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食盒落地的聲音響起時,林恬簡的臉色瞬間慘白。
眼睜睜看着裏頭的人齊刷刷地轉過身來,林恬簡的腦袋裏忽然嗡的一聲炸開,抬手啪的一聲就甩在了旁邊抖如篩糠的隨身宮女臉上:“你在做什麼!”
那宮女被她這一耳光甩到了地上。儘管右耳還在嗡嗡作響,但她的左耳卻十分清晰地聽見了林恬簡的話,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連忙爬了起來,膝行兩步,跪在了林恬簡的面前:“林才人,方才不是奴婢。”
“嚷什麼!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們如此放肆?”沈福冷着一張臉走了過來,就掃了一眼,手一揮,“堵住嘴,帶下去,押到慎刑司去。”
那宮女一聽到這話,滿臉驚恐,連忙爬上前來,拽住了林恬簡的下擺:“才人主子,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啊,您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啊。”
小太監們已經上來堵住了宮女的嘴,一邊一個拉起了那宮女。那宮女死命搖頭,死命拉着林恬簡的裙子,手指是被小太監們一根根掰開,然後被拖走的。
林恬簡的牙齒咯咯作響,目光在接觸到帘子裏頭看過來的那一雙眸子時,她頓時有一種心思被戳破的慌張,對着沈福勉強笑了一下:“多謝大伴,還請大伴能稍稍看顧下她。畢竟服侍了我一場。不敢擾了皇上的休養,我這就告退。”說著,林恬簡就給沈福塞了一錠銀子,轉身就走,那步伐快得彷彿有什麼洪水猛獸在後頭攆她一樣。
林恬簡一路快步走着,不敢回頭,更不敢停下來。這樣一徑走回到了自己的寢殿,直奔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她抱着膝蓋縮在床上,即使被子緊緊地圍着她,她還是渾身在發抖。腦袋裏一時是慶幸今日只帶了那一個宮女,一時又是今日在乾元殿前出的事,皇上會不會怪罪。她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想起宮女被拖走的場景,以及帘子后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目光。
她就這樣從下午坐到了晚上,等到她猛地一驚,發現屋子裏已經是黑漆漆一片時,她驚恐地喊道:“點燈,怎麼不點燈!來人,快來人!”
外頭候着的宮女們連忙進來點起了燈。望着那搖曳的火苗,林恬簡在心裏默默地念叨: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只怪自己的命罷。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父母家人,也會給你誦一個月的經。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饒是如此,第一回做這種事的林恬簡當夜便發起了高燒,病了一大場,足足養了兩個月才好,不過,此乃后話了。
卻說沈福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子,看了一眼林恬簡的背影,隨手丟給了旁邊的小太監:“既是她主子有這份心,你們就好好料理吧。”
“慢着。”沈福話音剛落,後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沈福立刻轉身跪下行禮:“皇上萬福。”
賈筱筱負着手走出來,看了一眼那邊涕淚橫流的宮女,心下不忍:“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略施懲罰,就將她放出宮去罷。”
沈福一愣,眼角餘光瞄到“皇上”正往賈婕妤那邊瞧,恍然大悟。這事橫豎也跟自己無關,饒人也是為自己積德,他連忙應道:“奴才領命。”轉過身,他壓低聲音:“打二十板子,過後送到我家裏去,我自有安排。”皇帝要承賈婕妤的情,自己就不能辦砸了差事。
賈筱筱和甄承祐一前一後地回到寢宮。剛關上門,賈筱筱就開口解釋:“我剛才想起一句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古語也有雲,好人有好報,行善積德。說不準,這多做好事,能讓這時機儘早來呢。所以我才開口的。”
“嗯。”若有所思的甄承祐回過神來,“你還差七張。”
把自己都要感動了的賈筱筱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你不是說什麼都有你在後頭掌控着,我只需要幫你出面傳達旨意就好了啊。既然只需要說話,那我幹嘛要練字啊?”
甄承祐抬起眼帘:“朕什麼時候說傳達旨意就是只需要說話的?”
賈筱筱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我還得寫字吧?”
“當然,萬一有急事需要當場擬旨或者批摺子什麼的。”甄承祐挑了一支筆,一隻手負在身後,運氣抬腕,行雲流水般寫了下來。
陽光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正映在甄承祐目前這具身體的側臉上,光在她微微抿起的唇珠上凝成了一團絨絨的光,越發顯得唇紅齒白。賈筱筱不知不覺被那認真勁吸引住,下意識走了過去。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賈筱筱對於毛筆字只是粗粗知道些皮毛,來了之後倒是自動承接了“賈婕妤”的運筆用字習慣,當知道“賈婕妤”和甄承祐練的都是顏體,且“賈婕妤”還專門摹過一段時間皇上的字時時還曾暗暗竊喜。但是當賈筱筱看到甄承祐寫出來的這一首《望岳》時,頓時被那撲面而來的大氣磅礴給折服了。她默默地拿起了毛筆,繼續開始練起了字。
甄承祐擱筆時,看到賈筱筱微微抿着的唇,目光落在她剛寫完的字上,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倒是有些意思。
這一晚上,賈筱筱彷彿一個臨時抱佛腳的學生,剛練完字就在旁邊學明兒個上朝的一整套儀式。就那麼簡簡單單的走路和落座,她都反反覆復練了一個時辰。
本以為她會緊張到睡不着覺,但是亥末她倒到床鋪上時,頭剛沾到枕頭就歪着了。第二天早上被喊起來的時候,賈筱筱一臉懵地站在那裏,彷彿一個娃娃一樣任憑旁邊的人給她穿着衣服。
中衣穿過之後,她就穿上了配套的襪和靴子。然後,明黃色的龍袍就被沈福鄭重地捧了過來。左肩綉着的赤色日頭中繪有金烏,右肩綉有蟾蜍蹲坐在白色的月亮中。星辰、龍、群山、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分別綴在龍袍的其他地方,與日月共同湊成“十二章”紋,金光燦燦,華美絕倫,讓人移不開眼。
龍袍上身的那一刻,賈筱筱的心驀地一顫,方才還懵懵的腦袋一瞬間變得十分清明。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禁有些恍惚:這就是歷朝歷代,幾千年那麼多人費盡心思,花了畢生的功夫所追求的龍袍,現在居然穿在了她的身上,她就是做夢都想不到。
龍袍穿好之後,就是朝帶。當明黃色的朝帶系好之後,甄承祐親自給她規整好,在龍紋金版上掛上了按制需配的玉佩等活計。昨兒個甄承祐已經再三叮囑過,這上頭的東西都是有數的,千萬不能有閃失。
一百零八顆的朝珠被小心翼翼地捧了過來,賈筱筱低下頭來,頓時覺得脖子一沉。睜開眼,全是晶瑩圓潤的各種寶石,最大的東珠有拇指頭大小,晃得她眼睛都有些花了。
這一切都打理妥當之後,就是最後一步了。
甄承祐穩穩地將朝冠放到她頭上,這才退後了兩步,看向賈筱筱,仔細端詳了片刻,他這才對着賈筱筱點了點頭。
走在乾元宮內沒有什麼實際感覺。當走到門口,聽見沈福拉長的“皇帝起駕”聲響起時,賈筱筱只覺得心在那一刻猛地一顫,頓時有一種下意識想要逃離的衝動。
然而,理智在那一刻回籠,賈筱筱強忍着想要回頭的念頭,扶着沈福的手,登上了御輦。
五更已至,佔據了一晚上的夜色逐漸褪去,東邊,已經泛起了微微的白。當御輦被緩緩抬起之時,賈筱筱撫摸着右手大拇指上今早甄承祐才交給她的扳指,本來還緊張着的心忽然一下子落了下來。他一定在看着她,而既然答應了他,這時候她也沒法再退縮了,就當她為百姓們盡一些綿薄之力吧。
上朝的地方是元和殿。賈筱筱到的時候,群臣已經在下頭候着了。賈筱筱依着昨日晚上甄承祐一字一句的吩咐,目不斜視,踩着方磚的同一條線,微微昂頭,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堅定而有力。
當終於走到那高高的金台御座上時,賈筱筱轉過身來面向群臣。
御座下伴着的沈福和趙有才同時唱和:“跪!”
眾臣齊齊地跪了下來,依禮叩下頭去:“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就在此時投到了門口,分隔出明暗。賈筱筱站在高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着那跪了一地的人,她心中又是一恍惚:這就是君臨天下的感覺啊。不過只是一瞬,她就抬手:“眾卿平身!”
官員們又是齊齊整整的聲音:“謝皇上!”話音剛落,眾官員已起身站穩,低首斂眉,並不敢直視。
硬邦邦的龍椅並不好坐,尤其是還要挺直脊背,頭上脖子上沉甸甸的,其實並不舒服。賈筱筱保持着坐下的姿勢不敢動,聽着沈福唱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賈筱筱的話音剛落,第一行就有一人站了出來:“回皇上,臣秦昀,要參戶部尚書耿泰,故意拖延工部欠款,致使知和園至今尚未能完工。”
這人話音一落,另一個人就上前來:“回皇上,臣耿泰,參工部侍郎秦昀玩忽職守,怠工疏忽,中飽私囊,致使知和園至今未能完工。”
賈筱筱:……我的第一次朝會你們就吵架,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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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皇帝服飾等裝扮綜合各朝,架空文,請勿考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