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明明看上去冷冰冰的,可烏黑的眼睛裏卻好像有了一點迷茫,好像在這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裏的葯谷中,她是唯一一個更像是客的存在。
季懷瑾一向疼愛自己這唯一的一個妹妹,也不知是哪裏出錯了居然分神認認真真的觀察着另一個女孩。他心裏不知為何有些不忍,“琳琅有些鬧人,見諒。”
季懷瑾從不是個擅長甜言蜜語的,結果這冷銳堅毅的男人說出的話完全就是一副要她擔待季琳琅的模樣,護短的很,偏生他自己是一點都沒感覺到哪裏不對勁。
可那個本來站着的人現下一聲不吭,只有那薄如蟬翼的睫毛在微微顫抖,季懷瑾是第一次驚嘆自己的視力是如此之好,否則又怎會觀察一個陌生女子觀察的如此仔細。
他甚至能夠看到沒過多久,她就好似徹底恢復了平靜,面容冷淡的轉身拿起了手裏的水壺,竟好似是連話都不願意與他說一句了。
“先進屋吧。”
她直直的往裏面走,容色極其冷漠,好像是再也不願意麵對現在這種情況似的,
擦肩而過的時候一直在觀察她的季懷瑾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她加快的腳步,和地上一聲脆響,她被自家妹子入谷之後丟下的包裹絆倒了。
男人眼疾手快的拉過對方的手臂,一隻手穿過柔順烏黑的長發攀上了她纖細的腰,溫軟且柔軟的觸感立時透過掌心接傳達了過來,季懷瑾一時間忘記控制力道。
撕拉————
刺耳的響聲驚動了顧沉衍和季琳琅,在場的四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一時間葯谷里只有風沙沙的聲音。
“抱、抱歉。”
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的季懷瑾哪怕性子再是沉穩,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他扯着手裏被撕裂的白紗,一雙鳳眼裏的神色活像自己手裏的東西是洪水猛獸,男人一臉獃滯的移開眼神,入目的是對方手腕上的一片白皙,白的刺人眼球,而那股葯香就好像直直的衝進了他的天靈蓋,把他整個人震的一時間忘記鬆開手。
臨優曇微微蹙眉,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看大家好似都沒有動彈的打算這才稍用力掙開了季懷瑾灼熱的手,她攏了攏破碎的衣袖低頭拿起了地上的包裹遞了過去,“季姑娘,且看看有什麼被我碰碎了吧。”
她這會兒就這麼淡定的伸着手臂,那玉似的如老天精雕細琢之後才被小心翼翼下放到人間的左手臂就這麼任由它這麼光裸着,隱隱一圈手掌指骨般的紅痕逐漸變深,那樣烙印在上面好似朝霞映雪般,好似季懷瑾剛才已經在那上面敲了個章。
可臨優曇的表情又是這樣坦蕩,像是在因為季琳琅為什麼不接過包裹,有那麼一點的疑問。三個人三雙眼睛落在那抹妖艷紅痕上,彷彿那上面開了一朵花。
顧沉衍眼疾手快的把臨優曇拉進懷裏擋住了季懷瑾的眼睛,他不喜歡那雙鳳眼裏剛才緊緊盯着師妹的專註眼神,以至於剛才還在對季琳琅笑着的人現在臉上已經沉下了臉色。
“臨、臨姑娘。”季琳琅有點結結巴巴的喊了一句,“你…你剛才……”
“琳琅,懷瑾,你們且隨意些,容我失陪片刻。”不待季琳琅說完整句話,顧沉衍就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就護着懷裏的人一路離開了。
只留下季家兩兄妹雙雙站在原地,季琳琅的表情怪怪的,“哥,你算不算是佔了臨姑娘便宜。”她停了片刻,“若是在家中,恐怕父親早就要開口叫你負責了!”
江湖中人雖然不拘小節,但……剛才那樣女孩子太吃虧了吧?季琳琅想了想,“不過她的反應,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季懷瑾斂目不語,何止是不對勁而已?那位臨姑娘,大約剛才連她自己被冒犯了都不曾理解吧?她並不是反應奇怪,她那只是……太過乾淨了。
家裏雖然已經安排了好幾次相看卻始終不為所動的季懷瑾重新把青霜劍抱在懷裏,這一次卻出奇的沒有回答那句千篇一律的‘我的伴侶唯有這把青霜劍’這句話。
男人不自覺的碾了碾指尖,掌下青霜劍明明冰涼幾近透骨,可他已經記住了剛才那一閃而逝的溫軟細膩。
另一頭,被顧沉衍一路護在懷裏的臨優曇則是從容的望着悶不啃聲給她上藥的動作,又想了想剛才他撞門進來的失態,“師兄,你怎麼了?”
“師…”
顧沉衍一抬頭,就是對方那張肌膚猶如青瓷般細膩的臉,她正仰着頭看他,烏黑的眼睛裏也只倒映了他一個人的輪廓,一個表情肅穆面容緊繃的幾乎不像自己的顧沉衍的輪廓。
他鬼使神差的沒有再繼續喚那一聲師妹,“優曇,需知男女有別。”
“可…”臨優曇想了想,又開口道,“我剛被師傅撿回來的時候是師兄為我洗澡的陪我睡覺的。”
男人俊朗的臉孔上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就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乃至於連耳朵尖都沒有放過,可他的表情卻冷肅到幾近嚴厲,“我同他怎麼會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
他在她平靜如初的眼神里囁喏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你師兄,優曇。何況,男女有別是常識!”
她烏黑眸中落下一層黯淡紗霧,伸手拿過了他手裏的藥瓶,與他錯開了眼神相觸,
“我已經長大了,師兄。”臨優曇站起身拿起屏風上的外衫披在身上,望着窗外不遠處的竹林,“我願意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師兄,你也從未教過我什麼是常識,從來沒有人教過我。”
獨自生活了這麼久,重逢后的第一面竟是指責她不檢點么?可從來沒有人教過那些,我確實不懂,請別那樣指責我。
顧沉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彷彿心臟被人捅了一刀,有點疼又有點悶,他在她面前總是這樣,會變得不像自己。可以前明明是不耐,現在卻又為何會變成心疼?
他不懂,可心裏也起了從不該有的氣,“不過只是初見,師妹便對他青眼有加了么?”
嘭————
藥瓶掉在了地上,臨優曇垂眸怔怔的看着地板,半晌之後,她伸手指着門口,“出去。”
“我…”
“需知男女有別,師兄。”
她抬頭望進他被好似是自己剛說出口的話給嚇到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有一瞬間的紅,本是面無表情的人竟是彎唇笑了起來,紅唇貝齒,烏髮雪膚。
那眸中化霧的樣子又確確實實是已然怒極的模樣,可女子卻仍是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緒,自嘲似的細碎笑意流淌出來又倒灌進了顧沉衍的心上,“莫要讓季姑娘等久。”
她好似早已看穿了什麼,只是實在沒有辦法說出那句話。顧沉衍狼狽的站了起來,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藥瓶,竟是不敢再說話了。
這在外從來都率性開朗又古道熱腸,不慕世間榮華,且極重情義的小醫仙此刻在臨優曇的面前像是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他此刻怕極了這總在師妹面前會變得不像自己的姿態。
她要他走是讓他心焦,可她要他留卻又要他心疼,只得這樣進退兩難一時間僵在了她的面前。
“好好好,你莫要氣着自己。”
顧沉衍把藥瓶塞到了她手裏,指尖觸及她冰冷的手上時微微一抖,丟盔卸甲般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幾乎是飄着出去了,靈魂也不知道是飄蕩到了哪去。
待屋子裏的門被關上,裟欏臉上的表情幾乎在瞬間就化為了冷漠,那雙烏黑的眼睛裏什麼情緒都沒有,只是撫了撫自己稍亂的長發轉身給自己施施然的倒了杯水。
眼睛落在手臂上紅痕的時候眸底有了幾分興味,她垂眸定定的看了好久,突然勾唇一笑轉而俯首湊上前在那道紅痕上舔了舔,一股藥草的味道融入了口腔,灼熱的肌膚上還殘留着季懷瑾的氣息。
髮絲垂落有幾縷沾染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極致的黑和極致的白,卻轉而催生出一股妖異氣息。眼睛裏劃過幾分饜足,裟欏舒展着身體伸了個懶腰。
季懷瑾啊。
他可知曉在不久的未來自己也會加入季琳琅的修羅場呢?他當然不知道。
沒有人搶奪的時候他自是感受不到被他刻意壓制的心思,本來季懷瑾哪怕明了了自己的心思也從未動過加入戰場的想法,只是打算守護琳琅一生罷了。
可是他並不知道——自己是被季琳琅的父親抱養回來的孤兒,更不可能知道,未來的他有朝一日會默認着叫一個無辜之人獻出所有一切只為拯救他所鍾情的琳琅。
可季懷瑾最後還是知道了真相,最後加入了這修羅場與眾人爭奪季琳琅。
其實這也沒什麼,可真正無法讓人忍受的是什麼呢?
對了,他曾為了斬斷自己的念想默認了季琳琅撮合他和臨優曇的想法,並且由始至終都讓自己站在被迫接受的那一方。他在痛苦煎熬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原主比他更為不堪的處境。
臨優曇可以為了顧沉衍勉強自己在所有人面前靠近季懷瑾,可季懷瑾呢?他從來都是被迫的那一方,永遠都是被動的那一個。
等最終心灰意冷的臨優曇被靳叢雲帶走的時候,竟是無一人為她考慮過,
季懷瑾有什麼資格對她露出失望的眼神?又有什麼資格當做無事發生,乃至於知曉真相之後若無其事的回去愛季琳琅?
不過也是個卑鄙之人罷了,緣何做出這樣一番深情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