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崇台懷古
三日之後，少林寺正門大開，青松矯矯，晨曦渺渺，迎着初升朝陽，萬道祥輝，愈顯的寶剎古寺華嚴庄穆。
鐘磬聲中，一眾僧侶列隊門前，十八羅漢俱在其中，前排則是少林寺德高望重的空見、空聞、空識和被兩位小沙彌攙扶着的空明四位大師。面對而立的有六位：李青峰，時小翠，關昭日，王玉蘭，王天貴和“醫聖”金清華。
寒風拂面，空明大師首先恭肅施禮道：“此番少林劫難，多虧眾位英雄和紅槍會傾力援手。少林雖有些許傷亡，已是多多保全，老衲率全寺上下感激不盡。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一時眾僧皆合掌鞠禮。
六人連忙還禮。“王天貴微笑道：“大師何必如此謙恭。就算吾等不來，少林四大神僧和十八羅漢已足以禦敵。吾等只不過錦上添花，痛打落水之犬，稍挽殺孽而已。”
“金神醫術紹岐黃，解貧僧之毒，救方丈師兄性命，又為一眾受傷弟子施術救治，真乃功德無量！貧僧無以為報，當在佛前為汝長相許願。”說此話的正是空聞大師。
“呵呵呵，老夫費十年之力煉製‘百草靈霧’，正是為了剋制那百毒寶扇和百毒心經，今日終於派上用場，此乃應為之事，況我等這幾日在寶剎已是多蒙款待，大和尚不必客氣。”金清華語鋒一轉，又向小翠抱拳半鞠，“還望‘冰魄神女’代吾向令師致意，多承令師當年解惑之情，老倌兒終身不忘！”小翠連忙還禮應諾。
此時，空明大師和空見大師耳語一陣，空見大師面露欣喜，連連點頭，忙向關昭日招手道：“玄德過來。”
關昭日面帶疑惑，上前一步。空見大師笑對他道：“玄德，汝真有好福緣！汝習那‘神龍三式’固然是絕世刀法，只是汝內力尚淺，威力不能全力發揮。方才方丈師兄念汝仁孝，此番又為少林盡了大力，特破例欲授汝‘易筋經’真解，已助汝降魔之力！只是，汝需暫時留下在此修行了……”
關昭日聞言出乎意料之中，驚喜不已。須知少林歷來規矩：只有方丈和少數幾位公認的出類拔萃或功德甚大者方有資格傳習易筋經。據說易筋經練成者，內息生生不息，奇經八脈永無阻滯，無異於脫胎換骨，返補歸真，自古便是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無上寶典。當下連忙上前拜倒：“多謝方丈大師厚恩，弟子定當不負眾望，勵精苦練，以降魔衛道！”
“玄德起來。”空明大師一手拉起關昭日，面容和藹可親，“‘易筋經’乃吾少林至寶，今日機緣，汝要好自珍惜！”說罷，空明大師微嘆一口氣，面向諸人徐徐道：“天下人士只道這‘易筋經’乃一部經書，卻不知其精髓乃在真解之中。易筋經真解自古以來只口耳相傳與方丈一人，無有真解，縱有經書亦是照貓畫虎，徒勞無功……”
眾人悉聞大驚。
“哎，這麼說，那乾天教搶走經書亦是無用，那李大哥還那麼拚命去搶……”說話的正是王玉蘭。王大小姐面帶不忿之色，似有嗔怪。
“玉蘭妹子，萬事皆有定數。乾天教只是藉機揚威，就是經書無用，亦不可讓其陰謀得逞！今日大師當我等之面道出秘密，足見赤誠。吾等仗義行俠，只為一個‘義’字，更無須計較個人得失。”李青峰接過王玉蘭話頭，一番話說的眾人點頭稱善，只是一時未察，王玉蘭雙目深處那一抹幽婉之色。
此時關昭日恭謹問道：“敢問大師，約需多些時日可以習得這易筋經？”
空識大師上前一步，和顏而道：“現時‘易筋經’真解只老衲與方丈師兄所知。方丈師兄卻是未曾習練，而老衲依仗勤學苦練，毫無懈怠，僥倖以三十年之功而有小成，已是知足……”
“三……十……年……”
望着關昭日發青的面色，僵愕的表情，空識大師忙把話鋒一轉：“當然，汝可以先授真解，再習經書，三月熟記與胸，以後的修鍊就全靠自己的修為了……”
“昭日，你今有此機遇，無須猶豫。彭城之行，我和小翠定能善為，你不必擔心，只是咱們兄弟卻需暫時分別，三月之後，正是武林盟會召開之時，到時行再相見，望你大有所成！”李青峰緊握着關昭日的手，半是欣喜安慰，半是摯情流露。
“大哥放心……”關昭日語帶微顫。他與李青峰共歷生死患難，又義結金蘭，平日情義最深，今忽驟然分別，自覺心中難捨。
“呵呵，好！好！今日一別，來日相見！吾等就此告辭了。四位大師乃武林砥柱，還望多加保重！”金清華呵呵一笑，拱手相別。於是，連同王天貴、王玉蘭、李青峰、時小翠四人均向少林諸僧拱手告別。
待五人的身影一直消失在山道盡頭，空明大師方率眾回身。大師忽然止步，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身邊的空識不禁低聲問道：“師兄因何止步？”
“空識，汝可還記得百年前少林的那段秘史？”
“師兄為何此時忽然提起？”
“唉，不知為何，我一見到這李青峰，便不由得想起那人……”
“啊，難道……這少年竟會是他傳人？”
再說李青峰、時小翠、王玉蘭與王天貴、金清華在“天宮”酒店前互相辭別，三人均換乘原先坐騎，在王玉蘭的帶領下，縱馬東行，直奔王玉蘭家鄉，紅槍會總會，古城徐州而去。
徐州，又名彭城，因堯封彭祖之地而得名，上古大禹治水后劃定天下九州之一。有句曰：自古彭城列九州，龍爭虎鬥幾千秋。因其地處華夏咽喉，又當通衢要衝，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更兼境內黃河流經，烽煙水患，歷經劫難，也造就了徐州百姓義烈忠孝，剛強不屈的性格，民間尚武之風更是長盛不衰。三十八年前，時當壯年的王德堂憑藉一桿火烈神槍橫空出世，連挑二十六名各派高手，在十年一屆的武林門派大會上驚艷全場，不僅一步登天，被呼為“槍神”，更使他親手所創的紅槍會一舉成為武林**門派之一，寫就一段輝煌傳奇。歲月流水，人易白頭，如今，“槍神”已是一位古稀老人，聽王玉蘭所說：“家父已然半隱於田園，除卻會中重大之事尚需做主，其餘之事一概交予四位兄長處理。現居於老家鄉村，徐州城西北小沛之地，每日仍是不時勞作，與鄉鄰相處為樂。”
於是，三人便意欲先入徐州，順道領略一下古城風土人情，再轉向西北。
進了徐州城，只見市井中人來人往，商賈集散，倒也頗為興旺。年輕人大多是身材健壯、神色剛強，老年人卻多是一臉滄桑、歷經憂患之色，不管老少，言談之間俱顯豪爽義氣，尤其是不少女子，舉止言談，毫不矯揉，頗有男子之風。
李青峰不禁笑曰：“聽聞徐州人剛強性烈，女子尤甚，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峰哥哥此言差矣！”小翠瞪了李青峰一眼，暗中使了個眼色，“人各有異，豈能都如是？有剛強烈性的，就有那溫柔賢惠的，你豈可一葉蔽目？”
李青峰已是醒悟，連忙撫額笑道：“對對，翠兒說得有理！現放着一位在眼前，可見我以偏概全不是。”
王玉蘭聞言卻是毫不為意，一笑而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李大哥說的不錯，徐州百姓骨子裏就是這種性格。我雖然有些任性爭強，卻還算是知書達理，那有些潑辣的，你還沒見識呢。”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牽馬而行。因見街巷中到處張貼春聯紅福，懸挂花燈彩旗，各種年貨羅列市集，三人想起只因援戰少林，共御乾天教，數天中，倒把新春佳節枉度，不禁又是大為惋惜，王大小姐更是把乾天教數落了個狗血淋頭方罷。
正行間，前方忽現一座山崗，上築高台，虎踞臨下，沉雄莊重。王玉蘭揚鞭遙指，對李青峰、時小翠道：“李大哥，小翠，你們看，那便是當年西楚霸王項羽所築南山崇台，用以觀戲軍馬，故被稱為戲馬台的所在。”
“哦！早就聽聞徐州城古迹眾多，**不絕，今日就在面前，豈可不去一觀？”李青峰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贊同。三人興緻勃勃，漫步而上。那山崗並不很高，幾進殿廈台閣依山勢而建，錯落有致。王玉蘭便帶領二人遊歷了一番，但見古樹名卉，銘文雕刻，多是歷代文人騷客抒情懷古，臨景詠誦之。一一觀來，三人亦是感慨連連。最後登上崇台，扶欄遠眺，只見群山環抱，黃河臨城，古城風貌，歷歷在目。
王玉蘭一一指點與李青峰、時小翠：“看，那西南一道大堤，便是當年蘇公所築。蘇知府雖在徐州為官不足兩載，卻是做了不少為民的好事，百姓們至今仍是感恩戴德；再看北邊那一帶峰巒，便是有名的九里山。昔日劉項決戰，十面埋伏，張子房一曲吹散楚兵，霸王敗走垓下，烏江自刎——這裏就是當年的古戰場了。”
此時天近黃昏，古城上空暮靄青氤，殘陽淡金，目內倦鴉歸巢，墟里炊煙。風揚時，三人發縷飛舞，思緒亦萬千。
良久，還是小翠長嘆了一聲：“想那項羽亦是一代蓋世豪傑，勇貫古今，威猛無敵，只可惜與劉邦棋逢對手，終不如其惟才盡用，垓下一敗便成一生遺恨。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真乃可嘆可憾之事矣！”
“雖是如此，只是莫以成敗相論。”王玉蘭仰起臉，出神地注視着遠方朦朧的青山，“劉邦雖然最終鹿鼎天下，但我仍然認為項羽比他更配得上英雄一詞！‘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他在戰場上鐵骨錚錚，面對愛人卻柔情刻骨；他慷慨赴死報江東父兄，從容舍軀慰男兒之身，寧可無愧而死，不肯慚愧留生。這樣鐵血柔情、氣節凜冽的男子，比那善用權術的劉邦更當之無愧的受人景仰！”
“玉蘭妹子真是性情中人！”李青峰望着她萬般嬌柔卻又百般堅毅的面龐，不禁生出一番憐愛，遂又輕嘆道：“只是自古到今，凡英雄者，無不身負殺戮，滿手鮮血，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尤其國家興亡，朝代更迭，最使黎民蒼生流離失所，苦難深重。所以我寧願天下不再有英雄，聖行人路，無為而治，方是我心中所願。”
“嗯，峰哥哥真的是仁善為懷！好了，大家均都抒懷嘆古一番，也算不枉此行。如今天色已暮，玉蘭，紅槍會徐州分會可在城中？你還不帶我們去見你大哥嗎？”小翠笑問道。
“有你們陪着我，我才不想去找那個總是板著臉的大哥呢！”王玉蘭一扭頭，又嘟起了嘴，“除了爹爹，就是他對我最凶了，哼！我這回偏不見他！”
“人常言‘長兄嚴於父’，那亦是對你疼愛之情，你為何不明呢？哪象我孤孑一人，無兄無長的……”
“誰說的。”王玉蘭湊近小翠耳邊，悄聲道，“莫忘了你可還有個英俊瀟洒的峰哥哥呢。”說完咯咯笑聲中，身形立閃。
小翠一臉嬌羞，笑叱道：“好啊，你敢拿我取笑，看我神女老前輩怎麼修理你……”說著追身上前，作勢欲博。
看着二女相戲，李青峰搖頭而笑，心中卻有一種未名的矛盾：“英雄？我真的不願背負英雄之名。可是，眼見得武林中邪魔蠢蠢欲動，風雨欲來，我又怎能置身事外，獨善其身？”抬望眼，但見滿城藹藹炊煙，在半空匯聚成一個靈動的圖形，宛如白雲大師那慈悲和善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