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鴛鴦反目
葛天鈞見岳鳳薇竟在四大殺手的圍攻下將小童帶走,又驚又怒,揚聲大喝道:“等甚麼?快給我追!不能讓這孩子給任何人帶走!”從一邊架上,抓起一柄鋼刀便往嫵媚狂刀手中擲去。
嫵媚狂刀與岳鳳薇交手之中雖受了傷,但身手仍是敏捷無比,雙足一蹬,反手接刀,霎間踏風而出,疾步追趕,其餘三大殺手尾隨其後。
拂袖紅綢見岳鳳薇帶着小童安然而去,腦中回想起方才那一番激斗來,岳鳳薇只手以一戰四,尚且遊刃有餘,雖然此刻受傷在身,但拂袖紅綢仍是料定即便岳鳳薇給四大殺手追上,他們也絕奈何不得她。緊緊擎在葛天鈞脖頸的匕首便不由鬆了,心中半憂半喜道:“岳姐姐,你帶着這孩子永遠也別再回來,這樣,師兄便不會被那逝鴻圖迷了心竅了。”
葛天鈞見四大殺手聞聲而去,又覺脖頸上鬆了許多,不禁騰挪身去,面沉如雷,對拂袖紅綢凝目怒視,冷喝道:“我千辛萬苦搶來的這孩子,如今給岳鳳薇劫走了,你滿意了,是不是?”
“師兄,我是為救你,別再殺人了,那逝鴻圖乃是江湖禍物,一切紛爭皆由它而起,誰動了心竅便絕沒好下場的,你若如此下去,終有一天,會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殺人魔頭,這卻是我萬不願見到的,你幾時才能夠明白?”拂袖紅綢憂形於色,苦口勸道。
“給我閉嘴!你這賤人,休想我葛天鈞還會相信你半個字!”葛天鈞冷哼一聲,右手倏忽掠起,拂袖紅綢登時覺臉上火辣無比,她忍不住輕捂面頰,又是驚訝,又是委屈道:“時至今日,你終究都不肯相信我說的話?既然如此,你現在殺了我便是。”
“賤人,在雪谷之中你與那歃血惡道彭依刀做下了見不得人的偷歡之事,我卻都沒有與你半點的計較,也算帶你不薄,是不是?怎麼?如今反過頭來竟威脅於我?當真以為我葛天鈞不敢殺你么?”葛天鈞此刻聽聞拂袖紅綢之語,胸中大怒,差點氣吐了血,大喝一聲,鐵傘便已甩出,傘尖破風劃去,在拂袖紅綢的脖頸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這才咆哮道:“你這賤人,當真也是死不足惜。”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動手?”葛天鈞雖大怒,但若說真要殺她,依方才那快如疾風的一傘,拂袖紅綢早便已身首異處,然他卻並沒有取她性命,想他與拂袖紅綢青梅竹馬,感情甚篤,真說到親手殺她,一時之間又哪裏下得去手?拂袖紅綢倘若這時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或是對他說上半句軟話,葛天鈞對她也必定是頓生愛憐,雖不會如從前那樣擁她入懷,但也決不會再動殺她之心。只是,葛天鈞適才打了她一記耳光,這短短片刻之間又三番幾次辱罵她為賤人,她心中頓然涼了半截。本以為從雪谷出來之後,甚麼都已一了百了,時至今日,她終究明白,葛天鈞至始而終其實就從未相信她與彭依刀之間清清白白,而對那些江湖閑言碎語,他卻早已堅信不疑,自己的話,在他心裏,竟還不如這些江湖人士隨口污衊之言可信。想到此處,生性倔強無比的拂袖紅綢更是心頭大氣,便冷冷道出這句:“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動手?”
葛天鈞聞聽此話,面色急沉,神若冰雪,冷笑道:“那惡道士要殺你,你便舍了清白保得性命,如今我要殺你,你竟全不在乎,是不是?你這賤人與那惡道士當真一對兒狗男女!”方才落下的鐵傘頃刻之間又擎住了拂袖紅綢白嫩的玉頸。
拂袖紅綢自出了雪谷,終日憂悶於心,葛天鈞若是不信她的話倒也罷了,不與他辯駁便是,但此刻聽聞他竟說出如此輕侮之語,先是淚噙雙眼,覺萬分委屈,隨即便徒生絕望了。
“怎麼?一想到死了之後再也見不到彭依刀,便傷心萬分了,是不是?”葛天鈞不依不饒道。
“不錯。”拂袖紅綢神色鄙夷的睨了葛天鈞一眼道:“彭依刀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將清白之身獻於他全也是我心甘情願。”
“賤人!”葛天鈞面目漲紅,收回鐵傘,手掌便如閃電一般傾直而來。拂袖紅綢自幼與他一同習武長大,對他招式套路自是瞭然於心,若與他對招,怕是三天五載,也是勝負難分,然她並不躲閃,見葛天鈞揮掌打來,只是大聲長笑,給葛天鈞一掌打在小腹,身子便如紙鳶一般飛了出去,跌落在地,見葛天鈞鐵傘又擎上了她的頭頸,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冷冷道:“你方才口口聲聲說要殺我,此刻怎的還如此婆婆媽媽?你葛天鈞做事何時如此拖泥帶水了?”
葛天鈞冷笑一聲,身子一彎,右手已拂上拂袖紅綢肩頭,拂袖紅綢並不掙扎,任葛天鈞點了她周身六處穴道,將她拽入靈雀堂塔樓之中。
靈雀堂七層高塔之下,有一處暗室,暗室十丈見方,甚是空曠,僅陳設一案、一榻。此處本是葛天鈞與拂袖紅綢潛心練功之處,當年還是十一二歲的少年的時候,兩人時常出入暗室,閉關練功,每一修鍊便是數月。拂袖紅綢心力交疲之時,便睡於卧榻之上,葛天鈞在案邊歇息,只是如今功夫大成,暗室荒廢數載,再未曾清掃過半點,灰塵滿布。
外面這時響起了腳步聲,葛天鈞眉頭一皺,擒着拂袖紅綢的手卻並未鬆開,轉過身去,見嫵媚狂刀等人奔進塔中,神色倏一板道:“怎麼樣?可捉回了那孩子?”一語既出,心頭也便知曉答案,沉道:“沒用的廢物,四人聯手竟連一個受了傷的岳鳳薇都對付不了?”
“那岳鳳薇實在太厲害,受傷在身,動作仍是迅捷無比,我等聯手當真也是敵不得。”嫵媚狂刀瞧了一眼葛天鈞,驚疑道:“堂主,你擒着紅綢妹妹這是要做甚麼?”
“擒着她做甚麼?你先問問她自己!”葛天鈞冷哼一聲,隨即將拂袖紅綢一把推進了暗室嘲道:“這小賤人不僅已將身子給了那彭依刀,如今竟還不知羞恥的對彭依刀念念不忘,好一對兒姦夫淫婦。”
“你說得一點也都不錯,我就是對彭依刀念念不忘,對你卻厭惡無比,那彭依刀比你好上一千倍一萬倍,你能怎樣?”拂袖紅綢嘴唇一扁,頗是賭氣,隨即又神色一轉,略露鄙夷道:“若是那時雪谷之中沒有彭依刀,只有我和玄清道人那歃血惡道,我早就死了一千次一萬次,被折辱一千次一萬次了,還輪得到你今日站在這裏對我大吼大叫的?那老道三番幾次士要殺我折辱於我,彭依刀卻不惜性命的救我,你說我是不是應當對他念念不忘?”
葛天鈞嘴角一咧,笑裏藏刀道:“如此說來,我不僅不應當恨彭依刀,反而還要對彭依刀那惡賊感激不盡了,是不是?”
“你口口聲聲叫他是惡賊,卻不知如今你自己已給這逝鴻圖迷了心竅,才是與那惡徒沒甚麼分別。我自小就一直最仰慕你葛天鈞,只是,如今你卻快墮落成了殺人魔頭,當真可悲之極!”拂袖紅綢悲傷萬分道。
“紅綢妹妹,你這又是何苦?說幾句軟話認了錯也便罷了,如此倔強也難怪堂主這般動怒。”嫵媚狂刀神色微轉,嘆息一聲。立時又望着葛天鈞輕聲道:“堂主,紅綢妹妹在雪谷之中向那彭依刀妥協也是為保全性命,實屬無奈之舉,自打雪谷出來之後,你又對她總是不冷不熱,今日反叛之事,想她不過是這些時日以來心中對你有些怨氣,所以適才才會那樣行事,你只當是她不懂事,便別再為此耿耿於懷了。”
拂袖紅綢一直將嫵媚狂刀看作是自己的親姐姐,凡事也都願與她傾之一二,葛天鈞脾氣暴躁,每一次她嬌蠻任性惹得葛天鈞生氣,還都是嫵媚狂刀幫她平復下來,從雪谷出來,拂袖紅綢問她相不相信自己保得了清白之身,她曾說過信自己無疑,只是,如今嫵媚狂刀當著葛天鈞竟會說出如此話來,這話乍一聽上去並沒甚麼不妥,本對她萬分感激,但又細細琢磨一番,拂袖紅綢便忍不住大驚,這話與落井下石又有甚麼分別?想到此處,禁不住心頭暗忖:“狂刀姐姐,我拂袖紅綢終究是做錯了甚麼惹你得怪罪了么,你口口聲聲說信我無疑,怎的如今火上澆油,竟也要將我往絕路上趕?”
聽得嫵媚狂刀這句:“在雪谷之中向彭依刀妥協也是為保全性命,實屬無奈之舉......今日之事,想她不過是心中對你有些怨氣,所以才如此而為。”葛天鈞越想越氣,怒喝一聲,咆哮道:“保全性命?彭依刀那三腳貓的功夫哪裏是她的對手,除掉他比碾死只螞蟻還容易得多,這小賤人若非心甘情願,彭依刀又能奈她如何?”
“孤男寡女,地凍天寒,又為玄清道人要挾在手,想也實非紅綢妹妹所願。”嫵媚狂刀不慌不忙,不驚不急道。
“嫵媚狂刀,我早應該看出你不是甚麼好人,我拂袖紅綢簡直瞎了眼,竟還將你當做是我的親姐姐,今日我才真正看清了你是一副甚麼樣的嘴臉,落井下石,呸,卑鄙!”拂袖紅綢聽嫵媚狂刀意是要徹底激怒葛天鈞,登時大怒道:“哼,葛天鈞,至始至終,你寧願聽信那些血口噴人的污衊之言,都不肯信我半個字,是不是?既然如此,我與你還有甚麼好說的,我就是對彭依刀念念不忘,此生此世,我拂袖紅綢非彭依刀不嫁,即便如此,我偏偏還就不離開你,就在你身邊臊着你,讓你戴着綠帽子,你若還是男子漢大丈夫,便快將我殺了吧。”
葛天鈞自兒時起與拂袖紅綢從來也是形影不離,這七八載,他在江湖中雖瞧見貌美女子時總不忘要目不轉睛的多瞥上幾眼,但那也不過是看過便罷,除了拂袖紅綢,葛天鈞也從未對任何其他女子動過情,拂袖紅綢是唯一一個讓他痴迷的女子,他早將她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許多,自打從雪谷出來,他心中一直矛盾無比,一時唉聲嘆息暗忖:“師妹落在玄清道人之手恁久,能夠保得性命,已是上天庇佑了,只要那彭依刀從今往後再別糾纏,我也便不再追究此事了。”一時又忍不住大怒猜疑:“師妹的武功對付彭依刀絕不是甚麼難事,即便那玄清道人厲害百倍,惹怒了他大不了也便是一死,何苦被那兩個賊人百般折辱,況且,那日眾人圍追彭依刀,要他性命,她竟為他開口辯解?孤男寡女的,若說他二人當真清清白白,一點干係也沒有,那也是萬不可能的,你這賤人!”數月來這兩個念頭晝夜不停輪番交攻,轉側心房,使他內心混亂無極,他對彭依刀一直以來就萬分嫉恨,拂袖紅綢卻為他百般辯護,他對岳鳳薇如今懷恨在心,拂袖紅綢卻又臨陣倒戈,相助於她,適才更是沒輕沒重說出那一番尋死覓活的氣話,等到聽得這句:“此生此世,我拂袖紅綢非彭依刀不嫁,即便如此,我偏偏不離開你,就在你身邊臊着你,讓你戴着綠帽子......”登時雙眼突脹,氣血上竄,大聲嘶喝道:“你這賤人,今日我非將你碎屍萬段不可!”
“那你還啰嗦甚麼?動手啊!我還怕了你不成了?葛天鈞,今日你若不殺我,等我穴道解開我便殺了你!”拂袖紅綢脖頸一歪,倔強無比道。
“你這賤人,既然如此,我這便宰了你,成全了你與彭依刀這一對兒不要臉的姦夫淫婦!”葛天鈞大喝一聲,揮掌打來。拂袖紅綢動面色鎮定,並不驚慌,給這一掌打在了小腹,被震飛了二三丈,傾時只覺五臟六腑如刀絞一般鑽心大痛,喉嚨灼熱無比,禁不住一口鮮血飛噴而出,委倒在地。
葛天鈞這一掌乃是用了十成功力,意在要拂袖紅綢的性命,然而一掌擊出,瞧見拂袖紅綢並未斃命,心中大是驚疑,禁不住暗忖道:“我方才用了十成功力竟沒能一掌要了她性命?終究是我這些時日未曾練武,招式與力道生疏了還是她得了甚麼上乘的內功心法?彭依刀!一定是彭依刀傳給她了西域歃血觀的獨門功夫,她才如此功力大進,難怪這小賤人說她心甘情願將清白之身獻出,原來竟是為了得到這上乘內功心法。我與她自小一起習武長大,碰也沒碰過她,到頭來卻便宜了那彭依刀,他***!”經此一想,葛天鈞心頭更加大怒,一掌既出,二掌隨即又破風而至。
拂袖紅綢頭腦中與葛天鈞一同練武的過往若隱若現,心中不禁暗忖:“當年十一二歲的孩童時,爹曾教了他一套掌法,而只教給我一套心法,想不到今日葛天鈞竟然用我爹教給她的功夫來殺我,爹,您在天之靈可瞧見了么,這就是你最中意的徒兒,如今竟要殺掉你的女兒,您當年為何只教我護身心法,卻不教給我掌法,若我學了這招,今日葛天鈞定是性命不保了,您好偏心眼兒,到頭來,竟害死了自己的女兒,這世上哪有你這樣做爹的?”悲傷萬分,可轉念一想,又覺此事甚奇:“卻也不對!爹爹當年教了他這掌法厲害無比,又用了十成功力,我本應當一命嗚呼的,然適才我見他一掌打來,情急之中,竟將真氣聚集於丹田,又倏的將真氣散在周身七十二處穴道,使得五臟六腑內全被真氣所填滿,正陰差陽錯的使了爹爹教給我的那套心法套路的口訣,葛天鈞這一掌怕是因此才沒能要得了我的命!”想到此處,不禁心頭大驚:“難道爹爹當年教給我的這套心法,正是用來防葛天鈞這一掌的么?若果真如此,爹爹怕是早便在提防葛天鈞日後變了心思,可真給他說中了,如今葛天鈞為了這逝鴻圖,已經成了殺人魔頭......”
葛天鈞二掌方才打出,卻聽得樓外一陣大笑,似乎飄渺虛無,似乎又近在耳旁,不多時,見一條銀光閃過,靈雀堂門外那兩尊石獅便給這道銀光從當中齊頭削去,這力道直將那兩尊石獅上身一左一右,一先一后掀在空中,又如暴雨倒傾一般,砸進了西湖之中,噗通兩聲,水花飛濺起足足兩三丈高,可見這人內力精深,武功非凡,緊接一白衣男子輕盈無比的落在門外那半尊石獅上,半嘲半釁地朝門內叫罵道:“葛天鈞,你這廝快將那孩童交出來給我,不然今日,我非親手踏平了你這靈雀堂不可!”
葛天鈞心中暗自咦了一聲,手掌不覺頓住,並不回頭,聽那人語調高揚,似乎成竹在胸,頭腦中也便刻不停的回想,尋思良久,便暗忖道:“想也不錯,敢用這種語氣與我靈雀堂說話的,天下除了他還能有第二個人么?”想到此處,他對拂袖紅綢再理也不理,騰轉回身,一面冷哼一聲縱身疾出,一面又狂聲大笑叫道:“今日我靈雀堂還真是熱鬧無比呢,剛跑了一個岳鳳薇,如今又來了一個岳舒雲,妙極妙極。”這句道罷,已翻身而起,穩穩落在另一尊石獅上。
“葛天鈞,還算你有些見識,聽聲便能辨出是我,快快將那孩子交出來,不然今日你可休要怪我劍不留情!”岳舒雲指劍道。
葛天鈞落在另一尊半身石獅上,不驚不急,將鐵傘把在手中,似笑非笑道:“岳少俠也是為了那孩子而來?你難道不知道打那孩子主意的人都已經成了我靈雀堂的亡魂?”
“那群廢物,不足一提,你殺得了他們還真當成自己有多麼了不得的本事了?”岳舒雲冷冷道。
“妙極妙極!”葛天鈞擊掌三聲,再道:“只是,岳少俠何必如此心急?既然來了,也不進去我靈雀堂坐坐?”
“葛天鈞,你當我是三歲的小毛孩子?”岳舒雲面色大沉,語調急轉,怒道:“若你再啰嗦,執意不肯與那孩子交出來,今日我便當著你小情人的面兒將你這廝萬剮千刀!再將你那小情人擄掠去百般折辱,讓她吃盡苦頭!”
岳舒雲其實也早便料到葛天鈞並不會將孩子交出來,說得這後半句意是要激怒葛天鈞,讓葛天鈞在大怒之下攻他,露出破綻。哪料葛天鈞此刻聽得岳舒雲這句不驚不怒,面色反喜道:“岳少俠對那小賤人頗為中意?妙極妙極,只要岳少俠想要,我葛天鈞即刻將她送給你,絕不吝惜,正所謂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只是奉勸岳少俠休要再打那孩子的主意,若你非當如此,我葛天鈞便贈岳少俠四個字:恕難從命!”
“葛天鈞,你這廝找死!”岳舒雲本意是要激怒葛天鈞,此刻卻被葛天鈞激怒,正欲提劍刺去,卻聽得一陣風聲,緊接着從西北角飛出一隻凌厲無比的金槍,鏘的一聲,釘進了兩人中間的地面上,這一聲嗡嗡不絕,迴響許久,使槍之人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擲,卻有着石破天驚之勢,可見槍技非凡,定是難纏之人。兩人心頭各自驚疑,不知來者誰敵誰友,順着金槍飛來之向轉目望去,隱約瞧見遠處奔來一女子,這女子一身鎧甲,光欺瑞雪,顯是朝廷中人,鎧甲瞧上去沉重無比,女子身披此甲,卻仍是箭步如飛,步法極勻,並不給這厚重的鎧甲所累。
兩人正各自驚疑,那女子凌空一番,翩躚而起,半空之中玉腕翻出,向內一擰,那金槍就如地裂般迸射而出,正被她攥在手中,待她落地時,冷冷望着葛天鈞道:“我尋了十五年,今日如今終於給我尋到了!”
葛天鈞先是心頭暗忖:“天下之事當真趕巧之極,短短几個時辰的功夫,跑了一個又接連來了兩個!”但瞧這女子身手不凡,他也萬萬絕不容小視於她,轉念又想:“瞧她功夫好生厲害,決不在岳舒雲之下,終究是敵是友?若是友人瞧那神色似乎並無可能,若是敵人,倘若她與岳舒雲聯手,可當真不妙。”心中既想,便將她打量一番,冷冷問道:“閣下身為朝廷中人,與我靈雀堂素未謀面,靈雀堂與朝廷也素無恩怨,不知今日來有何貴幹?”
“我是誰你不必清楚,我只問你,你師父可是‘千手天煞’葉驚秋?”女子金槍倏挑,槍尖一指問道。
“不錯,我師父的的確確就是‘千手天煞’葉驚秋,只是,閣下要做甚麼?”葛天鈞眉頭一皺道。
“葉驚秋死了,是不是?”女子嘴角一咧,冷笑一聲道。
“不錯,我師父死了,五年前就死了。”葛天鈞答道。
“我來問你,葉驚秋有一個女兒名叫葉芷寒,你可知道?”女子眼光一聚,似有凶光透出,又問道。
“妙極妙極!”葛天鈞仰天大笑道:“今日當真是個大好日子,不論男女,竟都對那小賤人頗為中意,這小賤人被我囚在靈雀堂的暗室中,你們自己進去便是,我絕不阻攔。”
“葛天鈞,我連葉家隱姓埋名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又豈會不知那葉芷寒與你自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甚篤?你休得將我騙進靈雀堂去,快將那葉芷寒交出來給我,不然今日,我便讓你跟着你這靈雀堂永生永世沉在西湖湖底!”女子怒道:“我習武一十五年,苦尋葉家一十五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親手殺光葉家的人,安我爹的在天之靈。葉家雖隱姓埋名,但好在是上天助我,還是給我找到了,今日誰若阻攔我殺葉芷寒,我聶霜翎便連着他也一併宰了!”
“她叫聶霜翎?這名字怎的如此熟悉?”葛天鈞心中暗忖。他生平最不願為人之約,受人威嚇,誰若制約於他,威嚇於他,那人必是命不久矣。其實方才只要聶霜翎聽他之言進了靈雀堂之中,將拂袖紅綢擒得在手,便是當著他的面將拂袖紅綢立時斬殺,那他也絕不會阻攔半分。只是,此刻見聶霜翎此言此語,盡透着威脅之意,登時胸中憤慨無比,心道:“管你什麼聶霜翎聶雪翎,敢出言威嚇我葛天鈞的,你還是第一個,今日我還偏偏就不將這小賤人送與你手了,你能將奈我如何?我倒是要領教領教你的功夫。”思及此,不禁大笑兩聲道:“聶姑娘說這話怕也還為時尚早,這亂世江湖之中想取我靈雀堂性命的人數也不盡,最後還不都死在了我靈雀堂的手裏?既然如此,如今多了你一個又有何妨?”鐵傘一抖,嘭的一聲,早已撐開,狼牙鐵刃,頃刻間寒光閃動。四大殺手似乎以此為號,其勢迅雷不及掩耳,閃身在葛天鈞兩側,對聶霜翎與岳舒雲怒目而視。
聶霜翎雙掌相擊,大聲冷哼,復而雙臂交叉於胸前,嘴角微揚道:“妙也,雖少了葉芷寒,但我早聞靈雀堂的人個個都是武功高強,如今也算是齊聚一堂。只不過,常言說得好,雙拳難斗四手,今日我倒要看看你靈雀堂終究有什麼神通,竟能讓江湖中人如此聞風喪膽。”這句道罷,靈雀堂兩側忽而各自展起一面大旗,隨即只見官兵百千迅速高聲喊殺,雖如疾風一般的竄出,但步法如一,整齊無比,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弓弩長矛,一十八般兵器無一不有,眨眼工夫,已列開長勢,早將靈雀堂圍得牢籠一般,水瀉難通。
葛天鈞濃眉一皺,眼光將那百千人隊陣掃視一圈,陣分五排,當先一排,右手持寒鐵短刀,左手持圓盾,將身後前兩排弓弩手掩在其中,那兩排弓弩手,弓弩斜端,蓄勢待發,只要聶霜翎一聲令下,必是萬箭齊發。後面一排為長矛隊陣,長矛長一丈兩尺余,兩側彎鉤齊聚,寒光奪人,倘若有人慾奔襲突進刀盾兵陣,斬殺弓弩手,這長矛隊陣萬矛齊出,以長克短,來人必定身首異處,最後一排為火銃陣,火銃威力驚人,若萬銃齊噴,開山炸石尚可不費吹灰之力,提及制敵,那自然容易得多。
葛天鈞看到此處,心頭微微一震:“如此陣勢看似尋常無比,卻猶如鐵牢一般,各兵種之間配合作戰無比嫻熟,我若輕舉妄動,當先與刀盾兵遭遇,盾牌堅硬無比,即便功力驚人,也是突破甚難,後面兩排弓弩手這時近距放箭,必是讓人猝不及防,那長矛手若萬矛齊下,雖並不一定可以取我性命,但只要當中一支絆住了我的腿足,我便是站也站不穩了,後面火銃兵這時只要火銃一放,那我當即身首異處,絕無僥倖,如此訓練有素,好一支精銳兵陣!我靈雀堂今日當真遇之大敵了。”他一面尋思,一面又將兵陣細細瞧了一番,終究將眼光頓在了刀盾兵陣的盾牌上。細細瞧那盾牌,乃是用藤甲所制,中原境內,刀盾兵兵陣所用乃是藤甲圓盾的,除了征西將軍麾下兵士,再也未聽過其他。想到此處,葛天鈞不禁雙拳一拱,笑道:“我適才還心道聶姑娘芳名如此耳熟,原來是朝廷的征西大將軍,聶將軍,失敬失敬。”
“葛堂主也是聰明人,想必知道應當怎麼做了。”聶霜翎身子一躍,落在軍陣前方,挺槍擊地,冷笑道。
“我卻不信,為了一個葉芷寒,你堂堂征西將軍竟如此大張旗鼓興師動眾?只怕是我真交出了那小賤人,你這百千兵卒也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必定不會放過我,聶將軍此來恐怕還別有用意吧。”葛天鈞一面輕吹着鐵傘上的狼牙鐵刃,一面伸出手指細細把玩,又似傲慢無比,又似成竹在胸道。
“葛堂主好眼力!”聶霜翎將金槍釘進地面,笑裏藏刀道:“朝廷福建兵馬總督前不久才死在了你靈雀堂嫵媚狂刀之手,葛堂主想必該不會半點也不知吧?”
“不錯,的確是死於狂刀之手,不過,他乃是為了爭搶那逝鴻圖而來,又能道是甚麼好人?這等人死不足惜,我替朝廷替聶將軍除去了如此一個禍患之人,聶將軍以及朝廷非但不領情,反倒是要一舉剿滅了我靈雀堂,這可是甚麼世道!”葛天鈞道貌岸然道。
“休要花言巧語,搬弄是非,你既殺了他,便是與朝廷作對,既是朝廷的敵人,當然是我聶霜翎的敵人,我前來剿你靈雀堂,那自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了。”聶霜翎道。
“妙極妙極!我真應當為聶將軍一箭雙鵰之計擊掌稱絕了。”葛天鈞不疾不徐道:“如此一來,除掉了我靈雀堂,既能在朝廷面前記上一功,又可順帶報了聶將軍的家仇,是不是?聶將軍的心思當真縝密無雙,佩服,佩服,只是,今日,怕是我靈雀堂要讓聶將軍失望了。葛某給聶將軍兩條路選,要麼聶將軍宰了那小賤人,就此報了家仇,從此朝廷與靈雀堂井水不犯河水;要麼,聶將軍便剿了我靈雀堂,為朝廷建功。”
“可笑之極,這兩者又有何分別,反正你們一個也都跑不了,是生是死那還不是都由得我一句話?”聶霜翎自信滿滿道。
“聶將軍此言差矣!”葛天鈞怪聲怪氣道:“若是將軍選擇其一,自是再容易不過,若是將軍非要選擇其二么,縱使你這兵陣訓練有方,但我靈雀堂也未必就怕你,況且,如此一來,我若隨隨便便遣上這四大殺手其中的一個拚死保護那小賤人遠走,硬是不讓將軍得逞,聶將軍自覺,依你手下這群酒囊飯袋,還能擒得住她二人?你若不信,咱們不妨試試!”
“他們當然擒不住,但擒得她二人對我岳舒雲說來,那卻是輕而易舉,那次在客棧之中我與靈雀堂交手,想必葛堂主應當心中有數,單打獨鬥你手下的這些殺手,沒有一個是我的對手。”岳舒雲此刻才開口道。
“舒雲,這事與你並無半點干係,你休要插手。”聶霜翎一面叫道,一面神色急轉,秀眉緊蹙,心中又暗暗恨道:“葛天鈞這人心思詭秘,此計真甚是歹毒,我這兵陣有好些兵士為開封人士,多受過開封知府的恩惠,我與開封知府素來不和,我倘若選了其一,怕是軍中定有一些奸詐小人暗中向他告密,到時,這狗官在聖上面前參我一本,官報私仇之罪我已是難以應付,再與我安上一個蓄意謀反或是一些莫須有的罪名,那我定是性命堪憂,這大仇尚且未報,我怎能如此枉死!若我選了其二,葛天鈞必會拚死相搏,那奪魂千媚暗器了得,殺人於無形之中,眨眼之間,實在讓人膽寒,真若交上手,我縱然兵士百千,但也未必討得到甚麼大便宜,極會兩敗俱傷。好你個葛天鈞,好一計反客為主,我太小瞧了你。”
“怎的與我無半點干係?他搶了那個小娃娃,又濫殺無辜,我岳舒雲如何能夠袖手旁觀?”岳舒雲狠狠瞪了葛天鈞一眼,又雙拳一拱,望向聶霜翎笑道:“聶姐姐義薄雲天,乃女中豪傑,當世男兒與你相比也尚且不如,小弟欽佩不已,至今而後,姐姐的事便為岳舒雲之事,甘願聽從姐姐調遣。”長劍橫在胸前,弓步屈膝,只要葛天鈞一動,他必定當先雙足踏風竄身而出,挺劍相擊。
“妙極妙極,聶將軍與這岳舒雲一唱一和,默契無比,看來,這亂世之中除了那小賤人與彭依刀之外,如今又多出了一對兒狗男女。”葛天鈞鐵傘轉了幾圈,似嘲似釁,哈哈大笑道。
“葛天鈞,你竟敢出言輕侮聶姐姐?當真找死。”岳舒雲臉色乍青乍白,喜怒難明道。他斜睨一眼聶霜翎,聶霜翎仍是雙臂交叉於胸前,此刻將金槍抱在懷中,聽着葛天鈞那一陣狂笑,忽而雙目一凝,金槍倏地一擲,直奔着葛天鈞面門打去,大喝一聲:“動手!”
霎間,這萬里無雲的晴空之中,箭雨從四面八方連綿不斷的襲來。葛天鈞見金槍飛來,先整個人埋進鐵傘下,鐵傘一轉,狼牙鐵刃與那金槍交碰在了一起,噹噹連響,那金槍的勢頭便眨眼工夫給化解了大半,這時箭雨已到,葛天鈞縱身一躍,鐵傘破風一劃,那萬千羽箭便如強弩之末一般,無力的墜在地上,沒有傷到葛天鈞一分一毫。
“聶將軍看來是想要剿滅我靈雀堂了,妙極妙極,國恨大過家仇,聶將軍當真巾幗不讓鬚眉,只不過,若單憑如此伎倆便想要了我葛天鈞的性命,聶將軍未免也太不將我靈雀堂瞧在眼裏了。狂刀,你先帶着那小賤人走,可決不能讓她落在了他人手裏。”葛天鈞回頭道。
聶霜翎眼瞧那金槍給葛天鈞招格開來,不慌不忙,此刻眼光一聚,手掌乍翻,內力收緊,那金槍便被她吸回在手中,葛天鈞心知今日免不去這一場亂戰,不禁呵呵一笑,縱身迎上,那招式快如疾風,猛如閃電,聶霜翎雖有所覺察,但終歸還是給葛天鈞佔了先機,一時之間脫不得身,只要一刻分了心神,必是給這鐵傘取了性命。岳舒雲瞧葛天鈞與聶霜翎二人此刻已交上了手,又見嫵媚狂刀脫身而去,正要縱身上前阻攔,其餘三大殺手合圍而上,使他也脫身不得,眼看給葛天鈞得逞,聶霜翎不禁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拂袖紅綢此刻覺五臟六腑仍是翻江倒海一般,但屏氣凝神,微微運功,又覺經絡雖然針扎一般,但竟已暢通無阻,回想方才一番情形,料想葛天鈞那一掌下去,雖害得她受了頗重的內傷,卻也將那六處穴道給沖開了。心頭正思,忽聽得外面箭雨咆哮,連響錚錚,便知葛天鈞已和那聶、岳二人交上了手,又聽到葛天鈞那一番話,心道:“你寧願相信那江湖閑言碎語,仍是不肯信我半個字,卻還口口聲聲說在你心中我是唯一值得你愛憐的女子,實在可笑,我竟會相信了你的鬼話,如今你不止要取我性命,反將我當做與他二人周旋的草芥之物?如此口是心非,我與你還有甚麼好說的?沒了你葛天鈞我拂袖紅綢還活不成了?若嫵媚狂刀那賤女人壞女人蛇蠍女人膽敢靠近我一步,我雖施展不得武功,但穴道已解,即便一死,也偏偏不讓你這奸計得逞!”她心中一面暗暗叫罵,一面又暗忖道:“只是,這聶霜翎與我葉家終究有甚麼深仇大恨,竟會不遠千里從中原跑來我江南之地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