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正當綠肥紅瘦、柳嚲鶯嬌之際。
世人萬沒想到,新帝登基的頭一個月,竟是向天下九州頒佈告示,以萬金尋賞畫中人。
無人知曉,那畫中人究竟是何身份。
只據說,畫中人時常出現在新帝夢中,至於是何般夢境,亦是無人知曉。
畫像乃新帝親手所繪,又命宮中畫匠連續數日臨摹,整整數千張畫像,再由新帝御前侍衛送去各大州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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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趙家別苑。
“寧寧,事情只能如此了,皇上點名要你,以我之能,根本留不住你。”趙胤眉心蹙着,神情頹唐,似是當真捨不得她。
沈姝寧看着面前薄唇微抿的男子,心沉到了谷底。
終是要將她送出去了么?
七年夫妻情義,還抵不過新帝許諾的萬金與榮華。
眼下,沈姝寧的畫冊已經遍佈天下,但凡見過她的人,皆知道,她就是新帝要尋找的畫中人。
誰也不敢藏匿她,也無人敢知情不報。
說起她與新帝之間的淵源,當真可以忽略不計。
她是京城沈家嫡女,年幼時就與冀侯庶子---趙胤定下婚事。奈何母親早逝,父親抬了貴妾為平妻,也不知是何緣故,父親厭惡亡母,也順帶厭惡她。
沈家當年與康王府定下了姻親。
那康王府的世子爺---陸盛景患有腿疾,是個性子陰沉不定的殘廢,為人十分暴戾偏執,傳言死在他跟前的婢女比比皆是。殘暴手段能令小兒啼哭。
沈家捨不得嫁出嫡次女,就讓沈姝寧代替妹妹,嫁去康王府沖喜。
彼時,趙胤在京城進學,年少意氣,也長得丰神俊朗,是女兒家愛慕的對象。
沈姝寧當然不願意替嫁沖喜,遂與趙胤言明實情。
趙胤也曾是個重情義的,年少輕狂,沒什麼事能夠阻擋懵懂的竹馬情誼。
替嫁沖喜之前,趙胤帶着沈殊寧私奔到了冀州,一直躲着沈家與康王府,這一躲就是七年。
而這七年之內,康王府的世子陸盛景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來,還恢復身份,他竟是走失多年的先太子。又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在極短時間之內橫掃忤逆之臣,斗垮了自己的宿敵,一躍成為了大周新帝。
沈姝寧與新帝從未謀面。
總不能僅僅因為自己當年逃婚,他登基后就追窮不舍?
這實在說不通。
再者,要嫁給他的人,本就應該是沈家嫡次女,他即便想要人,也不應該衝著她。
沈姝寧着實想不通,她為何會出現在新帝夢裏,還被新帝如此大費周章的尋找。
新帝登基那日,京城菜市口血流成河,沈姝寧內心惶恐:“我已嫁給你,難道皇上非要逼.迫么?”
沈姝寧底氣不足。
暴君做事,又何須任何理由?
她知道朝廷忌憚冀州,趙胤又是庶子,在冀州的處境並不好過。
趙胤高大的身影突然靠近,一把握住了沈姝寧的雙手,還是那雙盛滿多情的桃花眼:“寧寧,趙家原是二殿下一黨,如今新帝登基,唯有你能救趙家。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去接你,你只要按着我說的去做就行。”
掌心突然多了一把匕首,沈姝寧的心更涼了:“你想讓我刺殺皇上?”那她還有活路么?
新帝剛登基,根基不穩,又殘暴成性,反對他的人不在少數。
趙胤的眼眸依舊深情:“寧寧,我怎能捨得下你,但眼下唯有此法,你若不去,皇上必定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沈家,你還有一個弟弟在沈家。”
沈姝寧動了動唇,什麼也不再說了。
趙胤已經擺明了態度,甚至還拿出了弟弟做威脅,她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呢。
權貴生死面前,紅顏命若蒲柳,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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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京城皇宮。
沈姝寧被領入宮,一路上目睹飛檐斗拱、氣勢磅礴的宮宇,仲春正好,日光暖絨,她卻是渾身一片寒意。
這座全天下,人人憧憬仰望之地,卻有股令她窒息的威嚴。
先是被宮人領去泡浴,焚香更衣后,沈姝寧就像一個牽線木偶,被伺.候着換上了水粉綉並蒂蓮的小衣,外面僅套着一件鵝黃色撒花煙羅衫,目光所及,隱約可見小衣系帶。
美人香肌若隱若現。
便是這朦朧而非直接的美,更是刺激人的視覺。
新帝的用意,已經昭然若揭。
沈姝寧無暇沉浸在被趙胤背叛的痛苦之中,更多的是對新帝的恐懼,以及好奇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被宮人領入了新帝寢宮,已是華燈初上時分,仙鶴纏枝燭台上,蠟油斑駁,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晚風,令得燭火晃動。
沈姝寧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還未坐定,殿外傳來宮婢的聲音:“皇上!”
沈姝寧身子一抖。
她僵在那裏,片刻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朝着她款步走來。
這是沈姝寧第一次看見新帝,曾經那個雙腿殘疾的康王府世子爺,她差點替嫁沖喜的男子。
要如何形容這一刻自己親眼所見的呢?
男人生了一副好皮囊,劍眉星目,五官立挺深邃,面容稜角甚是分明,彷彿是上蒼用了刀斧精心雕刻而成。
一襲玄色帝王常服,襯得身形高大頎長,寬肩窄腰,玉帶下面彷彿皆是腿。
許是他天生氣場駭人,有股睥睨天下人的孤傲決然,彷彿世間一切生靈在他眼中,皆是螻蟻,無關緊要。
一個晃神間,陸盛景已經走到了沈姝寧面前,他高大的身段投下一道陰影,彷彿將沈姝寧整個人籠罩其中。
在陸盛景的凝視之下,沈姝寧彷彿看見了野獸終於尋到獵物的興奮。
“當真是你?”陸盛景忽的勾唇一笑,但笑意不達眼底。
嗓音如石上清泉,卻又磁性至極。
他似乎也吃驚,夢中人竟就活在這世上。
沈姝寧不知是嚇到了,還是被新帝的威壓所折服,喉嚨像是被堵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根本從不認識他!
沈姝寧怔然間,陸盛景又似笑非笑:“你怎麼不引.誘.朕?”就像夢裏那樣。
沈姝寧感覺到肩頭傳來一陣酥酥麻麻,是男人帶着薄繭的指尖在有意無意的摩挲。
引.誘?
皇上的意思,是她想得那個意思么?
沈姝寧身子僵硬,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能先問問,為何皇上如此大費周章將她找出來么?
然而,陸盛景根本沒有那個循序漸誘的耐心,他是天生的王者,永遠掌控着主動權,突然附耳,似是戲謔:“取悅朕,不然……朕就殺了你。”
沈姝寧要哭了。
暴君!
果然是暴君!
暴君他千方百計將她找出來,就是為了讓她主動.勾.引?這是什麼癖.好?!仟韆仦哾
陸盛景的存在,氣場強大,威壓無處不在。
沈姝寧只能挨到他的胸膛,被迫仰面的姿勢,讓她很想落荒而逃。
陸盛景生了一雙幽若深海的眸,一旦與他對視,彷彿就會不受控制的被他所蠱惑、威懾。
沈姝寧踮起腳,還沒湊上新帝微微揚起的薄唇,下一刻,她被反過來擒制,細.腰.被大掌握住,再無反抗餘力。
不知是不是受驚過度,她本能掏出匕首,直接刺向新帝腹部。
“嗯——”
新帝一聲低沉的悶哼,兩人唇齒差一點就要碰上,新帝眉心驟然擰起,目光從沈姝寧臉上緩緩下移,那件玄色帝王常服沾染上了血漬,而顯得顏色深郁。
新帝不怒反笑:“呵,真調皮,就這麼喜歡玩,嗯?”
沈姝寧知道自己離死期不遠了,她正要問出藏在內心的困惑,殿外傳來立侍的聲音:“皇上!大事不好!二殿下反了,宮外聚集了大批反賊!冀州已反!”
陸盛景幽眸轉冷,指腹摁在沈姝寧的紅唇上,目光流連,幽幽道:“趙胤背叛了你,為得權勢,不惜將你送入宮,朕替你報仇好不好?”
沈姝寧:“……!!!”到底誰才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陸盛景臨走之前,抓着沈姝寧的手,帶着她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匕首的血漬:“等朕歸來。”
陸盛景一走,沈姝寧立刻癱軟在地。
她總覺得暴君是認錯人了。
她活了二十三載,與他從未謀面。
不多時,外面傳來一陣廝打交戰聲,殿牖外隱約映着火光,即便不出去看,沈姝寧也知道外面是何等光景。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白綾出現在眼前,下一刻,沈姝寧的脖頸被人緊緊勒住,她聽見身後有道女子的聲音對她說:“這點事都辦不好,胤哥哥留着你何用?!你去死吧,省得一會暴君過來,你只會連累了他!”
白綾越勒越緊。
沈姝寧喘不過氣來,眼神渙散。
是趙胤要殺她么?
她當真不甘心,早知今日,七年前絕不會避開替嫁沖喜。
果然如沈姝寧所料,她的小命今晚就要交代了,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卻不是死在暴君手裏。
魂兒離體,沈姝寧看着自己的身體愈發遠去。
殿牖被人從外推開,玄色衣袍的新帝先是一怔,隨後大步走來,他提着帶血的長劍,一劍砍了勒着沈姝寧脖頸的女子。
沈姝寧聽見了一聲咆哮:“把趙胤押過來,朕要讓他陪葬!”
一陣風拂過,沈姝寧的魂兒飄飄蕩蕩,她沒來得及親眼目睹,暴君如何替她報仇,更是沒有弄明白,她與暴君之前,究竟有什麼牽扯……
就這樣,紅塵未了,命卻先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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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您快些醒醒。”
耳邊是熟悉的聲音。
沈姝寧睜開眼來,入眼是湘妃竹簾,和隨風浮動的銀色鏤空香球,待看見眼前婢女,她稍稍出神。
蟬衣?
她不是幾年前就死在了冀州了么?
蟬衣見自家姑娘醒來,喜極而泣,但隨即又唉聲道:“姑娘,老爺和夫人讓您替二姑娘嫁去康王府沖喜,此事實在不公道,可您也不能想不開啊。”
頓了幾息,沈姝寧幾乎驚坐起,她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父親與繼母逼着她代替妹妹嫁入康王府沖喜。
她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嫁!”
反正,暴君遲早會捉到她,天下之大,她屆時無處可躲。她不如先嫁過去,給暴君留下一個好印象,等到暴君登基,她功德圓滿,就能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