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亡來臨前的兇殘報復

第十六章 死亡來臨前的兇殘報復

清晨。

天邊鋪滿了淡紫色的雲彩,空氣乾淨而清新,陽光如水晶般璀璨耀眼。

新的一天開始了,太陽照亮了整個世界,屬於昨日的黑暗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順着林蔭小路向教室走去,我的腦海中卻不斷地浮現出野營那夜的畫面。

穆莎溫暖的擁抱、皇洺翼有力的雙手、美萱譏諷的嗤笑、晨勛寂寞微笑着的臉……

每一幅畫面的交替,都彷彿在我的心間敲打,近乎慌亂的疼痛時隱時現。

教學樓已近在眼前,身邊的同學也漸漸多了起來。空氣中涌動着一股複雜的暗流,不時有議論聲從各個角落傳過來——

“喂!你們聽說了沒有啊!我們學校有人自殺了!”

“自殺?不會吧?”

“就是那個平常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又不怎麼說話的皇洺羽。”

“皇洺羽自殺了?他為什麼要自殺啊?他家那麼有錢……”

“誰知道他們有錢人家的少爺怎麼想的啦!”

“我聽說啊,皇洺羽是為情自殺的!好像是為了那個中學部的轉學生Sara哦……”

議論聲此起彼伏,當我聽到皇洺羽自殺的消息時,彷彿被一道閃電擊中身體。

皇洺羽……

自殺了?

我呆愣地站在教學樓的大門外,身邊是來來往往的人群。頭頂的日光溫暖如常,卻怎麼也無法融化我內心迅速生長起來的堅冰。

寒意從我的腳底蔓延向上,逐漸冰凍了我的全身。

皇洺羽自殺……

是因為……我嗎?

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地晃動起來,周圍的聲浪一波一波襲來,我彷彿大海中無依無靠的小小木塊,只能無助地在巨大的浪潮中漂浮,被高昂而激烈的浪花沖刷,托起然後沉沒。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如水一般的寧靜裹着愈加可怕的冰冷空氣將我團團包圍。

我抱着雙臂,努力制止住身體的顫抖。

是因為那天聽到了我和美萱的對話嗎?是啊,皇洺羽怎麼可能承受得了那樣的真相呢?

原來自己一直生活在被利用與無愛的世界裏——這樣的真相他怎麼承受得了!

所以對他來說,死亡就變得如此突然和……必然。

我晃了晃腦袋,妄圖甩掉令人暈眩的幻覺。

“喲,這不是Sara嗎?”一道尖銳的聲音破空傳來。

面前的人群緩緩分開,美萱慢慢地從人群後面走了出來。

“你居然還敢來學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來學校上課?雪櫻,你果然是Sara了,才會對過去的人沒有一點感情。”

淡淡的雲在天空慢慢地飄過,一次次投下陰影。美萱筆直地站在我面前,目光冰冷尖銳地直射過來。人群在她身後緩緩地聚攏,無數雙眼睛注視着我,那些憤怒鄙視的目光讓我忽然覺得疼痛徹骨。

我拚命握緊雙手,剋制住渾身的顫抖和自腳底升起的寒意,艱難地蠕動着雙唇說:“不會的,皇洺羽他不會死的……”

“呵呵。”美萱殘酷地笑着打斷我,“非常遺憾地告訴你,皇洺羽他真的死了。”

她的語氣依然那麼冷淡,就像在談論昨天的晚餐:“他死了。從你返校那天開始,他就有些失常,郊遊那天甚至可怕地傷害自己……”

空氣中彷彿涌動着寒流,美萱的聲音讓我覺得越來越冰冷,像是大雪天裏置身於開着冷氣的空調屋內。我想走上前,找到開關,關掉這份寒意的來源。

可全身卻像不受控制似的,動也動不了。

同學們的目光中充滿了冰冷的質疑,我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美萱伸出塗著黑色指甲油的纖長食指,筆直地指向我:“你不想知道皇洺羽到底是怎麼死的。”

這話是陳述,不是問句。我不能點頭也不能搖頭,只有默然。十指僵硬地絞在一起,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頭,直面美萱的逼視。

像是還不滿足於我的表情,她故意拉長了聲音,語調卻依然冷漠。

“就在我們野營的那天晚上,皇洺羽的精神病突然發作,做出了傷害自己的事情,然後在被送往醫院的路上,他自殺了!等皇洺翼和穆莎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搶救無效死了。”

睫毛在臉頰上映下淡淡的影子,我沒有說話,只是從美萱散發著冷意的瞳眸中看到從我眼中流淌出的靜靜憂傷,如同一抹縹緲而悲涼的霧氣。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結束和美萱之間的對話,穿過重重人群走進教室的。

教室里的同學看到我時,反應並沒有比路遇的那些同學好多少,他們三五成群地小聲議論着,還不時地衝著我指指點點。

可是,我已經無力去關注那些流言蜚語了。

所有的嘈雜喧囂似乎都被我自動過濾掉了,我怔怔地坐在座位上,靜靜地看着窗外越來越陰沉的天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風和日麗的晴空突然烏雲密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老師興緻勃勃拿着厚厚的課本一邊念一邊搖頭,同學們邊聽邊認真地記着筆記。

我似乎對課堂上的一切都渾然不覺,只是靜靜地看着窗外輕柔而透明的雨幕,雨絲從窗外飄進來,打在我的睫毛上,眼睛似乎都被潤濕了。

一切都是那麼投入。

所以,當教室門砰的一聲被踹開時,所有人都怔住了。

老師如念經一般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位同學,你這樣出現,知不知道會打擾大家上課?”

我略略側頭,門外那個頎長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睛。

皇洺翼?

他站在教室的門口,修長的身影帶着教室外雨水濕潤的冷意。我的身體微微一顫,目光中有一剎那的恍惚。

教室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大家都目瞪口呆,驚詫的目光全部投注在皇洺翼身上。他沒有回答老師的話,沿着座位間的過道朝我走來。

他臉上陰沉得沒有任何錶情,眼睛沉鬱黯黑,如同凝結的冰塊。我可以感覺到他走過來的腳步,一步一步,緊迫沉重得讓我透不過氣。

咬緊的嘴唇帶來輕微的疼痛感,我很輕很輕地念出他的名字:“皇洺翼……”

教室里到處瀰漫著潮濕的空氣。

寂靜非常。

窗外,傳來嘩嘩的雨聲。

就在他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的瞬間,好脾氣的老師終於容忍到了極限,再次開口:“這位同學,有事情要解決的話,請放學以後……”

我的手被猛地抓住!

室外的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着,皇洺翼低低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出來!”

只是簡短的兩個字,卻包含了太多的冷意,我不由得顫抖了一下,有些僵硬地站起來,怔怔地看着他,手在不由自主地用力,想要甩脫他,卻被他用更大的力道反扣住。

帶着冰冷的憤怒,皇洺翼原本就深邃的眼睛輕輕地眯起,眼瞳中燃燒着熊熊的火焰。英挺的眉毛緊皺着,他一字一頓地強調:“你、立、刻、給、我、出、來!”

在周圍的一片驚愕聲中,我跌跌撞撞地被他拉出了教室,向校園外走去。

雨水從天空落下,灰濛濛的雨霧籠罩住皇洺翼全身,使他整個人顯得分外晶瑩剔透。

被他半拖半拽着,我努力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雨水打濕我的衣服、我的頭髮……腳下的路在搖晃着,手臂傳來的疼痛帶着炙熱的苦澀。

就這樣,我被皇洺翼拉着來到他停在校門口的車前,然後他砰的一聲拉開車門,將我扔了進去。

我狠狠地撞上車座的靠背,剛坐正,車子便無聲地發動了。車速升得很快,皇洺翼用剛才捏我手臂的力道緊緊地握着方向盤,用力地踩下油門,儀錶盤的數字快速地轉動着。

“皇洺翼……”我的眼睛裏閃爍着清澈的水光,“你要帶我去哪?”

他瞪向我,眼底有種難以捉摸的暗光,從鼻子裏冷哼出淡漠深沉的聲音:“廢話那麼多幹什麼?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的眼眸微微一暗,唇邊扯出一抹自嘲的淡笑,別過頭去,視線落在車窗外,不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任由寂靜流淌在車內。

寒冬一樣的沉默中,車子飛速地駛過城區,停在了市醫院的大門口。我的眸中頓時浮上驚訝的神色。醫院?來醫院做什麼?

雨在我們到達的時候停了。

晶瑩剔透的雨滴在翠綠的樹葉上緩緩地滾動着,一直滾到葉子的邊緣,然後在葉子微微的顫動中撲簌簌滴落。

原來並不是每一場雨後,都會出現美好的彩虹。

皇洺翼繞過車身,拉開車門將還有些獃滯的我拽了出來。

風吹在身上有些涼,我努力剋制住從腳底升起的寒意,不讓自己發抖,默默地跟在皇洺翼身後,穿過人來人往的大廳,穿過長長的走道,來到陰冷的停屍間前。

在我無比震驚的時候,皇洺翼推開門,把我狠狠地往裏面一摔。

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陰冷的空間裏環繞着死亡的氣息。

吧嗒——

輕輕的,是皮鞋叩擊地面的聲音。皇洺翼來到我身後,我能夠感覺到他憤怒灼熱的呼吸,急促的,傷痛的……

我緩緩地抬起頭,房間裏的停屍床上躺着一個人,白色的床單覆蓋住了他的整個身體,讓我看不見他的容貌。

手無端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一股悲傷的暗流就要從心裏噴涌而出。

那是……

皇洺羽嗎?

空氣彷彿在眼前緩緩地凝固,即使是輕微的動作也清晰得毫髮畢現。房間裏只剩下和沉默一樣凝重的冰冷。

一層一層,好像結着霜花的嚴冬。

皇洺翼繞過我走到床邊,輕輕地拉下床單。一張英挺而蒼白的臉,就這樣出現在我的眼前。

呼吸沒有了,心跳也在剎那間消失了,我機械地走上前去,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皇洺羽年輕的臉上。

他是那麼蒼白,連唇色也變得淺淡,好像所有的顏色都從他的身體上消失了一樣。濃密的眉毛,狹長的眼睛緊閉着,濃密的睫毛好像小小的扇子。

分明……分明和不久之前一樣。

那時候,依然是這個少年,他害羞地笑着,在夕陽溫柔的橙紅色光線里,帥氣逼人的眉眼被柔和的光芒映得有些不真實。

他握着畫筆,在面前的畫架上仔細地塗抹着。他微微側過頭,似乎在看着什麼,然後再次低下頭去,露出遠山一般清淡的笑容,摻雜着外人無法察覺的甜蜜。纖長的手指移動着鉛筆,眼睛裏的美景就躍然於紙上。

皇洺羽,他羞澀的笑容、溫柔的聲音、純凈的眼睛,彷彿還在我的眼前。

那麼清晰,那麼真實。

恍惚間,我覺得皇洺羽只是睡著了。他只是睡着,只是睡得太深、太沉,像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安靜地、滿足地睡去,任誰也不會再去打擾他的安寧。

“洺羽……死了。”

皇洺翼冰冷的聲音打破了一直沉默的空氣,像一柄利刃,閃着逼人的寒光,筆直地切開了濃白的霧氣,卻帶來更加深沉的黑暗。

我怔怔地咬緊嘴唇,身子一陣一陣地顫抖。

皇洺翼緩緩地轉過身,修長的影子在地上孤寂地晃動着。

他的眼睛裏一片空茫,卻依然是那麼黑、那麼深。他的面孔上閃過一抹心痛的神色,聲音有些哽咽:“洺羽自殺了!”

我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不讓眼淚滴落下來。第一次,我聽見皇洺翼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也是第一次,我知道了,原來他也會害怕,原來他也會傷心。

“是你——是你殺了他!”突然,皇洺翼大聲地咆哮起來,“你這個殺人兇手!”

他憤怒地盯着我,眼中漸漸浮現隱隱的水光,手早已捏成了一個僵硬的拳頭。

纖細透明的塵埃在空氣中飄浮,我安靜地仰起頭,目光靜靜地停留在他身上,猶如雕塑一般。除了顫抖着的睫毛、孱弱的呼吸,我彷彿死去了一般。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和我交匯,他眼睛裏的憂傷和憤怒,像一潭瘋狂涌動着的湖水快要將我淹沒。

寂靜,幾乎聽不到呼吸聲的寂靜中,皇洺翼擰起眉頭,突然緊緊地扼住我的脖子,把我拖到床邊。

“洺羽那麼愛你,你卻玩弄他的感情,跟那個宮晨勛在一起!”他的手開始收緊,我感覺到他的手掌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冰冷,有力,卻顫抖。

我的心在抽搐,額角不斷沁出冷汗,呼吸也漸漸變得困難,連我耳邊皇洺翼的聲音都變得模糊不清。

窒息的感覺充斥着整個大腦,我看着皇洺翼痛苦憤怒的臉,不禁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

他現在更恨我了呢!

而我是不是要提前離開這個世界了,就在這裏?或許當初我承認喜歡皇洺羽的時候,他就該殺了我。

這樣,就不會有現在的痛苦了。

所以,請結束這份痛苦吧。我凝視着皇洺翼,對他微笑,像失去水分的花朵,枯竭而絕望地微笑。

“你在笑?你竟然還在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的是宮晨勛,所以一點也不在乎洺羽為你死掉?我不准你笑,不準!”皇洺翼彷彿陷入了一種瘋狂的狀態,用力地掐着我的脖子。

我放棄了掙扎,不辯解也不叫喊。

眼前瀰漫著揮之不去的白色,整個世界好像蒙在紗裏面。

皇洺翼的眼睛依然灼熱地發著光,憤怒和絕望在他的眼瞳中交替閃現。黑暗在我的世界裏逐漸蔓延開來,意識漸漸地遠離我……

“洺翼,你在做什麼?”

伴隨着熟悉的聲音,似乎有誰從門外跑了進來,腳步急促,聲音急切地喊:“洺翼,你冷靜一點!”

“滾開!”

“洺翼!你再不放手她會死的!”

“她死有餘辜!是她害死洺羽的!”

……

爭執的聲音忽遠忽近,飄忽不定。

是誰?

“放手!洺翼!你不能這樣!快放手!放手!”

“你滾開!”

“不!我不能讓你殺了她……她是我的親姐姐!”

扼住我脖子的手似乎猶豫了一下,漸漸鬆開。

“呼……咳咳咳……”

我頹然地倒在地上,本能地喘息着,卻又因為太過急促的呼吸而痛苦地嗆咳起來。

雨後的陽光灑進病房。一個柔弱的女生,一個冷絕的男生,我在他們中間虛弱地喘息着,眼前的畫面不斷晃動。心臟倏地縮緊,一陣錐心的疼痛傳來,黑暗輕易地將我吞沒,讓我徹底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Sara……”

像是夢裏有人在呼喚我,聲音好親切,我的心裏湧起一股熱流,掙扎着睜開眼睛。

“你沒事吧?”一雙溫暖的手將我從床上扶起,耳邊傳來女孩溫柔而急切的聲音。

透明的陽光在她身上閃耀。在一團白光中,我只能看清一雙明月般清澈的大眼睛,溫柔憐惜的神情讓她看起來好似背後長着翅膀的聖潔天使。

是穆莎啊。

我靠在穆莎有些單薄的肩膀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努力撐着眼皮,看到她的大眼睛裏寫滿了慌亂。

沒事的……別擔心……

我很想告訴她,但是沒有一點兒力氣,連張開嘴唇發聲的力氣都沒有。

我急促地喘息着,脖子上依然有腫脹的灼熱疼痛感。

“你沒事了吧?”穆莎焦急地詢問着,伸出手在我眼前輕輕晃動。

視線開始聚焦,力氣緩緩地回到身體裏。

我掃視四周,還是在醫院裏,只是現在是在病房裏,而不是在停屍間。此時的我正躺在病床上,穆莎在床邊陪伴着我,而皇洺翼的身影並沒有出現。

想起皇洺翼和皇洺羽,我的心又無法抑制地抽痛起來,藏在被子裏的手死死地抓着床單,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

終於,呼吸漸漸平緩,我轉過頭,看向身邊的穆莎,說:“我還好。”

“那我就放心了。”穆莎的頭慢慢地低下去,海藻般濃密的長發遮住了她明亮的眼睛,“Sara,你不要生洺翼的氣,原諒他好不好?他只是太傷心了,不是故意要責怪你的。畢竟,洺羽是他的親弟弟。”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沒有怪他,也談不上什麼原諒,並且皇洺翼……”

淡淡的,我有些自嘲地笑了,心彷彿被某種冰冷銳利的東西狠狠劃過:“他,從來都不需要我的原諒。”

我微微地閉上眼睛,腦海中愈加清晰的,是皇洺翼那雙憤怒的眸子。

皇洺翼……

再次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時,我發現有什麼東西碎了,我甚至能聽到那灑落一地的清脆聲音。是過往美好的回憶,還是想念他曾經的好?我分不清。

沉默在空氣中徘徊不去。

“姐姐!”

親切的聲音響起,我努力拉回已經飄遠的思緒。

穆莎跪坐在地上,眼淚汪汪地握緊我的雙手:“姐姐,我想叫你姐姐,而不是直接稱呼你的名字。”

我點點頭,視線里對某人傷痕纍纍的想念像霧氣一樣漸漸褪去。此刻,眼中只剩下這個人,這個讓我忍不住關心的親人。

“你怎麼會來醫院?”等到所有的情緒都漸漸平復,我才疑惑地問。

“牧彬跟我說,洺翼拖着你來到這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會放過你,所以我儘快趕了過來。”

原來是牧彬,想不到還是有人關心我的生死。

“姐姐,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穆莎的小臉上露出嚴肅正經的表情,“這幾天,我調查到當年姐姐被遺棄的事情真相了!”

我倏然睜大了眼睛。

“姐姐,媽媽當年並沒有把你遺棄。你剛出生不久,媽媽抱着你去街心花園玩,結果一不留神,你就被人偷偷抱走了。我猜抱走你的人,一定是覺得你漂亮可愛,才順手把你抱走的。”

穆莎的聲音有些激動地顫抖着,細細的顫音聽起來讓人有些心疼。

“姐姐你被偷走之後,媽媽簡直像瘋了一樣,不吃不睡,整日整夜只知道流淚。她沒日沒夜地上街去找你,但是怎麼也找不到你。媽媽在傷心絕望之下終於病倒了,等她病好之後,居然完全忘記了姐姐你被偷走的事。”

“不,不僅僅是姐姐被偷走這件事,她是完全忘記了姐姐你的存在。媽媽忘記了有你這個女兒,忘記了你被人偷走,忘記了這一切。醫生說,媽媽是因為傷心過度,大腦自動屏蔽了令她絕望傷心的部分記憶。而在那之後,我出生了,媽媽便把所有的精力和愛都傾注到我身上,關於姐姐的事情,也沒有人再提起。”

“忘記了嗎……”聽着穆莎的敘述,我喃喃自語道。

一種酸酸的刺痛的感覺席捲全身。原來我不是被丟棄的,原來我的親生媽媽並不討厭我,她也曾經那麼那麼地愛我……

她曾為了我不吃不睡,她曾為了我傷心哭泣,甚至她忘記我,也是因為她太愛我……

我輕輕地揉了揉穆莎的頭髮,溫柔地微笑起來。

“現在我終於知道了,我並不是被丟棄的,這樣……就足夠了。”

穆莎抬起頭,握住我的手抵在胸口。

“姐姐,你知道嗎,偷走你的犯人就是你的養母——雪莉!”

我的心猛地一震,床單似乎都要被我抓破。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儘力壓抑住內心的憤怒和震驚,然後才淡然地說:“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過去的一切,在時針與秒針輕輕觸碰的嘀嗒聲中一點一滴流逝。

艱難、困苦、委屈、心酸,甚至生命……

所有的一切都被無情的時光拋下,碾壓成細碎的粉末隨風消散。但起碼我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有親人,而親人曾經是那麼地愛我,就足夠了。

我輕輕地笑起來,笑容好像夏夜屋頂上微微閃亮的花火,那麼微弱,那麼模糊,像幻覺一樣,彷彿只是眨一眨眼睛就會消失。

“姐姐!”

穆莎似乎被我的笑容嚇到,她猛地睜大眼睛,站起來用力抱住了我。

那麼緊,那麼用力。

我聽到她胸口急促的心跳聲。

“什麼不重要?這件事很重要!我一定要告訴媽媽!媽媽有權知道真相。而且對姐姐來說,母親是多麼重要的存在啊!”

穆莎的聲音激動得帶上了哭腔。

“姐姐,你一定很想念媽媽對不對?媽媽一定也是!她雖然忘記了,但是我相信在她內心深處,一定是非常想念姐姐你的。我這就去告訴她,然後把姐姐你接回家來住。從今天開始,我們一起生活!媽媽那麼愛我,她一定也會同樣疼愛你!讓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再也不讓姐姐你受到一點委屈,好不好?”穆莎鬆開緊抱住我的手臂,扶住我的肩膀誠摯地說。

她的臉就停在我的眼前,掛着甜美的笑容,靈動的大眼睛裏閃爍着明媚的光芒。

那光芒溫暖而閃耀,彷彿可以驅走一切黑暗,照亮整個世界。

我看着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穆莎,不要告訴媽媽。就當這一切沒有發生過。”

“為什麼?”

“我說過,我從來都不想介入你們的生活。媽媽很愛你,你也是值得她驕傲的乖女兒,知道這麼多年來你們過得很好,知道了媽媽並沒有拋棄我,而是一直愛着我,想念着我,就已經足夠了。”

“姐姐!”

“穆莎,答應我!”伸手扳過穆莎細窄的肩膀,我盯着她的眼睛懇求道,“答應我,不要告訴媽媽這件事的真相,讓她就這樣輕鬆快樂地生活下去,答應我,好不好?”

“不!不好!”

穆莎掙扎着扭動了一下:“為什麼不告訴媽媽?來和我們一起生活不好嗎?”

看着穆莎因為情緒激動而染上紅暈的臉頰,看着她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睛,我突然說不出話來。緩緩地嘆了口氣,我拉起穆莎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心臟,還在頑強地跳動着。

無視穆莎疑惑的眼神,我輕輕地開口:“這裏雖然現在還在跳動,我的身體還可以活動,呼吸也還在繼續。但是不知道哪一天,這些就會突然停下來了。我的生命已經開始了倒計時,在這短短的倒計時里,我只希望平靜的生活。剛剛知道我的存在,卻又馬上失去,這樣的打擊和絕望,我不想讓媽媽再次體驗,所以,讓我遠遠地看着你和媽媽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就好了。”

穆莎怔住,眼淚凝聚在她的眼中。

“穆莎,答應我,不要告訴媽媽,就讓這件事成為我們之間永遠的秘密。永遠……永遠地埋葬在你我心裏,再也不要說出來,好嗎?”

穆莎的手依然停留在我的胸前,它輕輕地顫抖着,從溫熱變得冰冷。

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她的聲音也像手指一樣輕輕地顫抖着:“姐姐……你剛剛說……你的意思是……你會死嗎?”

我緊緊地盯着穆莎的眼睛,一眨不眨。

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姐姐,嗚嗚……我不要姐姐死,我不要姐姐離開我和媽媽!姐姐不會死……嗚嗚嗚……你是騙我的,對不對?”晶瑩透明的淚水一波一波地洶湧而出,穆莎睜着朦朧的淚眼看着我,哭得泣不成聲。

我溫柔地摟住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穆莎,很抱歉告訴你這麼殘忍的事實,但是這的確是真的。我的心臟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接近極限了,晨勛也請了很多醫生來為我診治,可是……沒有辦法。穆莎你不要哭,你看我都沒有哭對不對,所以你也要堅強些,不要哭,也不要告訴媽媽,好不好?”

“姐姐,嗚嗚嗚……”穆莎仍是搖着頭哭着,突然她想起了什麼,哽咽着問道,“那姐姐會……這件事,洺翼知道嗎?”她始終是不忍心說出“死”這個字眼。

“不,他不知道。”我搖搖頭,在心裏補充道,即使知道了,也只是遂了他的心愿吧。他那麼恨我,如果我死了,他就不用再那樣深刻地憎恨一個人了,會變得輕鬆嗎?

可是我還是不想讓他知道。畢竟,我不想讓自己的生活再和他牽扯出任何聯繫了。

“穆莎,別告訴他好嗎?”

“姐姐……”穆莎美麗大眼睛裏的情緒從痛心與難過,變成了無盡的憐惜和不舍。終於,她點了點頭。

我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彷彿連壓抑在心上的重量也一同呼出了,整顆心變得輕鬆起來。

天色暗下來,夕陽漸漸泛出金色的光芒。城市的喧囂和寧靜、善良與罪惡、愛與恨、告別與重逢間次到來,一如每一個平凡的日子。

我將視線從穆莎身上移到窗外。天邊不知什麼時候飄來一抹烏雲,遮住了落日。

也許,很快又要下雨了。

斷斷續續的雨折騰了一整夜,最終在第二天黎明降臨時徹底停止。

然而即使雨停了,冬末的天空依然一片暗灰,沒有一絲生氣。

一大早,我提着書包走在通往教學樓的林蔭道上。我告訴自己要看上去儘可能輕鬆一些,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慢慢過去。

可是當我推開教室門時,頭頂上忽然一道陰影落下——

我本能地朝旁邊一躲,一盆水從門的上方潑下來,水花濺到了我的校服上。

“唉,居然失敗了。”

教室里,不知是誰抱怨了一句,接着有人用鄙夷的口吻接腔。

“昨天皇洺翼把她帶走肯定是替弟弟報仇,結果她卻毫髮無傷,就知道她有多厲害了,這種小伎倆怎麼可能傷到她!”

我站在教室門口,腳下是一片水漬。

班上的同學都在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我。

我緊緊地咬住嘴唇,不敢用力呼吸,一股悲涼感在我的血液里流淌。

“你們……”我努力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聲音像是卡在了喉嚨里,怎麼也無法平靜地發出來。

啪——

一枚雞蛋砸在我的身上,水藍色的外套被蛋汁染臟。

還來不及看清是誰扔的,我的耳邊就響起了一道尖刻陰冷的聲音:“哇,好好的一顆雞蛋就這樣浪費了。”

我抬起頭,看到美萱走進教室。她冷冷地看着我,說:“如果洺羽看到你這麼狼狽的樣子,應該會痛心吧。”

她緩緩地走過桌子,表情陰鬱地走到我面前:“真是沒想到,你這個殺死皇洺羽同學的兇手,竟然還可以坦蕩地來上課。”

兇手……

我握緊了書包帶。

教室里寂靜無聲,幾乎每個人都擺出了看好戲的表情。我眼神幽靜地望着美萱,不發一言。

“你以為你不說話就可以逃避了嗎?”美萱的嗓音猛地拔高,尖銳地刺透了我的沉默。

同學們跟着譴責起來——

“不要以為裝出一副善良的樣子就可以掩蓋罪惡!”

“就是說啊。”

“虧大家那時候還去醫院探望你,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壞,害死皇洺羽。”

……

教室里忽然變得喧囂,我的腦中一片混亂。

兇手——皇洺翼也是這麼認為的,我是害死他弟弟的罪魁禍首。現在,所有人都這樣認為了。

我的鼻子忽然一陣酸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我抱着自己的書包向座位走去,彷彿那裏有我的保護層,只要抵達了,我就不會再被傷害。

可是才向前走了幾步,我的腿忽然絆到了旁邊的椅子,整個人摔倒在地,手中的書包掉落在身旁。

同學們依然在指責我,沒人同情我,更別說過來扶我。

腿被扭得生疼,我咬咬牙努力地爬起來,然後彎下腰想要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包,只聽見嘩的一聲,一盆冰冷的水冷不防地從我的頭頂澆下。我的頭髮在瞬間被澆透,衣服也完全被淋濕。

我抬起頭,美萱掛着輕蔑的笑容看着狼狽無比的我,神情不屑冰冷。

水珠從我濕透的頭髮上滾落……我的臉上、身上全都是水,我伸手擦去臉上狼狽的水珠,站直身子,咬着唇直直地看着美萱。

“你是殺人兇手,竟然還敢這樣看着我?”美萱怒視着我,從拎着的袋子裏拿出一個柿子,劈手向我砸來。

柿子在我的視線里逼近,然後狠狠地砸在我的頭上。紅色的液體順着我的頭髮滴落,遮擋住我的眼睛。

“你們也試試,用柿子教訓殺人兇手。”美萱偏頭對其他同學說。她的眼神那麼凌厲,彷彿有種控制人心的魔力。

有一兩個同學怯弱地向前,在美萱讚許的視線中拿起柿子朝我扔了過來。

啪!

柿子在我的眼睛上方開花,我的腦子一陣暈眩。

好痛,我的心好痛。

漸漸地,所有同學都拿起了柿子,像是被這種“正義”的氛圍煽動,也一個接一個地向我扔出了柿子。

“殺人兇手!”

“去死吧!”

“滾出我們班!”

“兇手!”

……

耳邊迴響着指責與咒罵,校服上沾滿了粘稠的液體。我陷入了絕望的深淵,那些丟過來的柿子如洪水猛獸一般撕咬着我,而我的手居然連握攏的力氣都沒有。視線漸漸模糊,我真的好想睡過去,這樣,等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此刻的一切不過是場夢。

這樣想着,身體不由自主地隨着意識向地面倒去……

忽然——

一雙溫暖的手。

一陣熟悉的氣息。

在那一瞬間,抱住了我,籠罩了我。

同時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那聲音在我模糊的意識里猶如天籟。

我深深地凝視着面前的人,眼睛微微有些濕潤,似乎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

我喃喃出聲:“晨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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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空之雪·櫻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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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死亡來臨前的兇殘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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