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不想被他討厭
【周六一大早,穿着一身清爽運動服的艾蜜便在洛音家門口等着了,洛音本來想睡個懶覺也沒法睡了。
他們下了樓,樓前的挖掘機已經開工,小區里多了許多工人。
通往門口的大路被挖了個大坑,洛音大長腿一邁,直接跨過去了,他往前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少女的喊叫聲。
洛音轉過身,見艾蜜正焦灼地站在大坑的那頭,她用腿試探了好幾次,但似乎都夠不着,這讓洛音一瞬間想到了小短腿柯基。
那隻“小柯基”見洛音一動不動,又氣又無助地喊道:“你倒是過來幫幫我啊!”
洛音走了過去,猶豫着伸出手。
艾蜜抓住他的手,兩隻手碰在一起時,頓時傳來一陣溫熱,猶如觸電般。洛音的臉霎時間紅了起來。
艾蜜抓着洛音的手,悲傷地發現這一招並沒有用,她還是跨不過去,而洛音似乎也不可能像轉圈圈那樣把她甩過去,兩人就這樣尷尬地牽着手,中間還隔着一個大坑。
這時,一個工人走了過來,將一塊長條木板橫在大坑之上,一副“現在的小年輕怎麼這麼矯情”的表情看着他們,艾蜜和洛音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尷尬。
艾蜜連忙鬆開手,通過木板走到了洛音身邊。
他們剛走到公園門口,便聽到震耳欲聾的音響聲,一群中年婦女和老人們正跳着廣場舞。艾蜜伸長脖子看了一眼,見“八卦三人組”牛奶奶、潘姨和戚姨都在其中,手舞足蹈,興緻高昂。
洛音的神情卻突然黯淡了下來,他默默地繞開了人群。
“我們從這裏開始跑吧,先做準備運動。”艾蜜正伸展着腿,抬頭卻見洛音已經往前跑了,於是連忙追了上去,“不先做準備運動的話很容易受傷的。”
她一邊跟着洛音,一邊扭扭腰、動動手,像只不安分地撲騰着翅膀的小鳥在他身旁嘰嘰喳喳,吵吵鬧鬧。
洛音抿着嘴,只是沉默地跑着。
艾蜜見他臉色越發蒼白,擔憂地問:“你該不會是低血糖吧?”
洛音突然加快了步伐,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前跑去。
“喂!”本來洛音跑一步,艾蜜要跑兩步才追得上,現在他加速前行,艾蜜便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面,等到終於追上他時,早已累得氣喘吁吁。
洛音正坐在假山前的涼亭里休息,垂着頭,好像在看地上的螞蟻搬家。艾蜜走近了才發現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裏似乎氤氳了一層水汽。
他穿着黑色的休閑服套裝,烏黑的劉海遮在額前,整個人看上去十分乖巧。
“洛……洛音,你沒……沒事吧?”少女累得氣喘如牛,半彎着腰,雙手撐在膝蓋上。
洛音沒說話,搖了搖頭,站起身,繼續往前跑。
“你……你讓我休……休息會兒啊!”艾蜜大喊,但洛音像沒聽見般,身影漸漸消失在拐彎處的灌木叢后。
艾蜜皺着臉,只得拖着酸痛的腳往前快步跑去。
怎麼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本來昨晚她躺在床上,幻想的是兩人並排在公園裏慢悠悠地迎着朝陽跑,一邊欣賞湖面的波光瀲灧,一邊談笑風生的畫面,可現在,洛音自顧自跑着,把她甩到了一百米開外,而且莫名其妙地陰沉着臉,無論她問什麼都不肯說話!
艾蜜再一次明白洛音為什麼會單身至今,這樣讓人難懂的性格真的只適合遠觀而不是好好相處。
繞了一圈,終於回到公園門口,艾蜜有氣無力地往前走,身上汗水涔涔。她猶記得上一次跑這麼累還是為了追隔着半條街的公交車。
震耳欲聾的音響已經被摁掉了,廣場舞人群則原地解散。牛奶奶、潘姨和戚姨注意到艾蜜,朝她揮了揮手。
“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洛音啊?”艾蜜環顧四周,尋找着洛音的身影。
“我剛剛看到他跑出公園了。”潘姨看着額頭上冒出細密汗珠的艾蜜,問道,“你跟他一塊兒來的?”
“對啊,我們約好一起晨跑,結果他跑太快了,我壓根追不上。”艾蜜無奈地聳了聳肩,忍不住吐槽,“早知道就不跟他一起了。”
“別啊,我們都巴不得小音多出來走走呢。以前他外婆在的時候,他每天早上都會送外婆來跳廣場舞,再去上班,吃完晚飯也要一起來公園散散步。但是自從外婆走後,就很少見他來這個公園了,可能是怕觸景傷情吧。”潘姨說道。
難怪剛剛洛音情緒突然變了,原來是因為來到公園后想起了已故的外婆。艾蜜意識到自己誤會洛音了,突然有些愧疚。她不知道這個公園是洛音的傷痛,就這樣莽撞地帶他來了。
艾蜜告別了潘姨等人,剛走出公園幾步,便收到洛音發來的短訊:我在駕校等你。
艾蜜迅速回到家裏沖了個澡,換了一套衣服,趕到駕校時,洛音已經坐在教練車上開始學車了,郝遠坐在副駕駛座上。
洛音學得很快,三次練習下來,已經熟練地掌握了打方向盤、停車掛擋等基本操作。等到艾蜜開始學時,洛音坐到後排。
初次學車的艾蜜很緊張,一腳踩住油門,車子突然往前衝去,還好一旁的郝遠連忙踩下副駕駛座的剎車板。艾蜜和郝遠的身體猛地向前傾,好在他們系了安全帶,沒有受傷。但是後排的洛音就遭殃了,直接撞到了前排座椅靠背上,等到他直起身子時,兩行血從他的鼻子裏流了出來。
“啊啊啊,你沒事吧?”艾蜜通過後視鏡看到洛音流鼻血了,連忙轉過身去。
洛音仰起頭,鼻血還是流個不停。
郝遠連忙下車去拿濕毛巾,敷在洛音的額頭上。
洛音拿着紙巾將鼻血擦乾淨,然後拍打着他的額頭。
艾蜜將紙巾擰成兩根小條,遞給洛音:“用這個堵住鼻子吧,很管用的,我每次流鼻血都是這麼做的。”
洛音明白艾蜜的意思,似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頭。鼻血還在流,他猶豫了一會兒,接過兩根條狀的衛生紙。
艾蜜和郝遠同時默契地將頭偏向另一邊。
洛音將鼻子堵好后,從包里拿了一個黑色口罩戴上。他包里好像永遠備有口罩。
“那我們今天就先練習到這裏吧。”艾蜜對郝遠說道。
“嗯,要是有什麼問題的話,再聯繫我。”郝遠抓抓腦袋笑道。
艾蜜對於害洛音流鼻血這件事情心懷歉意,一路“護送”着洛音回到家門口。
洛音拿鑰匙開了門后,見艾蜜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有些困惑:“還有事?”
“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把加油板誤當成剎車板了。”艾蜜再次道歉,洛音大神要是因為她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不光他那些粉絲們不會放過她,她自己也會很難受。
“沒事,應該已經好了。”因為鼻子被堵住,他只能用嘴巴吸氣呼氣,聲音變得很奇怪,像被人捏住了鼻子說話。
“你看看現在還流不流?”
洛音轉身走進玄關旁的廁所,過了一會兒,他摘掉口罩走了出來:“已經不流了。”
“我還是留下來照顧你吧。”
“照顧我?”
“嗯,我想照顧你。”艾蜜看着洛音,眼睛清亮。
洛音霎時間臉紅起來,聲音有些不自然:“為……為什麼?”
艾蜜被他問住了,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回答道:“因為我們是上下鄰居關係。”
“呃……”洛音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原來和上下樓的關係可沒有親密到可以讓對方隨意進入自己的家。
“網上說,鼻血要是流太多的話,會暈倒的,所以我得看着你。”艾蜜藉著身體嬌小的優勢,靈活地從洛音和門之間的空隙鑽了進去,跟只偷食的小倉鼠一樣。
洛音猝不及防,只能任由這隻“小倉鼠”換上了寬大的拖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他今天早上還覺得她腿短得像只柯基,現下堂而皇之進來的模樣又像極了倉鼠。他忽然發現,原來一個人可以擁有這麼多與動物相似的屬性,不由得嘴角向上一彎。
“你肚子餓不餓啊,我給你做飯吃?”艾蜜指了指冰箱。說話的間隙,她的肚子倒是開始“咕嚕咕嚕”地叫起來,她狡黠一笑。
洛音想起她說過她是廚房殺手,不由得脊背一陣發涼,連忙走過去:“還是我來做吧。”
明明她口口聲聲說要照顧他,此時此刻卻變成他在廚房裏忙忙碌碌,她則自由散漫地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看着搞笑推送,時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
用餐多了一個人,洛音做菜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外婆走的這些年,他都只做一人份。他想了想,索性做什錦炒飯。
做好后,他正將炒飯盛到碗裏,客廳那隻“小倉鼠”便聞着味道過來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側臉看去又有些像貓:“真香啊。”
艾蜜將手機放在一邊,迫不及待地接過炒飯,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嘴裏,品嘗后感嘆道:“天哪,太好吃了!”語畢,她又忙扒拉了幾口。
洛音看到艾蜜喜歡吃他做的飯菜,心裏頓時充滿了滿足感與自豪感,就像回到了以前,他每次嘗試做新菜,只要收到外婆的誇讚,心裏便會甜蜜得彷彿打翻了蜜罐。
洛音低頭淺笑,無意間瞥到艾蜜亮着的手機屏幕,上面是一些普通話考試的技巧。
“你要考普通話?”洛音問。
艾蜜點點頭:“我已經考了三次,上一次拿到了一乙,我的目標是一甲!”
雖然在配音演員這一行對於普通話只要求到一乙就可以了,但是像VOICE這樣的大公司,簽約配音演員的門檻都是一級甲等,洛音可以理解她想考到一甲的心。
艾蜜吃着炒飯,突然靈機一動,不懷好意地看向洛音。
洛音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麼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連忙躲閃,半張着嘴猶豫着就要說出拒絕的話。
“洛音大神,要不你幫我提高普通話水平吧?”艾蜜眯着眼睛笑,眼睛彎成了月牙狀。
她從小就懂得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總努力地抓住身邊一切可以幫助自己的事物和人,偏巧洛音又是這樣一個不善於拒絕的人。雖然她也覺得自己太欺負他了,可是他是個又高又帥又有才還跟她同行的大神哎,她怎麼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拜託了,我真的很想以簽約配音演員的身份進入VOICE公司,你是前輩,帶帶新人吧。”艾蜜看着洛音,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好似可以擠出水來,每次別人看到她這楚楚可憐的表情時,都招架不住。
眼前這個女生已經侵佔了他太多領地,他感覺自己的城牆正在她的進攻中一次次被摧毀,他好像是時候做出反擊了。雖然拒絕的話很難說,但是他應該說出口,不然她總是得寸進尺,他已經慢慢失去了一個人與花花草草生活的自由空間。
洛音猶豫着,嘴唇不住地上下顫抖,緩緩地從嘴裏擠出這幾個字來:“我沒時間。”
如同一盆冷水猛然澆下,艾蜜心裏的小火苗就這樣熄滅了。她的目光黯淡下來,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淡去,她意識到可能自己真的太主動了。
“那沒關係,我自學也是可以的。”艾蜜擠出一個笑容,低頭吃着炒飯。她本來以為經過這幾天相處,他們已經算是互幫互助的好朋友,可能是自己的過度索求讓對方感到害怕了吧。
一個有着輕度社交恐懼障礙的患者拒絕別人時最害怕看到的便是對方失落的表情,彷彿做錯了天大的事情的人是自己,然後便會在心裏反反覆復地回想對方的話語和表情,自我懷疑與自我糾結着。
洛音沉默了下來,端着炒飯在餐桌前坐下,沉默地吃着,像架子上安靜的花草。
“我幫你洗碗吧。”吃完炒飯的艾蜜笑嘻嘻地道,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氛圍。
“不用。”他又一次拒絕了她。
“那我就先回去了?”艾蜜試探性地問,聽到他淡淡地回了一聲“嗯”。
艾蜜的心沉了下來,臉如同枯萎了的花朵。
她垂着腦袋,走到玄關處默默地穿好鞋子,隨後深吸一口氣,轉身朝坐在餐桌前的人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先走啦,再見。”
他沒有抬頭,也沒回應她的話,只是沉默地吃着。
艾蜜緩慢地走了出去,緩慢地關着門,通過門的縫隙看着在餐桌前吃飯的洛音,直到她將門完全合上的那一刻,他都沒抬起頭來。
她靜靜地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往六樓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艾蜜有意地跟洛音拉開了些距離,害怕自己的過度熱情會讓他排斥她,雖然她還是死皮賴臉地蹭着他上班和下班的車,但她除了簡單的問候外,不會像以往那樣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個不停了。
這天他們去上班,剛下了車往公司走,就有幾個女生圍了過來。
“啊啊啊,是洛音大大吧?”
“天哪,原來在公司門口真的能蹲到本人啊!”
“洛音大大,可以拍張照嗎?”
……
一群女生頓時將洛音圍住,艾蜜則被撂在了一旁,不過她也沒多想,打算先去公司。突然,一個戴着貝雷帽的妹子認出了她:“哎,你是寄奴嗎?”
艾蜜聽到有人認出自己,十分開心,搗蒜般連連點頭。
“我剛剛看到你和洛音從一輛車上下來,你們……該不會是在交往吧?”貝雷帽女生驚呼道。頓時,所有女生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艾蜜一下子成為焦點。
戴着口罩的洛音一雙狹長的桃花眼也看向艾蜜,他自己也愣住了,不知該作何反應。
艾蜜連忙擺手:“不……不是的,只是剛好在路上碰見,就搭了個順風車。”她胡亂地編了個理由。
女生們點點頭,似乎覺得高貴美艷的洛音怎麼都不可能看上這麼普通的女孩子,便將目光重新投向洛音,不再關注艾蜜。
趁着洛音給女生們簽名和跟她們拍合照的間隙,艾蜜灰溜溜地跑走了。
她一路跑到電梯裏,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這時,穿着洛麗塔裙的Pink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艾蜜就問:“你跟洛音是不是住在一起啊?我怎麼每天都看你們一起上下班?”
“我們住在一個小區,所以順路。”艾蜜唯唯諾諾地答道,莫名變得緊張起來。
“可是你們每天坐一輛車,這樣傳出去不太好吧?”Pink努了努嘴,“我原以為你就是奔着寄奴這個角色來的,沒想到是奔着洛音啊。你為了他竟然還搬到他住的小區,該不會是私生飯吧?”
“不……不是。”艾蜜沒想到原來大家是這麼看她的。
“但願不是我想的那樣。”電梯到達后,Pink嘟囔着走了出去。
雖然配音演員的知名度遠沒有演員高,但是一名優秀的聲優也算是半個公眾人物,被許多粉絲關注並喜愛着,一旦有緋聞也會鬧得驚天動地。
這些原本都被沒有名氣的艾蜜給忽略了,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給洛音的生活造成了困擾。
她如果頻繁地在他身邊活動,很難有粉絲不去臆想他們的關係吧?她們甚至會以為她跟洛音住在同一個小區是她蓄謀已久。
艾蜜一直想着她和洛音的事情,導致整個上午她配音時都不在狀態。
今天配音的片段正好是白訣和寄奴兩人歡樂的時光。白訣入宮以來,終於得到女皇的恩准,可以出宮門一趟。他帶着寄奴來到熱鬧的街市,來到僻靜的湖邊,寄奴開心地大笑着。
“主人,我好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但是艾蜜怎麼也笑不出來,從她嘴裏發出的笑聲難聽至極。
“停!你就不能笑得動聽點兒嗎,怎麼跟哭了似的?”製片人賀傳雨雖然平時待人溫和,但是工作中絕對雷厲風行,有時候生氣說的話更是惡毒到了極點。
被挨批的艾蜜更難受了,因為她一人,所有人的進度被耽擱了。
“算了,你的片段一會兒再錄製吧,我們先進行下一場。”賀傳雨讓艾蜜先到一旁休息。
艾蜜走到控制室里待着。
下一場戲是白訣回到皇宮,和女皇分享他這一天的所見所聞:女皇看着白訣臉上溢出的欣喜,突然覺得自己將一隻本該自由自在飛翔於天際的小鳥禁錮成籠中的金絲雀了。
“白訣,若那日我們在青樓相遇,我不是皇上,你還會跟我走嗎?”女皇問道。
白訣微微一笑,一雙桃花眼絕代傾城,篤定地答道:“會。”
“為什麼?”
“因為是你。”
艾蜜看著錄音室里的靜昭和洛音,他們的配合總是天衣無縫,很多時候是一條過,無須重來。
靜昭好像永遠沉穩、大氣、端莊,洛音則不喜不怒,沒有半點波瀾,他們在工作中似乎從來沒有情緒波動的時候。
一想到自己將生活里的情緒帶到了工作中,艾蜜頓感愧疚。
她明明發過誓要認真對待這個來之不易的角色的,現在卻沒有辦法完全沉浸到寄奴這個角色中。
她心思都在洛音身上,想着自己應該怎麼做才不會讓他討厭。
配音的時候,她應該活成寄奴,而不是把艾蜜的影子帶到寄奴身上。
“還可以試一次嗎?”賀傳雨走了過來,問艾蜜。
艾蜜點點頭。她閉上眼睛,努力入戲,再睜開眼時,想像自己就是寄奴,那個不離不棄跟隨着白訣的卑微丫鬟,她生命里的所有是屬於白訣的。
艾蜜望着洛音的臉,回想着他們那些美好的時刻,他們在一起吃自製的小火鍋,他們在雨夜裏靜靜地等着曇花開,她用櫻桃和荔枝作為蹭車的回報,他們一起報名學車,他不懂得拒絕人而忍受了她這麼久死皮賴臉和厚顏無恥的行為……
洛音像一株生長在秘密花園裏的含羞草,矜持而高貴地守着自己的領土,因為她突然闖入,他收攏了葉子和花朵,是害羞,也是防備。
艾蜜想到這些,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放聲笑了出來。
“停!”控制室里的賀傳雨喊道,“艾蜜,你剛剛的笑聲很好。”
艾蜜說了“謝謝”。錄製已經結束,她仍未停下來,她只要一想到洛音那副被自己欺騙的“小媳婦”樣,就笑得不能自已。
艾蜜誇張的反應引得洛音側目,剛平靜下來的艾蜜一看到他投來的疑惑眼神,又開始“哈哈哈”,甚至險些笑岔氣,整個人一抽一抽的。
“其實寄奴這個角色你可以配得更好。”下班前,艾蜜配完今天的最後一場戲,賀傳雨走過來對她說道。
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觀察艾蜜得出的結論,他覺得她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艾蜜點了點頭。
下班后,洛音剛走出寫字樓,艾蜜便飛速地從他身邊掠過,朝正在進站的公交車跑去。
洛音愣了愣,心想:她今天不和我一起回去了嗎?
他張了張嘴,想叫住艾蜜,但艾蜜已經衝到馬路對面了,信號燈也在此刻跳轉成了紅色。
艾蜜氣喘吁吁地上了公交車。下班高峰期,車上沒有空位,她幾乎被擠成了一個肉餅。透過車窗,她看到在街邊等車的洛音,心頓時沉了下來。
一開始,她如同趨光的植物,朝着像太陽一樣光芒萬丈的他一往直前,可是她未曾想過,太陽的光芒也會被烏雲遮擋。
她以為他們之間是緣分,可有緣分也不代表一定會發展出親密的關係。
而且她最害怕的是,這輪懸於上空的太陽會因她而受人非議,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艾蜜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小區里到處坑坑窪窪的,路燈正在安裝,還不能使用,周圍一片漆黑,正巧她的手機沒了電,無法照明,只能摸黑走。
“哎呀!”突然,她踩到一個坑裏,腳崴了一下。
艾蜜忍痛將腳抽出來,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她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才一瘸一拐地朝單元樓走去。
小區最近因為重新翻修,連門禁設備也裝上了。
艾蜜走到門前,打算刷門禁卡開門,可她將衣袋和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卡。她驀地想起今早匆忙喝粥時將門禁卡放在餐桌上,忘記拿了。
艾蜜捶了捶腦袋,埋怨自己怎麼那麼粗心大意。
如果去找門衛開門,那麼她又要走一段很長、凹凸不平的小路,而崴傷的腳疼得厲害,她已經沒有勇氣往回走了。
住戶門鈴按鍵整齊地排列在大門上,艾蜜直勾勾地盯着601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501。
她猶豫着,最終還是沒按下501,轉而去按了101,可無人應答。
緊接着她按了201、301、401,都沒有人回應。
這幢樓里住的大部分是老年人,他們應該很早就睡下了。
艾蜜只得作罷,想了想,去按501。
過了一會兒,聽筒里傳來熟悉的聲音:“喂?”嗓音慵懶而性感,彷彿黑白鋼琴鍵敲出的低音,艾蜜頓時被酥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艾蜜清了清嗓子,強裝鎮定道:“我是艾蜜。我忘記帶門禁卡了,你能幫我開下門嗎?”
洛音沒說話,門很快就被打開了。
“謝謝。”艾蜜連忙拉開門走了進去。
因為腳受傷了,步伐顯得格外沉重,艾蜜吃力地爬到了五樓,看着緊閉的501室的門,心驀地沉了下來。
她原本還在期望洛音會開門看看她,甚至故意把走路的動靜弄得很大—這幢樓的隔音效果並不好,他能夠聽到。
她在五樓的樓梯口站立了一會兒,緊閉着的門像一道沉默的牆,將她和洛音隔絕在兩個世界裏。
艾蜜抿了抿嘴,朝六樓走去,開門進屋,然後賭氣似的重重關上門。
501房間裏,洛音正站在門后,剛剛他能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在五樓停止了,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開門時,又傳來了上樓梯的聲音,隨後是關門聲。
洛音一動不動地站着,然後走回客廳的屏風前,給架子上的花花草草澆着水。他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看上去乾淨清爽,像漫畫裏走出來的日系少年,生性孤獨,沉默寡言,美好得如同一幅畫,只是顯得十分孤單。
回到家中,艾蜜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腳,腳踝處已經腫了。她翻出醫藥箱,卻絕望地發現裏面什麼葯都有,唯獨沒有治跌傷的藥水或者藥膏。
她只好從冰箱裏拿了冰袋,放在腳上敷着,然後打開跑腿軟件準備買些葯,但一看晚間配送費,貧窮使她從APP里退了出來。
第二天是周六,洛音按照上周的時間去學車。郝遠見到他問道:“艾蜜的腳怎麼樣了?”
“嗯?”洛音不明就裏。
“她的腳不是受傷了嗎?昨晚她給我打電話請了假,好像還挺嚴重的。”郝遠坐上教練車的副駕駛座。
腳受傷了?洛音微微蹙眉,怎麼受的傷?
洛音坐在駕駛座上,一上午都學得心不在焉,練習倒車入庫時,車子幾乎被他停成了橫的。
本來上周洛音來學車,郝遠還以為這是個“王者”,如今一看,沒想到是個“青銅”。他忍住了發脾氣的衝動,面帶微笑地壓低聲音說:“你今天可能是太累了,就先練習到這裏吧。”
洛音點點頭,從車上下來。
今早出門之前他還在想要如何面對艾蜜,沒想到她因為腳傷不能來。但既然知道她腳受傷的事情,出於上下鄰居的關係,他是不是應該去關心她一下?
回去的路上路過藥店,洛音猶豫了一會兒,走了進去。
“我要買些治腳傷的葯。”洛音說道。
藥店的醫生看了一眼他的腳,洛音連忙補充道:“不是我,是我朋友。”
“那是怎麼受傷的?腫了還是流血了?有沒有傷到骨頭?”醫生噼里啪啦地問了一堆。洛音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清楚艾蜜的腳傷是什麼情況。
洛音愣在原地,然後緩緩開口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醫生面帶疑惑地瞥了洛音一眼,“那有照片嗎?讓你朋友發一下。”
突然跟艾蜜發短訊要腳傷的照片一定很奇怪吧?洛音想了想,說:“所有葯都給我來一些吧,不管是治療哪種腳傷。”
最後,洛音提了兩大袋葯走出藥店。
洛音走進小區,回想起昨天下班后見艾蜜的腳似乎還是好好的,甚至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公交車站跑去。他看了看眼前坑坑窪窪的道路,心想:艾蜜該不會是在這裏不小心弄傷腳的吧?
畢竟她腿短,很多坑都邁不過去。
洛音一想到那天艾蜜努力伸腿跨坑的樣子,便覺得她既可愛又好笑,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嘴角。
一個外賣小哥正在單元樓下按着門鈴,洛音走近一看,發現外賣小哥按的正是601。
“喂,你好。”艾蜜的聲音從聲筒里傳出。
“快遞。”外賣小哥說道。他手上拎着印有藥房名字的膠袋。
門被打開,外賣小哥匆匆忙忙地跑了進去。
洛音連忙用腳抵住即將關上的門,叫住外賣小哥:“等一下!”
外賣小哥回頭看洛音:“有事嗎?”
“你是給六零一送東西嗎?”洛音問。
外賣小哥點點頭,覺得莫名其妙。
洛音將兩大袋葯遞了過去:“可以幫我把這個給她嗎?”
“這……”外賣小哥有些為難。
“你就說是店家的贈品。”
“看來是一段美好的暗戀啊。”外賣小哥一臉“我都懂”的表情,接過兩袋葯跑上去了。
艾蜜打開門,見外賣小哥遞過來三大袋,驚訝得瞪圓了眼睛:“我沒買這麼多啊,是不是送錯了?”
“是店家送的。”外賣小哥將袋子放下,立馬在手機上又接了一單,然後跑下樓去了。
艾蜜半信半疑地拿起袋子看了一眼,治跌打的藥膏、藥水、藥片應有盡有,種類齊全。她忍不住懷疑道:“這個店家這麼好嗎?”
另一邊,外賣小哥跑下去時碰到慢悠悠走上來的洛音,朝他笑嘻嘻地比了個“OK”的手勢:“已經送達啦。”
“謝謝。”洛音抿嘴一笑,鬆了一口氣。
本來他還在煩惱要怎麼把葯拿給艾蜜,這下完全不用糾結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在乎她呢?聽到她腳受傷之後,他就忍不住地擔憂起來,在路過藥店時還不自覺地給她買了一堆葯,這些行為真的只是出於對鄰居的照顧嗎?
傍晚,瑰麗的霞光映紅了半邊天,像溶化了的水彩暈開來,又宛如少女羞澀的紅臉,美得醉人。
艾蜜搬了一張小凳子在陽台上看着晚霞。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閑暇時光了,只是靜靜地看着自然美景,什麼也不做。
畢業后的這兩年,她疲於四處找工作,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全職配音演員的職位,最後只能做一些兼職,過着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
她也曾聽從父母的話去嘗試一些比較安穩的工作,可是她發現,除了配音,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捨得付出時間和精力。
雖然寄奴的配音活兒讓她暫時安定了下來,但這份工作僅有三個月,三個月後,她可能又要回到之前不穩定的工作狀態了,她必須往最壞的結果想,早做打算。
艾蜜拿來一本普通話教程看着,忽然間聽到了樓下走路的動靜,不由得像只警覺的兔子豎起了耳朵。她一步步地挪到欄杆前,探出頭往下看去。
陽台上站着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他正拿着一小塊帕子認真地給每一片葉拂去上面的灰塵,動作十分溫柔。
艾蜜看着,不覺出了神,想像自己是躺在葉子上的精靈,被男人的手輕輕地撫摩着背,溫熱從對方掌心間傳來,她無比享受……
艾蜜陶醉在自己的想像中,猛地回過神來,想起剛剛令人羞恥的臆想,臉頓時變得滾燙。
她晃了晃腦袋,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清醒,再看向洛音時,他正拿着透明的長嘴洒水壺認真地澆着每一株植物。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白色的襯衫上,微微反射着金色的光,花與青年與晚霞,美得像一幅畫。
艾蜜看着看着又出神了,彷彿搖身一變,成了坐在花盆裏洗澡的小精靈,涓涓細流從青年手持的長嘴壺裏流出來,輕盈地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打了個小水花后順着光滑的身體四處流去,她捧了些泡沫搓着,沉浸在舒適的泡澡中……
“啪嗒!”擺在椅子上的普通話考級用書掉落了下來,瞬間將艾蜜喚回現實。艾蜜的臉紅得不能再紅了,她連忙跑到衛生間裏,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臉頰的潮紅終於慢慢褪了下去,艾蜜定了定神,躡手躡腳地走到陽台邊,探着頭去看樓下,卻早已不見洛音的影子,只有長嘴洒水壺安靜地擺放在植物旁邊,夕陽將長嘴壺的影子拉成了奇怪的形狀。
艾蜜不由得微微失了神。
晚上,艾蜜和往常一樣聞到來自樓下的飯菜香,咽了咽口水,又看了一眼自己煮的幾個可憐巴巴的速凍餃子,端着碗來到陽台邊。
她大口大口地嗅着飯菜香,然後將餃子送到嘴中,閉上眼睛,試圖用嗅覺戰勝味覺。
她的腦海里漸漸浮現了一幅浪漫溫馨的畫面:她和洛音坐在被花草環繞的餐桌前,她不再只是穿着一件休閑的襯衫裙,而是穿着一身精緻的禮服裙,像個公主,優雅地品嘗着牛排,和對面的洛音相談甚歡,銀鈴般的笑聲飄蕩在餐桌上。
艾蜜睜開眼睛,望着簡陋的屋子,頓時焉了下來。
她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公主的,天生就是勞碌命。
周末兩天,艾蜜在家裏養傷。因為腿腳不便,她連家門都沒辦法出,好在冰箱裏還剩一些速凍食品,足夠她的一日三餐了。
其間,她除了看寄奴的劇本外,也將普通話練習詞庫反反覆復念了好幾遍,直到口乾舌燥。
周日晚上,艾蜜鼓起勇氣給洛音發了一條短訊:以後我不坐你的車了。
但她遲遲沒有收到回復。
艾蜜等得焦灼,急得抓心撓肺,最後終於忍不住來到501室前,敲了敲門。
等了半天都沒有人來開門,艾蜜以為洛音不在家,正準備走開,門“咔嚓”一聲開了。
洛音穿着睡衣站在門口,頭髮濕漉漉的,滴着水,他應該是剛洗完澡,雙頰被水霧氤氳得紅撲撲的,一雙桃花眼暈染着粉紅,看上去魅惑至極。
艾蜜看着眼前俊美而性感的洛音,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我剛剛給你發短訊了,你看到了嗎?”艾蜜開口問道。
平常人要是聽到這句話都會問“發了什麼”,洛音卻回頭去看擺在餐桌上的手機,正要去拿。
“啊,你不用看了,我告訴你吧!”艾蜜臉漲得通紅,扭捏地說道,“我以後不坐你的車了。”
她知道自己很彆扭,這種事情還要親自上門來通知,但她只是想求證洛音是不是真的討厭她。畢竟他總是冷冷淡淡的,她猜不透他心裏的想法。
“你的腳好了?”洛音慢慢轉過身。
艾蜜一陣詫異:“你怎麼知道我腳受傷了?”她明明沒有表現出來。
洛音頓了一下,然後說:“郝遠說的。”
“哦。”
兩人又進入尷尬的模式,空氣里沉默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我腳還沒好。”艾蜜回答他的問題。
“但是……”艾蜜咬了咬嘴唇,停了一下,終於把心中的顧慮說出來,“我怕我跟你坐一輛車,會對你影響不好。”
“為什麼?”洛音不解。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艾蜜仰起頭,長而密的睫毛像小鳥的翅膀微微扇着。她動了動嘴唇:“因為你有很多粉絲啊。我們兩個要是經常在一起的話,會傳緋聞的,上次在公司門口不就被你的粉絲堵住了嗎?他們還懷疑過我們兩個的關係。”說到“關係”這兩個字時,她的臉更紅了。
洛音怔了一下。之前艾蜜蹭他的車,他感到不適,如今她提出不再坐他的車,對他而言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他終於可以回到一個人的私密空間。
可是這個時候,他更關心她的腳傷。
有沒有私密空間對他來說突然變得不那麼重要了,至於緋聞,他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圈子裏總是愛傳他和江靜昭的緋聞,但到最後都不攻自破了,所以他也沒覺得生活中需要避諱些什麼。
艾蜜遲遲等不到洛音的回答,心慌了起來,她小聲補充了一句:“我是認真的,不想給你的生活造成困擾。”
“清者自清。”
她突然聽到他說出這四個字來。
清者自清?是他們兩個沒有什麼,所以不要畏懼流言蜚語的意思嗎?
“明天見。”洛音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然後他快速地關上門,留下艾蜜站在門口,一臉茫然,欲言又止。
艾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猛地反應過來他說的“明天見”的意思是希望她繼續蹭他的車,頓時一蹦三尺高,結果不小心拉扯到受傷的地方,“啊”地叫了一聲,樓梯口的燈應聲而亮。
艾蜜心裏一陣歡喜,笑得花枝亂顫。她不知道的是,門裏的洛音正伏在門上,通過貓眼看着門外的她。
看到她可愛的反應,他微微笑了笑。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看到她笑,他也會跟着笑。
周一上班出門前,艾蜜特意把垃圾收拾了一下。她拎着兩個袋子走向五樓,見洛音已經站在門口了,忙加快了腳步,但腳還沒完全好,她一使力就疼了起來,禁不住“哎喲”叫了一聲。
洛音仍戴着口罩,見狀皺了皺眉頭,伸出手,道:“我來拿吧。”
艾蜜不敢逞強,只得把垃圾袋給他,只是走到三樓時,垃圾袋忽然破了,掉出來一些果皮紙屑,還有一個粉色的包裝袋。
艾蜜看到那個粉色的包裝袋,呼吸一緊。洛音也在掃到包裝袋上畫的卡通女生圖案時,臉上浮現尷尬之色。
艾蜜飛快蹲下身子,將散落的垃圾撿起來,而首先瞄準的便是令兩人沉默的“女生專用”物。只是她剛彎下腰,就從口袋裏掉出一片嶄新的“姨媽巾”。
艾蜜全身心投在“垃圾大作戰”上,沒注意到這個“不小心”。洛音不知道如何提醒她,但又沒法假裝看不見。
他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戳了戳艾蜜的肩膀,等她看過來,他才別過臉,指向地上的白色小方塊。
他沒再去注意艾蜜的表情,趕緊轉身上樓,拿了新的膠袋下來。
等洛音回來時,掉落的東西已經被艾蜜拾回了口袋。她尷尬地接過洛音遞來的新膠袋,將破掉的那個丟進去,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及這件事情。
等收拾好,艾蜜緊緊抓着垃圾袋,道:“還是我來拿吧。”
她低着頭,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感嘆自己怎麼總是在男神面前出醜。
走到樓下,艾蜜單腿跳着到垃圾桶前,快速將垃圾袋扔了進去,如釋重負。
洛音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模樣,覺得好笑,遞過去一片濕紙巾:“擦擦手吧。”
艾蜜感激地接過,用濕紙巾擦完的手散發著茉莉花的香味,她的心裏甜了一下。
因為腳傷,艾蜜走路的速度慢了許多,加上地面坑坑窪窪的,她需要格外注意。
洛音走在艾蜜的前面,刻意為她放慢了腳步,好幾次都想回頭看她,但腦袋似乎僵住了,怎麼也轉不過去。
他潛意識裏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
洛音有好幾次想問艾蜜有沒有擦藥,又怕她會推測出那兩大袋葯是他買的,但她其實已經知道了。
昨天艾蜜心血來潮,給了賣葯的商家一個好評,並配上誠意滿滿的文字,感謝對方多贈送了兩大袋葯,結果對方回復了三個問號,並澄清說沒有附任何贈品。
滿懷疑問的艾蜜給快遞小哥打了電話,在她的再三追問下,快遞小哥終於說出了實情:“是有個暗戀你的男生讓我給你的。”
“暗戀我?長什麼樣子?”
“他戴了個口罩,我不太看得清楚,不過他的眼睛挺好看的,就是那種……讓我想想啊,對了,有點像李俊基的桃花眼!”
艾蜜頓時就猜到了那個人是洛音,笑成了一朵花,順手再給了快遞小哥一個好評。
上車后,艾蜜開始拿出配音的劇本看。她這兩天一直在琢磨製片人賀傳雨說的那句話:“其實寄奴這個角色你可以配得更好。”
言下之意就是她配得還不夠好。
眼前就有可以請教的大神,艾蜜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開了口:“洛音,你覺得寄奴這個角色我配得怎麼樣?”
對方一陣沉默。
“很差嗎?”她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問。
“要聽實話嗎?”洛音問。
“當然!”艾蜜立馬坐直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看着洛音。
坐在前排的洛音沒有回頭,但他的聲音無比清晰:“寄奴這個角色你配得很好,但是……”
人在說話時,轉折後面的部分往往才是關鍵。
艾蜜屏住了呼吸,只聽洛音不咸不淡地說道:“沒有你的特色。”
洛音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艾蜜,見她歪着頭似乎在努力思考這句話,便主動解釋道:“你要讓人們覺得,寄奴這個角色不是誰來配音都可以,而是只有你才行。”
意思是少了個人特色嗎?艾蜜一直以為,配音的時候不應該帶有個人的情感,而是完全為角色而活,但是她現在好像明白了,如果寄奴的聲音里沒有專屬於艾蜜的個人特質,那麼這個角色落到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可以。
“那我應該怎麼辦呢?”艾蜜又問。
“把你和寄奴的情感融在一起。”洛音語氣平緩地說道。
艾蜜忖量着這句話,不知不覺,車子已經開到了公司樓下。
洛音先下了車,艾蜜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發獃。是啊,每次她在錄音室里看着洛音,都會覺得那就是白訣,白訣這個角色只有洛音才能配。
那麼她的寄奴呢?寄奴只是那麼一個不起眼的丫鬟,她要如何讓她的寄奴變得獨一無二呢?
這一天下來,艾蜜沒有任何台詞。動畫裏寄奴自打進了皇宮,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面對白訣的吩咐只是點頭或者搖頭,新來的宮女們甚至都以為她是啞巴。
寄奴總是沉默得像跟在白訣身後的影子,沒有靈魂的影子。
艾蜜坐在控制室里安靜地看着,配音室里的人來了又去,洛音、江靜昭還有Pink輪番上場,即便面對冗長的台詞,他們也很少出錯。
艾蜜想起洛音配過的角色,無論是絕世而獨立的閣樓貴公子,還是家徒四壁的白面書生,身上都帶有很深的洛音的印記。
粉絲們在看了洛音的作品后,都會感慨:
—這個角色非洛音莫屬啊。
—只有洛音才能駕馭這個角色。
—作者就是按照洛音的樣子寫的吧?
……
還有Pink和江靜昭。
Pink的聲音因為甜美和俏皮被人記住,她的聲音里總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江靜昭的音色則比較渾厚,她低沉的聲音很有個人魅力。
而艾蜜的聲音雖然也好聽,但少了個人特色,在配音圈裏只能算中規中矩,不是不專業,只是不夠出挑,這也是她混了這麼久一直沒能接到好的角色的原因。
或者製片人賀傳雨原本覺得寄奴這個角色只要是專業的人都可以勝任,但是現在他希望艾蜜能做得更好,好將她的潛力發揮出來。
可是艾蜜想了半天也沒有一點兒思緒,中途去洗手間裏洗了把臉。麻姐發來一些群眾演員的配音兼職信息,但都被她給推掉了。
她想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寄奴這個角色上,不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讓寄奴成為帶有艾蜜印記的有血有肉的角色!
她回來的時候,發現配音室里已經空了。她跟工作人員打聽后才得知,今天要錄《面首》的主題曲,由洛音和江靜昭兩人演唱,大家都在專門錄製歌曲的錄音棚里集合。
艾蜜來到錄音棚,隔着玻璃窗看到裏面的洛音和江靜昭正低頭認真地看歌詞。
正式開始錄製,洛音先開口,溫柔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頓時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人生若只如初見,驚鴻一瞥卻為指染江山,為君臨天下孤身又何妨,蒹葭蒼蒼,終究是到不了的遠方,青絲纏雪只求來世莫相忘……”
艾蜜頓時聽呆了,沉浸在歌詞的畫面里,彷彿站在那裏的洛音就是白訣。
白訣為了女皇捨棄自由,捨棄尊嚴,甚至捨棄性命。他明明曾是一個在青樓里即便有人豪擲千金也不為所動的清貴頭牌,來到皇宮后卻卑微得連她的男寵也不如,即便遭遇不公和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在她面前永遠藏起滿腹心事,笑容燦爛。他知道自己只是她用來打敗國師的一顆棋子,但即便這樣,也只想做那顆最能博得她歡心和最有利用價值的棋子。
他和寄奴一樣,都是最害怕被拋棄的人,都是對感情有很深執念的人,都是會為了愛情而委曲求全和小心翼翼的人。
洛音已經唱得很完美了,但精益求精的錄音師還是一遍遍地要求他重來,錄到最後,他的嗓子已經有些干啞了。
江靜昭順手從一旁拿了一瓶礦泉水給他,他仰頭喝着,滾動的喉結無比性感。
不少工作人員紛紛拿起手機拍下這個畫面,艾蜜聽見身旁錄音師的小助理說道:“嘖嘖,他們兩個真是太般配了,動畫裏不能在一起,要是戲外在一起多好。”
網上也有不少洛音和江靜昭的CP粉,艾蜜每次聽到或者看到CP粉發言時,心裏都會有一陣小小的失落和羨慕。
艾蜜開通了個人微博,認證信息是“寄奴的配音演員”,但關注她的粉絲寥寥無幾,而她關注了《面首》動畫所有配音演員以及幕後工作人員的微博,除了洛音—洛音沒有開通微博,只有他的後援團一直活躍着。
如果洛音有微博的話,粉絲量一定不輸那些當紅流量小生吧,但他是個不太在意名利的人,從未關注過這些。
可艾蜜很在乎,她想要擁有自己的粉絲後援團,想要看到自己被人喜歡。
—我今天可能會錄到很晚,你先走吧,抱歉。
艾蜜正盯着自己的微博看時,洛音發來了短訊。
她抬頭看了一眼錄音棚里的洛音,他正將手機放下,抬頭看了她一眼。
艾蜜低頭回了個“好的”,然後離開了配音室。她已經餓得不行了,便在公司附近的小餐館裏吃了一碗米粉。
當她再出來時,外面天色突然變得很暗,黑色的雲堆成了一片,不斷地翻滾散開,像鐵籠一樣罩住整座城市。
艾蜜想起自己晾在陽台上的衣服還沒收,便採取了比較快的回家辦法,朝地鐵站跑去。地鐵里後來上來的人手裏都多了一把雨傘,傘面還沾着雨水,艾蜜想,外面一定是下雨了。她翻了翻自己的包,悲摧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帶雨傘。
在雨水多發季,她竟然粗心到忘了帶雨傘。
她又想到還在公司錄製主題曲的洛音,連忙發短訊問他:外面下雨了,你帶雨傘了嗎?
洛音沒有回復,直到她從地鐵上下來他也沒發來一條信息。
地鐵出口處不少沒帶傘的人堵在那裏,外面的雨下得很急,落在地上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濺起一滴滴玻璃球似的水珠。
艾蜜等了一會兒,見雨似乎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而回家的公交站就在地鐵口不遠處。她想了想,直接將包頂在頭上,衝進了雨里。
但她失算了,等在公交站的人也很多,有棚頂的地方早已站滿了人,沒有多餘的容身之處,她只好淋着雨,企盼着公交車快點來,在雨中瑟瑟發抖。
公交車終於在半個小時后抵達,乘客一擁而上,已經被澆成落湯雞的艾蜜憑藉多年搭乘公交車的經驗,最終站了上去。
站在公交車門邊的位置、全身濕透的她被人群隔離開來,旁邊的人有意和她拉開距離,害怕自己的衣服和包包被她沾濕。
一滴滴水順着艾蜜細碎的短髮落了下來,她彷彿剛從水裏走出來一般。突然,公交車猛地剎車,她猝不及防撞上了前面的女人。
女人見自己昂貴的包包被弄濕,回頭沖艾蜜破口大罵:“能不能注意點兒,我這個包包很貴的!”
“對不起。”艾蜜臉上一陣尷尬,連連道歉,心裏頓時覺得委屈。
艾蜜在小區門口的公交車站下車,雨水似乎小了些,遠方一道閃電劃過。艾蜜顧不得思考,再次闖入雨中,一口氣狂奔進小區。
在單元樓下,她看見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正準備用門禁卡開門的洛音望着濕透的她一臉詫異:“你沒帶傘嗎?”
艾蜜點點頭,哆嗦着身子,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洛音連忙將門打開,讓她先進去。
“我先回去了!”艾蜜往樓上衝去,還好她的腳已經完全恢復了,跑得很利索。
艾蜜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收陽台上的衣服,然後迅速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燥的衣服。
她剛鑽進被窩,就聽到門鈴的聲音。
她起身去看,來的竟是洛音。
洛音站在門口,手裏端着一個玻璃杯,裏面盛着深紫色的液體。他說:“這是紫蘇葉,可以預防風寒感冒的。”
“謝謝啊。”艾蜜有些驚喜,接過玻璃杯。紫蘇葉的清香迎面撲來,她一口氣喝下,味道有些辛,但口感是她喜歡的。
“還有,這個給你。”洛音又遞過來一個紙袋子,裏面裝着一些粉色的乾花,“這是杜鵑花。”
“也是治感冒的嗎?”艾蜜拿過袋子,嗅了嗅。
洛音變得扭捏起來。這些杜鵑花是他春天採集的,可以用來治內傷咳嗽和風濕,還能……調理月經。
洛音早上看到從艾蜜的垃圾袋裏散落出來的包裝袋以及她口袋裏掉出來的小方塊,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家裏的杜鵑花。今天在錄音棚里,他就一直思索着如何把杜鵑花給她,正好剛剛見她咳嗽,想送紫蘇葉茶,便順手把架子上的杜鵑花也拿了下來。
可是要他說出“調理月經”這四個字實在是有些尷尬,他的舌頭在嘴裏發顫。他猶豫着要如何開口,而眼前的艾蜜正眨着大眼睛看他,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像小鳥的翅膀,扇亂了他的心。
他扭捏了一會兒,最後說道:“你這幾天多喝點兒。”
“嗯,謝謝啊。”艾蜜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狀。
“這些都是你種的植物製作出來的嗎?”艾蜜又問。
“嗯。”洛音點頭。
“哇,好厲害!”艾蜜忍不住誇讚。原來他種的植物不僅能用作觀賞和裝飾,還有醫用價值,艾蜜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深藏不露的植物學家了。
聽到艾蜜的誇獎,洛音不自然地眯了眯桃花眼,嘴角微微一翹。
“對了,你陽台上的植物……”艾蜜這才想起外面下了大雨,洛音陽台上的花花草草該不會遭殃吧?
“我已經搬進來了。”這幾天他看天氣預報說會有雨,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早早地將一些脆弱的植物都轉移到了屋內。
氣氛頓時又凝固了起來,一片靜默中,洛音開口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艾蜜點點頭。她其實很想問洛音要不要進她家坐一坐,但又想到自己的家實在太亂,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忍住了。
洛音離開后,艾蜜將紙袋裏的杜鵑花倒到一個密封的玻璃罐里,然後拿出手機,打算看看杜鵑花怎麼泡比較好,結果就在功效那一欄看到了:杜鵑花茶可以調理月經,很適合女性月經期間喝……
調理月經?原來他送她杜鵑花的重點是這個?
艾蜜回憶了三秒,驀地想起今早的事情。
艾蜜小臉倏地一紅,心想:洛音這是什麼神仙男神啊!
她的春心已經翻湧成海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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