻下面,一張矮几上面放着各種蜜餞果子瓜子,正夠着她的胳膊長。瓜子皮,蜜餞核兒等,一半落在銅盆里,地上還散落了一半。那場面,萬分愜意。
賈筱筱正看得出神,頭頂忽然一暗,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好看嗎?”
“好看啊,我給你說,他們遇到的這群人真是太好笑了。”賈筱筱下意識地用右手撐起身子,將書拿起來遞到旁邊的人面前,“尤其是這個胖……”
話還沒說完,她就對上了甄承祐似笑非笑的臉,頓時臉色一僵,立刻就順勢坐了起來:“我,那個……”她掃了一眼面前的一地狼藉,解釋的話就這樣噎在了嗓子眼兒,眼珠子一轉:“我沒發出什麼聲音吧!”
甄承祐轉過身去:“給你一盞茶的時間將這裏恢復原樣,然後過來。”
賈筱筱不敢怠慢,匆匆收拾了起來,妥當之後奔到了御案旁,氣喘吁吁地道:“我收拾好了。”
甄承祐隨意點了點自己旁邊的圈椅,“坐吧。”
賈筱筱一頭霧水地坐下。
剛坐下,一疊摺子就被放到了她的面前:“晌午前看完。”
賈筱筱差點兒沒蹦起來,不敢置信地指向自己:“我,我看?”瞧見甄承祐抬頭,她繼續追問:“不是,這為什麼是我看啊?“
甄承祐好整以暇地看向她:“難道不是你上的早朝嗎?”
……你以為我想上早朝啊?賈筱筱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誒,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她剛要提出反駁,瞧見甄承祐那似笑非笑的臉色后,默默地拿起一本摺子。
“除了請安摺子之外,其餘的每封都寫個條陳。”見她拿起摺子,甄承祐“善意”地提醒了一下。
本以為今天不用練字了,結果在這等着呢。賈筱筱心裏為自己掬了一把淚,心裏十分疑惑:不過他為什麼突然讓自己看摺子啊?
甄承祐看着她那苦大仇深的模樣,心裏舒坦了:作為臣民,為君分擔那是分內之事,怎麼能就皇帝一個人忙呢?
賈筱筱就寫了一本的條陳,就覺得胳膊沉得不行:這小楷也太難寫了。她偷瞄了一眼,瞧見甄承祐上揚的嘴角,忽然靈光一閃:他不會是故意的吧?這糟老頭子簡直壞的很啊!
門口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皇上,皇後娘娘求見。”
賈筱筱面色一喜:“快,快宣!”話音剛落,她就察覺到旁邊的人驟然垮下去的嘴角,心裏舒坦了,面上卻是一臉鄭重:“皇上您之前不是將查落水的事情交給皇後娘娘了嗎,我先去幫您探探,看查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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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承祐:糟老頭子?朕讓你看看朕是不是糟老頭子!
賈筱筱:你別過來啊!你再過來就要鎖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