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負荊請罪
自柴宗訓離京后,京中氣氛頗為緊張。
當然,只是因為城內遍傳點檢做天子,至於一個撒尿和泥的小皇帝在不在,倒也沒誰在乎。
回師的點檢沒等到,等到了從邊關回來的小皇帝。
上朝的時候,柴宗訓依然獃獃的看着宰相范質和副相王溥噴口水。
正月初一邊關來報,倆人未辯真偽便在倉促之中派遣趙匡胤出戰,可見其能力,實屬一般。
而且對於這兩個毫無氣節的文人,柴宗訓不想多浪費表情。
此時有黃門使上前稟報:“啟稟皇上,太尉趙匡胤與潘仁美自縛於殿外,欲求召見。”
趙匡胤這麼快就回來了?
柴宗訓坐正身子:“宣。”
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趙匡胤卻和潘仁美光着膀子五花大綁緩步上殿。
倆人恭恭敬敬的跪下磕頭:“罪臣趙匡胤、潘仁美叩見吾皇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上群臣訝異非常,只聽說趙匡胤要做皇帝,韓通組織人手對汴梁城城嚴防死守,卻沒想到趙匡胤會自縛請罪。
柴宗訓急忙擺手:“趙卿家何罪之有,至於潘卿家,當時情勢所逼,朕不會降罪,快來人替兩位卿家鬆綁。”
“皇上,”趙匡胤擠開鬆綁的侍衛,大呼到:“皇上,潘仁美驚擾聖駕,臣馭下不嚴,皆是死罪,懇請皇上責罰,以正視聽。”
潘仁美豈止是驚擾聖駕,他的罪行死一萬次都不為過。
可這次參與兵變的又何止潘仁美,怕是趙匡胤手下的中級軍官都有份。
如果殺了潘仁美,那些中級軍官人人自危,那就不是和柴宗訓離心離德的問題,那隨時都會再來一次陳橋兵變。
雖然柴宗訓仗着後世對趙匡胤的心理分析,暫時破了這次陳橋兵變,卻又不得不將趙匡胤的反心揭示。
若非擁兵,趙匡胤恐怕早已身首異處。目下為了自保,他定然會詭計齊出。
柴宗訓怎麼會上這種當。
“趙卿家,”柴宗訓淡淡到:“朕金口玉言答應赦免潘卿家,身為天子,豈可食言?”
“皇上,”趙匡胤仍在堅持:“潘仁美大逆不道驚擾聖駕,實是罪該萬死,如不依律治罪,臣恐怕將來效仿者眾,局面會更難收拾。”
這是一定要把潘仁美往死里整,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匡胤。
明明說好一起到白頭,你卻偷偷焗了油?
不是說上殿賠罪走個過場嗎,看樣子還要殺人?
潘仁美不解的看着趙匡胤,趙匡胤小聲到:“仲旬(潘仁美字),你死後,你妻子吾養之,你勿擔憂。”
好你個趙阿瞞,潘仁美心中充滿悲憤,卻又無可奈何。
“朕說過,”柴宗訓開口到:“潘卿家不過由唐末至今風氣所惑,朕不怪他。再說豈可漢唐故地未復,卻先殺陣前大將?”
“皇上。”
“趙卿家勿再多言,朕累了,散朝吧。”
潘仁美感激的看了柴宗訓一眼,趙匡胤心裏咯噔一下,這一次謀划恐怕有誤。
回到家中,趙匡胤急忙召來趙普:“趙大人,這一次原本是借小皇帝的手殺潘仁美,好讓將士歸心,也讓我自保無虞,可小皇帝竟然當廷赦免了潘仁美,你快幫我參詳一下。”
說罷趙匡胤將大殿上的情形複述一遍。
“這小皇帝比我們估計的要精明得多,”趙普閉了下吊三角眼:“前半年恐怕一直在隱忍。”
“怎麼辦?”趙匡胤說到:“陳橋的事已然敗露,我不可不自保。”
“無妨無妨。”趙普淡淡到。
趙匡胤有些着急:“還無妨呢,軍中將士情形如何?”
趙普說到:“除了石守信等一班心腹,大多持觀望態度。”
“如之奈何?”趙匡胤嘆了一口氣:“當日若無潘仁美之事,是自立或是輔佐小皇帝,皆由我說了算,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啦。”
“我看未必,”趙普說到:“此時恰好是個機會,將殿上文臣之心一併收攏。”
“哦?怎麼說?”
“潘仁美之事,尚只是開頭而已。”
趙普說到:“時間緊迫,瀛洲之事尚未發酵,太尉正可以利用。如若瀛洲細節不小心由言官掌握,即便小皇帝不殺潘仁美,言官的口水也足以淹死他。”
“再說潘仁美,並非一定要小皇帝親自下旨處死他,難道他就不能畏罪自殺嗎?”
“當然,此是最後一步,最好還是先造成文武相爭的局面,最後太尉再出來收拾殘局,豈不是收盡人心?”
下了早朝,柴宗訓到勤政殿跟着宰相范質,副宰相王溥學習處理政務。
還未開始,范質便‘諄諄教誨’到:“皇上,你是萬乘之軀,切不可再以身犯險,若是有個差池,讓老臣如何向先帝交代?”
“朕知道了。”
“陛下,”王溥插了一句:“陛下,老臣聽聞潘仁美於瀛洲之時曾要弒君?”
“你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柴宗訓反問到。
王溥並不回答,只說到:“若果如此,皇上須對潘仁美嚴懲不貸。”
“自唐末以來,四維不張,道德仁義淪喪,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
“更兼天子多為武力得之,致使武將多生驕橫之氣。”
“此次陛下若縱容潘仁美,將來弒君者不知又有凡幾。”
王溥的幾句話不可謂不慷慨,當然,如果柴宗訓不知道他和趙匡胤勾結的話。
“臣附議。”范質跟着說到:“若潘仁美犯上作亂為實,皇上須得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王溥隨即接話:“先前於大殿之上,潘仁美就該下獄,交有司審讞。”
倆人瞪大眼睛看着柴宗訓,等待着他納諫將潘仁美下獄。
柴宗訓忽地站起來:“范師相,王史相,政務暫且交給兩位卿家,朕的鳥兒今天還沒喂呢。”說罷拔腿便跑。
後面太監萬華跟着急追:“皇上,慢點,你慢點。”
范質和王溥相視苦笑。
雖然陳橋驛的事情有所耳聞,但趙匡胤自縛上殿,不恰巧證明他從來沒有反心嗎。
京中遍傳點檢做天子,但這事從大行皇帝在時就已傳開,不過是中下級軍官為博富貴而為之。
只要殺了潘仁美,就能震懾這些人的氣焰。
至於趙匡胤,范質一直認為他不過就是想撈點權,這次殺個潘仁美,也算敲打敲打他。
王溥則早與趙匡胤勾結,誰做天子也少不了他的宰相之位。
出了勤政殿,柴宗訓馬上找來董如誨:“老董,朕要你選派幾位得力幹將,將潘仁美保護起來,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就算他自殺,朕也唯你是問。”
“遵旨。”董如誨應了一聲,轉身退下。
如果人人都像董如誨這樣就好了,命令什麼就幹什麼,不反駁,不質疑。
除了趙匡胤手下的中級軍官,應當還有李筠,李重進這些外鎮節度也在觀望。
根據歷史記載,柴榮死後,這倆人都有反叛之心,卻被趙匡胤搶了先。
於是倆人一起反了趙匡胤。
雖然先後被鎮壓,但其過程也是勞民傷財,死了不少人的。
如此看來,兵變之後的事情,其實比兵變本身要麻煩得多。
隔日才上朝,太監萬華高叫到:“眾卿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一人當即走出班列,舉着笏板大叫到:“啟稟皇上,臣劉溫叟有本奏。”
“卿且奏來。”
“稟皇上,臣參劾陝州防守使潘仁美九大罪狀。”
“犯上作亂,罪其一。”
“驕奢淫逸,罪其二。”
“縱軍行兇,罪其三。”
…………
“貪污軍餉,罪其九。”
“陝州之地連年大旱,當是潘賊惡行引致天怒人怨,請皇上速誅此國賊。國賊既死,臣擔保陝州將普降甘霖。”
“臣附議。”
“臣附議。”
“懇請皇上誅此國賊,以正綱紀。”
底下瞬間黑壓壓的跪了一群人。
“啟稟皇上,”副宰相王溥做總結性發言:“劉大人所奏句句屬實,潘仁美欺君罔上,罪不可赦,請皇上速誅此國賊。”
柴宗訓有些不耐煩:“一個防守使而已,不過管兩州邊防,況其於任上屢立戰功,多次打退北漢,可能犯如此誅九族的大罪嗎?”
“皇上,”王溥說到:“臣聞潘賊於瀛洲劫持太尉,意圖弒君,僅此一條,便足以誅其九族。”
“王史相,”柴宗訓的語氣很重:“你說潘仁美弒君,可有證據?他若弒君,朕豈能於此時此地早朝?”
“臣聽聞,陛下為北漢大將楊業所救。”
“哈哈哈,”柴宗訓大笑:“北漢與我大周乃是不死不休的世仇,北漢大將救朕?”
“王史相,政務多由你與范師相處理,欲殺潘仁美,下旨便是,何必搞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樣子。”
“皇上,”王溥知道失言,重重跪倒:“臣與潘仁美並無私怨,臣一片赤誠,只是為了社稷着想,並無私心,懇請皇上明鑒。”
“朕知道你一片忠心,不過朕是不會殺潘仁美的,要殺你自己殺,朕的鳥兒還沒喂呢。”說罷柴宗訓便起身往後跑去。
“皇上,皇上。”王溥跪着追了幾步,隨即回頭緊緊的抓住范質的胳膊:“范相,皇上頑劣至此,太祖皇帝與大行皇帝好不容易打下這一片基業,可不能喪在咱們手上啊。”
范質只是想殺潘仁美敲打趙匡胤,既然皇帝不願意殺,他可不摻和這趟渾水:“王相,此事當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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