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速之客吳大用
勝吉十五年十月初五,京東路密州州治諸城。
未正初刻,一隊農夫推着五輛糧草車向諸城縣東門駛來,顯然是來繳納稅糧的農戶,最近幾日,隨着官府的加緊催收,每天都有幾支這樣的糧草隊伍,守門的胥吏也不查驗,看過路引,便讓開了道路。
王老五帶着弟兄們趕着馬車來到一偏僻的小巷停下歇息喝水。等了不一會兒,便見從巷子外面陸陸續續過來三十來個服飾各異的壯漢,卻是提前幾刻分頭進城的同夥。待人員到齊,清點了人數,王老五看到四周無人便囑咐道,“俺去聯絡聖使大人,弟兄們在這裏稍歇片刻。”
眾人應諾,心中即緊張又興奮,他們這幫人是這支造反隊伍中的精銳,糧草車裏藏着弓箭二十副、鋼刀三十把,足夠他們拿下東門。在進攻秦家時,他們繳獲了大量的刀槍弓矢,但也折了三個弟兄,劈了幾個反抗的家丁、護院,將秦淮及他的三個兒子全砍了頭,秦家莊才逐漸安定下來。秦家莊內也有教內的兄弟,將秦家的庫藏逐一指點清楚,將平時為虎作倀的幾個惡仆也指認出來,為了防止泄密,直接拖到庄口當著庄民們的面砍了腦袋。秦家莊補了二百多個弟兄,現在正等在諸城縣城東門外兩里的樹林裏,就等着城內煙起便蜂擁而上。
大約過了兩刻鐘,眾人正伸着脖子焦急等待,眼見得王老五一臉喜色快步走來。
“王大哥,可還順利?”眾人七嘴八舌小聲問道。
“聖使大人召集了諸城其它教壇共三百多兄弟,現在已安排妥當,一會兒城內便會四處着火,待官兵救火時,我們便破開城門、攻進府衙、縣衙。一會兒接應了城外的兄弟,我們就去鈐轄司衙門,殺上幾個廂兵立威,孫大力兄弟,那史鈐轄史大人就拜託你了。”
“王大哥放心,管教他活不過今日。”
王老五點點頭,便到巷口查看動靜兒。不一會兒,諸城縣城的各個角落冒起了濃煙,不時響起“走水了!走水了!”的呼喊和陣陣鑼聲,城內一片大亂。王老五揮了揮手,一隊人馬護着糧車向東門推去,只聽得東門那邊傳來喧嘩聲。
“快關城門!”
“土匪來了!”
“賊人來了!”
各式各樣的喊聲,更添了幾分喧鬧,王老五見城外的弟兄已得了信號,便一把扯下糧草偽裝,隨便抓了一把鋼刀,便大喊一聲,沖了上去。
東門處,十幾個守兵剛剛關好城門,便聽到身後傳來嘶喊聲,紛紛扭過頭來,只見幾十個大漢舉着明晃晃的鋼刀朝着他們沖了過來,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離。
這十幾個守兵剛戰戰兢兢守好架勢,不知該退該進時,二十支飛羽箭呼嘯而至,卻是會射箭的教眾按事先安排,先射了一波,瓦解守兵的意志。
頓時,三個守兵被射倒,一個被射中面門直接斃命,另兩個被射中大腿、胳膊,躺在地上不停嚎叫。七八個守兵立即作出了選擇,把兵器扔了,跪在地上,大聲求饒。只有兩個看傻了,提着鋼刀獃獃着站着,被衝上前來的王老五、孫大力一刀一個結果了性命,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立即在空氣中瀰漫,嚇得其餘守兵瑟瑟發抖,城裏面也響起女人的慘叫聲。
王老五領着十幾個弟兄手忙腳亂地去開城門,另外幾個弟兄則把守兵們綁了,扔到城門洞下面,然後由孫大力帶着弟兄們直接沿着城門的樓梯衝上城牆。城牆上的弓兵沒有聽到城門下面的動靜,正面無人色地看着越來越近的暴民,未曾想到反賊會從身體後面衝過來,待反應過來準備張弓時,便被早已分好目標的幾十個壯漢一刀一個,砍了個精光,連守城的小頭目也沒有作出絲毫反應,飲恨當場。
孫大力衝進城樓將弔橋放下,此時城外的大部隊離弔橋還有兩百步,一點也不耽誤工夫。
不知何時,在連接着東西二門的官府大道上已高高低低聚集了幾十名百姓。他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東門內發生的一切,剛才的那一聲慘叫,正是他們中的一個女人發出的。
眼見得這些閑雜人等就要繼續放聲大叫,王老五心中一急,縣衙、府衙那邊倒也罷了,要是其他城門守兵有了提防,那麻煩就大了。他趕緊提氣高喊:“俺乃石子溝村草民王老五,今日來此,只為貪官,不傷百姓。爾等快快各自歸家,若還在街上遊盪,小心刀槍無眼。”
話音剛落,只聽得轟的一聲,那些百姓便四散逃去,連大氣也不敢出。
這時孫大力也帶着兄弟拾了城頭的弓箭下來,不待喘息得定,便湊上前來問道:“王大哥,現下四個城門已奪其一,我等是奔鈐轄司去?還是先奪其它城門?”
王老五沒有答話,看着牛貴領着近千弟兄進得城來,才鬆了一個口氣,對牛貴、孫大力等人道。“聖使大人已經在四處點火起事,各衙門正空虛,牛貴,你領上兩隊人馬各兩百弟兄突擊府衙、縣衙。孫大力,你與俺帶着剩下的弟兄一起攻打鈐轄司,先奪了兵器再說。”
王老五又留了三十個弟兄,分了四把鋼刀,把守東門,命他們一半守在城門兩側,如有人想出城報信,就左右齊出,亂刀砍死,一半上了城牆,監視縣城內外動靜。
交代完任務,王老五便帶了近六百弟兄,穿街過巷,抄近路攻打鈐轄司衙門。這彪人馬過處,自是一陣雞飛狗跳。孫大力沖在頭陣,但凡有人擋路,就是一刀砍去,也不管其死活,直接推到路旁。五百多人如風般卷過,身後留幾個屍首,卻是嚇得沿途百姓紛紛關門閉窗,不敢窺視。
不到半刻鐘,王老五等人便衝出了狹窄的街巷,殺到鈐轄司衙門門前廣場。而此時的鈐轄司衙門中門大開,不時有守兵進進出出,顯是史鈐轄正在指揮守兵調往各處滅火,全然不知最大的危險已經到來。門口的兩個守兵遠遠地看到一群人撲了過來,連忙高聲喝道,“是哪個?站住”。這時猛然看到刀劍的反光,頓時一個激靈,便要扭身示警,這時王老五已衝到近前,手一揮,身後一眾教眾就如狼似虎的沖了上去,刀劍齊下,還發著呆的守兵們就化作了一堆屍塊,鮮血灑了滿地。而孫大力更不多言,衝進衙門,見人就砍。
這鈐轄司衙門門前原先亦有一群看熱鬧的百姓,突然看到一大群人把鈐轄司守門土兵砍成肉塊,都張大嘴巴,呆如木雞。王老五嫌他們礙事,便給旁邊兄弟使了個眼色,幾個壯漢走了過去,將刀劍一比劃,還沒有說話,圍觀的百姓齊聲發喊,紛紛作鳥獸散。王老五嘿嘿一笑,不再計較。
鈐轄司的士兵越戰越少,教眾手中的武器則越來越多。通往後院的途中經過一個校場,校場旁邊的架子上放着各種長短兵刃,教眾們也不挑撿,扔下鋤頭、木棒,將能拿得動的武器操在手中,反正只把官兵當雜草,見了就呼上去,傷了哪裏卻也不用細細計較,幾個武器同時招呼,官兵很難倖免。只有見機快的機靈鬼,扔了武器高舉雙手大聲求饒,才免了一死,但也少不了被一腳踢開,讓出通道。
待行至後院,只見史鈐轄全身披掛,面色漲紅怒氣沖沖地等着這幫平時正眼也不會瞧一眼的烏合之眾。幾個親信衛兵遠遠地躲在他的身後,不知道是該逃,還是該打殺,或者是該乾脆咬牙反水。
“只殺貪官,不傷無辜,放下武器,可饒不死。”王老五乾脆地把早已商定的口號喊了出來。一片叮叮噹噹聲,最後幾個衛兵也將武器扔到青石板地上,然後退後數步在牆根邊跪好,顯然是擔心史鈐轄突然發難,臨死之前尋他們發難。
史鈐轄看出王老五是領頭之人,便揮刀指向王老五,大喝道:“兀那賊子,爾等持械率眾攻我鈐轄衙司,可是想做反?想我朝堂之上,有聖君賢臣,軍旅之中,又有精兵名將。爾等賤民,雖能猖狂一時,只待天兵一到,必化為齏粉。爾等若是識時務,就快快退去,本鈐轄以身家性命保爾等無事。”這場面話說得義正辭嚴,不過,史鈐轄也知道,自己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與這幫賊人硬來沒有勝算,若是剛強一些,說不定還有機會留個活命,但他卻沒想到,在王老五這幫亡命之徒眼裏,這密州境內有幾個必死之人,而他是其中之一,他的項上人頭還需要傳示各城門及要害之所,以便收降廂兵。
王老五嘿嘿一笑,揮了揮手,身後的弓手拉滿了近二十張弓,在史鈐轄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弓手們鬆了手,弓手們射藝不精,射準的很少,但無意間也封鎖了史鈐轄的退路,剎那間,史鈐轄被射成了刺蝟。
“王大哥,你不是說這個史大人由俺來對付嗎?”孫大力悻然道。
“形勢危急,遲則生變,能必殺之人,怎捨得讓賢弟冒險,咱們也不是江湖中人,講什麼道義身份?咱們乾的是造反作亂的勾當,隨時都有可能交待了,能省事兒就省點事兒吧。”王老五笑道。
孫大力點點頭,不再多言,走上近前將史鈐轄的腦袋砍下,便提着頭往衙門外面走去。王老五安頓眾人將鈐轄司衙門翻了個底朝天,每個人分了些金銀財寶,只是武器不多,只武裝了不到三百人。投降的兵士在教眾的指揮下將所有的屍首堆到前院,然後被捆了起來,派五六個人看着,等候發落。
孫大力提着史鈐轄的腦袋帶着一百多個持刀槍、一百多個拿棍棒的教眾向離此最近的北門走去,鮮血淋淋瀝瀝滴了一路,孫大力也不嫌腌臢。到了北門,守門的士兵還不知情,獃獃得看到史鈐轄的腦袋,便知道了大概,紛紛扔下兵器,跪下投降。
放下孫大力一路搶佔各城門不提,王老五把鈐轄司衙門搶了個乾淨,便帶着兄弟們朝府衙趕去。諸城縣衙在東門附近,而府衙則在西門方向。牛貴從東門殺入,一半兵力打縣衙,一半兵力則穿過整個東西向的大道,直逼府衙,此時縣衙早應該攻下。等王老五到了府衙門口,卻見聖使大人帶着三百弟兄將府衙前後門圍得水泄不通。
王老五驚道,“聖使大人,可有何不順?”
光明聖教主持密州事務的天官名叫潘平,是一個落第的舉人,被聖公施以援手,救了性命,便鐵了心跟着聖教傳播教義,共謀大業。
潘平笑道,“沒有不順,牛貴已將縣衙攻下,此刻正在清點縣庫,清繳各路救火的廂兵、衙役。其它各教壇的兄弟現在也多半有了武器,各自尋密州、諸城官員的宅所,以免走失一人。”
“那大事已成,為何不攻進去?“
”這知州宋元平卻是吾之同年,吾適才已修書一封,如宋知州投降,不僅可以少些殺戮,而且可以施計平定密州諸縣,對我聖教大業有助。“
”卻不能等太多時辰,以免生變。“王老五急道。
”自然。“潘平笑了笑。
這時只見府衙圍牆冒出個人頭,高聲叫道,”府尊大人有請潘平老爺進府說話。“
潘平便要動身靠進府衙,被王老五一把攔住,“聖使大人,萬萬不可。你是我密州教眾的主心骨,豈能親犯奇險,不如由王某替聖使大人前往,管教這知州俯首聽命。”
“休要再提,吾意已決,如事不可成,便屠了這府衙便是。”潘平倒不遲疑,決然道。
潘平甩開眾人,行到府衙圍牆邊,爬上一垂下的軟梯,翻牆入院。一進院中,潘平便被兵丁捆住,押往正堂。
剛進得密州府衙正常,只見一方臉白面的雄偉男子,一臉怒容端坐在堂上,正是他的同年宋初宋元平。
“元平兄,別來無恙!”潘平朗聲道。
“左右何在?!”宋初怒喝道,“將這個無君無父的奸佞之輩拖下去砍了!”
兵丁略一猶豫,上命難違,便拖着潘平就要離開。
潘平大笑道,“可笑啊,可笑,爾等死到臨頭,卻不自知。殺了我,你們能活一個?”
兵丁們更加猶疑,不禁停下腳步,似要等宋初回心轉意。
宋初更是氣惱,但心知軍心不穩,若能降伏此人,似可略解當前之圍,便開口道,“拖回來問話。”
兵丁們鬆了一口氣。連忙扶起潘平,將潘平攙進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