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石俱焚
玉石鎮是距洛陽城七十餘里的小鎮。鎮上石雕木刻遠近聞名,人們豐衣足食,終日喜在心頭。玉石鎮四面環山,相對閉塞,所以,大多是各地商人常與此往來,而江湖人士與平民百姓與此地往來卻少之又少。其中,以東瀛商人為多數,以一些金銀器具和首飾和鎮上的人交換石雕木刻。每到了七月初七跟七月十五,這裏也是熱鬧非凡。如此也有三四十年餘光景了。
鎮子東邊的山名曰玉石山,山中不僅盛產上品的翡翠玉石,還儘是上品的草木。然而,三年前這玉石山上卻突兀來了一夥山賊,封山稱王。玉石鎮上的人們,世代靠那山上盛產的玉石草木打雕之後換成銀子為生,這伙山賊盯上了玉石山這塊寶地,必然斷了玉石鎮的人們的生路。人們雖然氣惱,卻也奈何不得他。然這群山賊不僅霸佔着玉石山,還不時下山來打家劫舍,弄得人心惶惶。曾經有幾個中土富商心存僥倖的往來這裏,但是每次來這裏,還沒見玉石鎮的影子,在鎮子外五里的山道上,便遭那伙可惡的山賊所劫,人被捉弄羞辱一番,財物也被洗劫一空。從那以後,再沒有商人敢來這裏了。
鎮子上有一名二十二歲的年輕男子,相貌英俊,名叫彭依刀。此人是玉石鎮上的捕頭,專門懲治那些山賊強盜,禍害黎民的惡徒,雖然行事魯莽,但武功卻也絕非常人能及,五年下來,除掉了這玉石鎮四座山上的大大小小不下一百伙山賊強盜,在玉石鎮上說起彭依刀來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山賊聽到彭依刀的名字也都嚇得兩腿發抖,渾身打怵,萬萬不敢輕易得罪,知道若是萬一惹惱了這彭依刀,他只手踏平了山寨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起初,那伙山賊並不將彭依刀瞧在眼裏,只覺他一介莽夫,不足一提。卻沒料想一年前的一個夜晚,彭依刀暗中摸上了那玉石山,之身闖入山寨,半柱香光景便連殺山賊大大小小頭領二十七,闖進了山賊主寨。當時二十八個頭領只剩下霸天狼一人,彭依刀的闊刀已經擎在了頭領霸天狼的脖子上,霸天狼當時跪地連連哭訴自己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如今朝廷狗官當道,逼人太甚,他當這山賊也實是走投無路被逼無奈之舉。彭依刀雖然嫉惡如仇,卻也並非無情之人,一時同情霸天狼的境地,便闊刀一收,饒了他一命。但是,卻也警告他說:“日後若再讓我得知你為非作歹,禍害黎民,我隨時上山取你狗命!”霸天狼點頭滿口答應。
此後幾月,那群山賊卻也收斂不少,再未下山來打家劫舍,只是終日靠着那玉石山上的玉石草木,運送各地,換回大批的銀子,喝酒吃肉,逍遙自在的很。直到昨日,霸天狼卻聽到了彭依刀死在了江南之地的消息。他當時也並不信,但心念急轉又一尋思:這一年來也再為見過彭依刀,他的住處也是大門緊閉,人早不知去向。后細細一打聽,原來彭依刀一年前便深入江南之地追捕採花大盜,中了很深的濕毒,這他便確信彭依刀的的確確是死了。
這下,他將起初對彭依刀那七分畏懼早一股腦拋到腦後,心中暗暗罵道:彭依刀啊彭依刀,你這廝處處多管閑事,可也該死!前日裏,他在山下玉石鎮中看上一位姑娘,那姑娘年紀約莫十六七歲,貌美如花,霸天狼心中一直痒痒的很,但是出於對彭依刀的忌憚,也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彭依刀既然死了,卻不一樣了。此時正是午時一刻,霸天狼帶着心腹二十多人,大搖大擺的出了山寨,朝着玉石鎮便一路騎馬奔去搶那姑娘。
沁春茶樓,是這玉石鎮上的老字號,也是方圓數十里名聲最響的茶樓,開在玉石鎮最熱鬧的地方,來來往往出入小鎮的人,都要從這門前經過。以前這裏每日來喝茶的各地商人,幾乎踏破了茶樓的門檻兒,如今即便玉石鎮如此冷清,人們終日很少出門,但這茶樓的生意卻也並未因此受了太多影響,每日來喝茶的人依然絡繹不絕。只不過,卻都是那些玉石鎮上的富商。只是不知從何時起,這裏每日卻多了一位年輕女子來喝茶,這女子名叫岳鳳薇,她年方二九,貌美動人,眼神像泉水清澈,卻向來沉默寡言。
起初岳鳳薇來店裏喝茶的時候,無論是店小二還是各地富商,總不忘熱情的與她調侃上幾句,但她那貌美動人的面孔上卻總帶着冰冷,連笑意卻也不見幾分。這樣看似純潔無暇的姑娘卻如此孤傲冷漠,讓人不覺有些掃興。這些商人如今閑來無事,因為這件事情,便也打起了賭,誰若能先搏得岳鳳薇的一笑,便贏了每人一千兩黃金,連店小二也攪進來湊熱鬧。然而他們使盡渾身解數也終不見岳鳳薇有半絲笑意,反而神情上卻對他們多了幾分鄙夷,久而久之,商人們自覺無趣,卻也作罷。店小二每天除了習慣的端上茶來,招呼兩句,也便對她不再理睬。
岳鳳薇是一年前來到這鎮子上的。她樣子看上去弱不禁風,但是手中卻總攥着一柄闊劍,這闊劍與她卻極為不相配。人們也實在難以相信依岳鳳薇這樣瘦弱的女子可以去自如的駕馭她手中的闊劍。於是,岳鳳薇手中的劍便一時之間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胡亂猜思的話題。
岳鳳薇的劍讓人們傳的神乎其神,時間一長,難免有些人便動了歪心思,他們覺得岳鳳薇的劍中定藏有玄機,說不定卻是個難得的寶貝。
這日,岳鳳薇依然來沁春茶樓喝茶,將闊劍放在桌子上。另一張桌的男子將岳鳳薇上下打量好幾遍,見她這般瘦弱,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即便你會武功又如何?你這身子板還能是我的對手?我何必怕你,明搶就是,你又能奈我何?男子心中尋思,便縱身一躥,躥到岳鳳薇身邊,岳鳳薇看也不看他,只依然繼續慢慢的喝着茶。
那男子的手此刻已然抓上了闊劍,本欲抓了劍便逃,哪知,這一抓卻費好大勁。好不容易抱起闊劍,卻聽嗷的一聲,闊劍掉在地上,咚的一聲響。男子慌忙閃身才沒讓這闊劍傷到了自己的腳,這時他神情大變,抬腿就跑。岳鳳薇也不追,只冷漠的將那闊劍用足尖一挑,穩穩的攥在手中,重新放在桌上,慢慢的喝着茶。
方才那一幕好多人瞧在眼裏,心中驚疑,走上前來,想瞧瞧岳鳳薇這劍上究竟有何玄機竟將那人嚇得破了魂般的拔腿就跑。其中一人一看便是習武之人,他走上前來,滿臉笑意,道:“我先來瞧瞧。”隨手一抓,這一抓不禁也變了臉色,那闊劍他卻怎地也沒恁輕易的抓起,足有二三十斤重,想那岳鳳薇方才足尖一點便將那二三十斤重的闊劍挑起,穩穩的攥在手裏,這叫他怎能不變了臉色?若說她不會武功那這天下練武之人也便都死絕了。
岳鳳薇沒去理會那些人,依然慢慢的喝着茶,喝着喝着,不禁拿着茶碗的手停在嘴邊,沉思起來。
其實,她原本是隨爹娘生活在天都峰上的。三年前,下了山。此次踏入江湖是尋找她的弟弟岳舒雲。自小開始,岳鳳薇便早料到岳舒雲不會甘心在終年白雪的天都峰上生活一世的。他生性傲慢,又極為倔強。依他的性子,他終究是要成為一個浪跡江湖的浪子。這便還好說,如今亂世江湖,若他一旦被甚麼居心不軌的人所利用,必會闖下大禍。
終於,三年前的那個雪夜,岳舒雲悄無聲息的下山去了。所以,岳鳳薇打算連夜下山去尋他回來。臨行前,娘親告誡她:“萬萬不可隨便開殺戒,如今亂世江湖,殺戒若一開,便牽一髮而動全身,一發不可收拾。”
岳鳳薇來到這江湖之中也有三年了,她踏遍了中原的很多角落,但是卻始終沒有半點岳舒雲的消息。一年前她來到了玉石鎮上,本來打算安歇幾日便走,哪料想卻趕上了山洪,阻攔了出山的去路,那群山賊又四處作亂,這一耽擱,一晃便已經過去一年了。
可是,說到底,我與舒雲前後差了不足半個時辰的路,舒云為何終究是沒有音信?即便是我找不到他,但依他的性子,在江湖上難道都沒有一點點動靜么?難不成他和什麼人結了怨,被人家暗中殺害了吧。呸!呸!岳鳳薇在不停的在心中暗暗的罵自己:“岳鳳薇啊岳鳳薇,岳舒雲可是你弟弟,你怎麼可以隨便咒他死呢。”
岳鳳薇剛踏出沁春茶樓的門,便瞧見那遠處二十餘騎踏着塵煙奔進鎮子。此刻霸天狼韁繩一勒,那馬四蹄一頓,在一女子面前停了下來。霸天狼右腿一跨,翻身下馬,陰陰笑道:“小美人兒,你可想的爺爺我好苦!”這話一出,二十餘人便一擁而上,早將那女子連拉帶拽,仍上了馬背,揚長而去。茶樓中的人一瞧這一幕無不唉聲嘆氣,大叫掃興。
然而這一晚,山寨上卻闖進了兩個人,兩人一東一西,一男一女,從兩門闖進。只不過,男子是提着闊刀一路廝殺進來,女子卻是提着闊劍一路劍不出鞘的打了進來,所過之處竟沒殺一個人。此刻山寨之中早已火光通亮,霸天狼喝得半醉,聽見動靜便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從寨中踉踉蹌蹌的走出來,藉著通亮的火光,瞧見面前站的卻是彭依刀!這他不禁神色突變,倒吸了一口涼氣,載歪着後退幾步,險些栽倒,酒勁也頓然醒了大半,驚慌失措道:“彭依刀,你不是死了么?你究竟是人是鬼?”
“死?你這惡徒都還沒死,我怎麼忍心就這麼死了?好在那被山洪阻攔的山路如今已經暢通,不然你這廝便還會胡作非為,禍害鄉里。”彭依刀冷笑道:“一年前我便應該宰了你,只怪當初我卻錯信了你的鬼話!不過一年前我也說過,你若再敢胡作非為,即便是天涯海角我定會回來取你狗命!今日你休想再矇混過去,我不會再信你這廝任何花言巧語,駁辯之詞!”
原來一年前,彭依刀深入江南之地雖為濕毒所染,卻巧遇一位雲遊江湖的道人,道人出手相救,為他開了方子,彭依刀照道人開出的葯每日不斷的服用。只是,他中毒太深,又加上心中一直憋着一股火兒,這濕毒便擴散開來,每日雖服藥之後有所好轉,但是,這一耽擱卻也過了一年之久。身子一痊癒,彭依刀便回到了玉石鎮上,果然瞧見了霸天狼那廝又在胡作非為,這他便徹底惱怒了。
這時那女子也已經一路揮着不出鞘的劍打到了大寨前,與彭依刀一左一右站在霸天狼面前。霸天狼一見這女子,不禁神色急轉,方才還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此刻竟全然消散殆盡,面色盡露猥褻之色,便語調急轉左觀右望的朝眾人笑道:“竟然有小美人主動上山來伺候霸爺爺我!妙極妙極!”
人群之中一片鬨笑,女子淡然的瞧了一眼彭依刀,不禁面上露出一笑。彭依刀被這女子一瞧,心中頓然一驚,這女子卻是岳鳳薇!他認得岳鳳薇,但兩人也只有一面之緣。那還是一年前自己追捕採花大盜的時候在玉石鎮門口與岳鳳薇撞在了一起。岳鳳薇當時落下了一隻綉絹,那綉絹被彭依刀拾到,彭依刀瞧上面綉着岳鳳薇三個字,他便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當時他也正急着追捕採花大盜,也便沒來得及將這綉絹還於岳鳳薇。
“都愣着幹嘛?還不動手?等着這對狗男女先動手不成?”霸天狼叫道。
“你放屁!你這廝休要胡言亂語。”彭依刀聽着狗男女三個字不禁大聲叫罵著,闊刀一橫,先宰了那蠢蠢欲動的十幾個嘍啰,奔着霸天狼便砍了去。霸天狼與彭依刀相互拆了約莫三十招,覺漸漸落了下風,餘光一瞧,瞅見了岳鳳薇,見她遲遲不動,霸天狼大喝一聲,身子一橫躥了出去。
這一躥如此突兀迅烈,彭依刀卻也始料未及,慢了一步。等他闊刀跟至時,霸天狼卻陰陰一笑道:“你若要砍,這一刀便要大力一些,不然便枉送了這姑娘的性命,你彭依刀自詡俠義,如今我看你還奈我何?”
“霸天狼,你這廝太可惡,竟要挾一個姑娘家,算得什麼英雄好漢!”彭依刀闊刀一指,冷言道。“我本就不是甚麼英雄好漢,彭捕頭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霸天狼了,你若想救這姑娘的性命,便照我說的做,把你手中的刀扔了。”霸天狼此刻將岳鳳薇挾持在手,得意忘形的瞧着彭依刀。
彭依刀猶豫片刻,哼了一聲,將闊刀擲了出去。霸天狼仰天一笑,得意道:“跪下磕三個響頭,叫我三聲霸爺爺!”
“你放屁!霸天狼,你這廝休要得寸進尺,當心我踏平了你這山寨。”彭依刀破口大罵,面色一沉,他心知岳鳳薇既然能劍不出鞘的打進大寨之中,武功定是非同小可,但此刻她被霸天狼要挾在手,便是稍稍一動,也定是有性命之危了。
岳鳳薇這時,眉頭不禁一皺,對這群山賊的劣跡她早也有所耳聞,只是一直卻尋不到他的山寨所在,只得作罷。如今既然摸上寨中,又見彭依刀此刻被霸天狼這般羞辱,霸天狼那廝又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心中不禁湧起一股火兒。
沉寂片刻,只聽霸天狼嗷的慘叫一聲,肋部一陣酥麻,便覺有一股暗力襲遍全身,頓時渾身無力,整個人也癱了下去。霸天狼好半天站起身來,咧咧罵道:“去你媽的...那個小兔崽子活的不耐煩了,敢打老子?”他目光一掃,最後卻將目光落在岳鳳薇身上,嘶吼道:“娘的個腿的,你這小妮子居然敢偷襲我?我今天非讓你生不如死...”
霸天狼身子剛剛探出,身子一松,卻只見寒光一閃,彭依刀的闊刀早已擎上了他的脖子,霸天狼瞧那彭依刀那神情,知他今日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自己,心中便暗暗尋思:“單打獨鬥我尚且不是他的對手,然今日又多了個小美人兒站在他這邊,我這一動也絕無勝算。這刀又架在脖子上,脫身卻也沒恁容易,我***今日算是載在這小妮子手裏了,我太小看她了,當真倒霉。”
“幻太祖十四年三月初五,搶掠王老太閨女;幻太祖十四年六月初九,殺了上山採石的無辜百姓二十三人;幻太祖十五年,擄掠三批商人貨物並殺了商隊隨行七十一口人的性命...”彭依刀冷冷念着霸天狼的罪行,霸天狼牙咬得咯咯直響,大聲罵道:“娘的個腿,有完沒完?哪恁多廢話。都是你爺爺我做的,爺爺我就喜歡殺人,那便又如何?”霸天狼這時酒勁兒並未完全醒了透徹,右手便去摸腰間的羽扇,彭依刀見霸天狼這一年來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如今竟然理直氣壯的破口大罵,心中一股火兒急沖腦頂,當即大喝一聲,闊刀一抹,抹過了霸天狼的脖子。
“日後誰若再敢胡作非為禍害鄉里,這便是他的下場!”彭依刀在霸天狼的屍首上蹭了蹭刀上的血跡,唰的一聲闊刀收了鞘,厲聲喝到。那山賊們往日裏與霸天狼稱兄道弟,交情甚重。這一見霸天狼眨眼之間便死在彭依刀的刀下,無不對他恨之入骨,卻又畏怕七分,如今又多了個絕非一般的女子相助,動起手來,也絕不是他倆的對手,便也只得都不甘心的逃了去,不足片刻便無影無蹤。彭依刀從寨中尋了幾壇酒,砸在了山寨的大門上,隨手抓起火把一仍,呼的一聲,大火熊熊燃起,那火光照亮了整個玉石山的上空,甚至在玉石鎮卻也都清晰可見。
等彭依刀回過身來的時候岳鳳薇早已不見了人影,他緊攥着那綉絹,心中不覺暗暗讚歎岳鳳薇武功卓絕,着實讓人敬佩;這等關頭卻如此泰然自若又着實讓人畏懼,這女子終究是怎樣的睿智機敏啊?這一敬一畏的功夫,彭依刀不禁渾然一笑,心中便打定注意定要與這岳鳳薇過上幾招,瞧瞧她終究有多大本事。
第二日,岳鳳薇房中,她獨自一人在棋盤前落座,棋盤上七顆白子,六顆黑子。岳鳳薇手中的黑子還未落下,卻聽門口一人大笑一聲道:“岳姑娘一人獨自下棋卻不寂寞?”岳鳳薇一驚,靈目一轉,瞧見彭依刀立在門口,面色平靜,卻不理睬。彭依刀踏進房中,在她對面坐下,笑道:“岳姑娘果然好興緻,我來都來了,岳姑娘也不請我進屋坐坐。”
“彭捕頭你如何尋得到我?”岳鳳薇也不抬頭,這說話的功夫,一黑一白兩棋子便已落在棋盤上。彭依刀拿起一顆黑子擲在棋盤上,短笑兩聲道:“我彭依刀乃是這玉石鎮上的捕頭,若想探到岳姑娘的住處,卻太輕而易舉不過。”岳鳳薇玉手擲出一顆白子,淡然道:“彭捕頭不請自來所為何事?”彭依刀將那綉絹放於桌上,雙眉一挑,笑道:“我一直追捕採花大盜,這綉絹一直以來沒有機會歸還給岳姑娘,今日便物歸原主。我昨日才回到這鎮上,卻聽這鎮上的人都說岳姑娘絕非常人,昨夜一見,也當真是開了眼界,今日便特也順路來領教一下岳姑娘的本事。”彭依刀一邊說著,一邊又落下一顆黑子。
岳鳳薇雙目一凝,不禁抬頭微微一笑,只道了句:“謝謝。”便低下頭去,瞧彭依刀一粒黑子已然落下,不覺又落下一顆白子。彭依刀這時卻長笑一聲,忽目光一閃,手掌急出,已然奔着岳鳳薇面門襲來。岳鳳薇不慌不忙玉手一出,將彭依刀的手死死截下,手掌向下一扣,便將他的手攥在手中,用力一擰。彭依刀手掌一轉,抓住了岳鳳薇的手腕,反之一擰,二人這千斤般的力道同時被對方化解得消散殆盡。兩人這手上鬥着,另一隻手卻一刻不停,本來棋盤上黑子白子各二十餘,這眨眼的功夫,棋盤上竟已滿了,卻不分勝負,手上的功夫也是平分秋色,難分誰高誰下。
“岳姑娘不僅武功卓絕,連棋藝也這般高超,讓彭依刀着實佩服!”彭依刀起身雙手一拱笑道。岳鳳薇站起身來,微微一笑,輕語道:“彭捕頭卻太謙虛了,我這白棋先你一步卻未勝得了你,方才一番武藝切磋,你我又平分秋色,其實說起來卻是我輸了。”
彭依刀笑道:“想我玉石鎮竟藏有這等高手,這也太好不過。若每日能與岳姑娘磋武論棋,卻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岳鳳薇嫣然一笑,卻不說話,彭依刀搖了搖頭,只道了一句告辭,便消失在了走廊的轉角處。
彭依刀第二日晌午到岳鳳薇的住處討教武功棋藝,卻不見了岳鳳薇,心中驚疑:岳姑娘走了么?卻也太般匆忙,竟不辭而別,都等不及說上一句後會有期。他忽又心念急轉,這卻有甚麼不可,岳姑娘武功過人,棋藝又這般精湛,心思細膩機敏睿智,危難關頭都恁般泰然自若,不將我這等莽夫瞧在眼裏那也是自然,如今人家姑娘不願理睬我,我又怎能得寸進尺?也罷,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若是有緣終會再見。彭依刀心中雖這樣尋思,但一想到日後再無人與自己這般蹉武論棋,煮茶共論亂世江湖,心中難免三分失落七分惋惜。
這夜戌時,玉石鎮便已萬籟俱寂了。方圓二十里的小鎮子,百戶人家,黑沉沉不漏半點燈火,只有慘白的月光冷冷清清的照在青色的屋脊、枯黃的大道上。
“得得得得.....”
“得得得得....”
遠處漸漸的傳來了凌亂的馬蹄聲,多不勝數。彭依刀聽得這動靜心中三分忐忑,暗暗揣思:如今這深夜是萬萬不會有商隊往來的,山寨雖然被他踏平了去,但是這玉石山一帶大大小小的山賊也不下百伙,只是那也多半是三五個市井之徒佔山為王倒也不敢妄動。而如今已然黑燈瞎火的,卻響起恁多馬蹄聲,來的終究是何人?
“得得得得...”
聲音越來越近,漸漸的在玉石鎮門口停了下來。只見那玉石鎮門口此刻又三十餘騎,百十來號人,人人手中打着火把,那火把將整個玉石鎮照的通亮。前面的三十餘騎左右相覷,竊竊私語,似乎在說著甚麼事情。這時,一匹棕色健壯的馬的馬背上,一人翻身下來,走到一戶門前,咣咣咣的敲了敲門。
“這麼晚了,誰啊。”一老者懶洋洋的打開了門,問道。
“你這老不死的快點說,彭依刀住在甚麼地方?”那人手中的彎刀頓時架上了老者的脖子,老者被這一問,頓時睡意全無,知來者不善,不禁連連後退,面色驚恐,依依呀呀一時之間竟害怕得說不出話來。那人緊追至屋內,橫刀嘶吼道:“我他媽再問你一遍,彭依刀住在這鎮子上的甚麼地方?你若不說我便宰了你全家。”
“彭依刀...彭依刀不是...死了么...一年前在江南就死了...”老者顫抖着道出一句。那人瞧了瞧他,不禁咧嘴一笑:“去你媽的,你先去死吧。”他這一邊罵著,一邊手起刀落,那老者慘叫一聲,倒在了血泊之中。黑衣人在屋中轉了幾圈,隨後又聽見了四聲慘叫。他踏出房門的時候,手裏拎着五顆血淋淋的人頭,在一匹馬前停下來道:“大哥,我看殺了彭依刀那廝也太便宜他了,咱們不如比比誰殺的人最多吧,反正他彭依刀早晚也跑不了,早晚揪出他來給霸天狼報仇!咱們若這一家一家殺下去,不出片刻工夫,依那彭依刀的性子,也定然現身,到時候咱們用這羅網陣將他擒住后先宰了他,再繼續屠了這玉石鎮,霸佔這玉石山,豈不快哉!”
“如此甚好,兄弟們這手中的刀也好久沒喝過人血了,如今也正好好嘗嘗鮮,賢弟計策甚妙,就依你計行事!”為首一人放聲長笑道。這句話一出口,身後數十騎數百人,縱馬揮刀便殺入鎮子,一時之間慘叫連連火光衝天。
彭依刀聽得外面的慘叫,又瞧泛起了火光,眉頭一皺,心中暗叫不妙,提了闊刀便奔出門去。
玉石鎮枯黃的道上此刻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彭依刀瞧見三十餘騎百十來人在這玉石鎮中一邊怪叫着,一邊挨家挨戶的殺人放火,當下飛身上前,凌空一腳,將一人從馬背上的人踹翻了下去。
“彭依刀來了!”話音一落,漫天灑下大網,彭依刀身在半空之中,早被那幾張大網層層網住,動彈不得。彭依刀火光之中認出了其中一人,心中大駭,幾經掙扎也難動半步,不禁面色一怒,吼道:“又是你們這群惡徒,我真後悔那日沒將你們都殺了!”
此刻玉石鎮上的人已經都被這群山賊押着在彭依刀面前站了兩排,瞧那些人畏怕的面孔上都將那求助的眼神拋向了彭依刀,再看他們那無辜的面孔,上有七十老人,下有三四歲還不懂事的孩童,彭依刀面色一凝沉道:“你們這群惡徒,終究要幹甚麼,我殺那霸天狼也是天經地義,你們如今若要報仇找我彭依刀便是,卻這般殘殺無辜,你們便沒有妻兒老小?怎麼就下得去手?”說這話時,彭依刀的雙眼已然濕潤,淚水在眼中打着轉轉。
“跪下磕三個響頭,叫我三聲爺爺,我決不為難他們。”為首一人彎刀一提,狂妄道:“今日你若不照做,他們一個也活不成,我便讓這玉石鎮從此在江湖上永遠消失!”
彭依刀冷笑三聲,這群山賊的話他是萬萬不再信了,他心中早已猜到這群山賊今日無論怎樣也定要血洗這玉石鎮,怕是他們報仇是假,霸佔這玉石山才是真正目的。
“你乘早別做夢!你這廝休要得寸進尺。”彭依刀倔強道:“你們報仇是假,霸佔這玉石山才是真,卻當我彭依刀是傻子么?”
“依刀!”一女子聲音傳出,再往人群中瞧去,只見兩個山賊嘍啰推押着一名女子從人群中走出,出現在彭依刀的面前。彭依刀心中大駭,不禁長大了嘴巴,半晌,又是幾番掙扎,依然掙脫不動,他不禁怒氣頓生,吼道:“我***今天非宰了你們。”原本還打算與這山賊盡量避免兵刃之爭免得傷及無辜,但是這女子的出現讓彭依刀再一次徹底怒了。
這女子名叫柳纓紅,相貌嬌美,身姿婀娜,是當地第一富商的女兒。雖在這玉石鎮上決然算不得第一美人,但精通琴棋詩畫,又天生具帶公主般的文雅氣質,也確實為鎮上的年輕男子日思夜想的美嬌娘。三年前一次追捕惡徒時,彭依刀無意救下了這個女子,卻因此讓那惡徒逃之夭夭,受了府衙的責罰,險些丟了差事。彭依刀當初振振有詞:那惡徒不過偷雞摸狗,日後終會在露頭。然這姑娘我若不出手相救,定然為那山賊所害,清白不保。我若說為了一個偷雞摸狗之徒而眼見一個姑娘毀了清白,我還有甚麼臉面說自己是為民除害,除暴安良?我這差事丟了也就丟了,反正我這一身本事,即便浪跡天涯,我也照樣為民除害。
這件事情之後,那柳纓紅覺得因為自己害的彭依刀險些丟了差事,心中過意不去,又對他好生敬佩,便也時常來找彭依刀,要彭依刀陪她下棋。柳纓紅的棋藝高超,在這方圓數百里也是出了名的,而彭依刀那個時候不會下棋,但知她是柳老爺的女兒,也不敢輕易得罪,只得硬着頭皮一直陪他切磋棋藝。柳纓紅每日午時一刻來,未時一刻離去,時間一長,柳纓紅一盤棋滿竟勝不了他!
柳纓紅以後的時日便時常拉着彭依刀陪她在街巷之中逛,鎮上的人們看到無不打心底羨慕。彭依刀其實一直以來就很欣賞柳纓紅,加上近來兩人接觸甚密,更深深被為她的氣質所痴迷,柳纓紅對彭依刀也是說不出的好感。兩人這般心心相惜,卻至始至終誰都沒開口提起半字。但是柳老爺早就看出來二人之間這份情愫,心裏也樂開了花。他這幾年以來越來越覺得彭依刀雖然是魯莽了些,但是卻也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是難得的好夫婿,便主動找上彭家大門,提了這門親事。
彭依刀自幼父母雙亡,只終日除了與那本李白詩集為伴,剩下的便只有練武。當時說這門親事的時候,他自是是喜形於色滿心歡喜。本來已定好了大婚之日,只是,一年前彭依刀深入江南之地便再無音信,這親事也就暫時擱置了。
如今這晚,柳纓紅瞧見彭依刀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禁喜極而泣,那說一聲呼喊之後,她又道:“依刀,你果真還活着,當真是太好不過了!”
彭依刀回到玉石鎮上並未去急着見柳纓紅,只因幾日之後,便是柳纓紅的生辰時日,他打算那時再去見她,她必是欣喜若狂,而每次看見柳纓紅欣喜若狂的神色,他心中自也是暗暗歡喜。只是如今這晚的情景,他卻是怎的也沒有料到的。
“彭依刀,你終究跪是不跪,叫是不叫?你若再不照我說的做,我當即就宰了你這沒過門的妻子還有你這岳父大人。”那山賊彎刀在手中擺弄幾圈,冷釁道。
彭依刀牙咬得咯咯直響,心中暗自將那山賊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一時之間卻也極為矛盾。若是跪,便萬千對不起這副男兒之軀,若是不跪,自己深深愛着的女子連同那全鎮的男女老少必定性命不保,他又萬般不忍。他此刻的神情,柳纓紅半點不拉的全都瞧在了眼中,眼角不禁掛着兩行淚痕,嘴角卻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在這生死關頭,她竟笑得出來?彭依刀心中暗暗驚訝。這眨眼功夫,只聽柳纓紅嚶嚶笑道:“依刀,我柳家沒有瞧錯人,只是你這堂堂男子漢豈能讓兒女情長所累?若有來世,纓紅還嫁你,生生世世,我柳纓紅都非你彭依刀不嫁!我先走一步,若有朝一日有一個女子對你說,等了你這麼久,我知道你終究會回來的,那便是我回來與你團聚了。”柳纓紅玉頸一探,身子一扭,那架在脖子上的彎刀便抹過了她那白皙的玉頸,她悶喝一聲,整個身子便倒在了地上。
“不要啊,纓紅,不要啊,你為何這麼傻啊...卻是我彭依刀無能。”彭依刀跪地悲泣,痛不欲生,他心中暗暗自責:我連自己心愛的女子卻都保護不了,眼睜睜看着她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竟無能為力,我他媽還算什麼男子漢?居然自詡除暴安良,到頭來竟害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子,狗屁!我無能啊,當真無能,沒用,廢物,死不足惜。彭依刀想着一連串的詞轉瞬之間便在心中將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那山賊一見彭依刀此刻這痛不欲生的境地,很是得意,放聲大笑,道:“便讓你這廝再快活些,兄弟們,動手!”
一時之間,慘叫聲連連,那山賊眾人口中怪叫不斷,百十口人先後倒在地上,山賊火把又在手中飛舞,把弄幾圈,倏忽丟了出去,房屋街巷頃刻之間便淹沒在這一片火海之中。彭依刀眼見自己住了二十二年的玉石鎮如今竟遭了這番血洗,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這般慘死,不禁仰天長嘯,痛心嘶吼。這一長嘯,他頓時只覺腹中一團怒火直衝腦頂,眼球只感到一陣突漲,無法抑制。
“你們這群畜生,今日我非宰了你們。”彭依刀瞪着方才那馬上的人,不禁連聲咆哮,又只覺身上這會兒似乎有了無窮無盡氣力,餓狼般大喝一聲,身子隨即一緊,那四五層網便嘶嘶作響,被他這一瞬間扯的七零八落,滿天飛散。網既破,彭依刀抽了闊刀直奔馬上那人傾身砍去,馬上那人此刻笑的正得意洋洋,一見彭依刀身子已在半空,不禁大駭,手足無措,趕緊調轉馬頭欲疾奔而去。卻不料被彭依刀搶了先,一拳打在那馬的頭顱上,馬慘嘶一聲,往旁倒去,那人身子一斜,便也失去平衡。彭依刀闊刀一掃,掃中他前胸,那人不禁慘叫一聲,跌落馬下。
“彭捕頭饒命啊,饒命啊,放我一條生路吧,我不知彭捕頭厲害,冒犯了您的虎威,饒命啊,饒命啊。”那人連連跪地求饒。
“放你一條生路?這玉石鎮上好幾百口人如今都已枉死,連我最愛的女子都死在你這廝的刀下,你卻讓我如何放你一條生路?你這廝也乘早別做夢,今日我若不活剮了你,我就不是彭依刀!玉石鎮上共三百二十口人,如今全部慘死,今日我就剮你三百二十刀!給這些人償命!”彭依刀一手抓起那人,嚎叫一聲,往半空之中一仍,闊刀唰的劃了四刀。那人慘叫四聲,兩條手臂跟兩條腿便從他身體上滾了下來,鮮血頓時飛濺四散。
此刻那人身體快要落地,彭依刀足尖一點,將他身子重新挑回半空,唰唰唰闊刀連聲飛舞,轉瞬之間,那人身子上的血肉便七零八落,血雨漫天飛灑,如此幾次,便只剩下一顆血淋淋的頭還完好無損。那頭顱在地上滾落了幾圈,滾到了彭依刀的足前。剩下的山賊一見彭依刀已然瘋了,決然不敢再輕易招惹,早連滾帶爬哭爹喊娘的撒腿便跑。彭依刀此刻已經殺紅了眼,提刀緊追,頃刻之間將那三十餘騎百十號人殺得一個不剩。他望天長笑幾聲,眼前一黑,身子便也倒了下去。
方圓二十里的玉石鎮,此刻已然是一片火海,正是東風,那火越燒越旺,竟燒到了第二天晌午時分才漸漸熄滅了去。彭依刀醒來的時候,見玉石鎮已一片狼藉,望着那還未燒盡的殘磚斷瓦,便想起了昨夜發生在這玉石鎮上的一切,不禁又仰天而泣。他在玉石山腳下,挖了個大坑,足足挖了五六個時辰,先將那玉石鎮眾人的屍首葬了,又剁下了山賊一百餘號人的頭顱,排放在那石碑前,燒了三炷香。這便抱起柳纓紅的屍首,在旁邊單獨挖了一個坑,將她葬在其中,石碑上刻着:愛妻柳纓紅之墓。
亂世之中以後再也不會有玉石鎮的名字,彭依刀心中暗暗悲嘆,他在這鎮上生活了二十二年,眼看便要與愛侶白首偕老,生一堆小娃娃教他們琴棋詩畫跟武功,然這一切竟讓一群無惡不作的山賊一夜之間全都給毀了。他們毀掉的不僅是玉石鎮,還有彭依刀嚮往的一切。彭依刀此刻意冷心灰,決然再提不起精神,他心中不禁暗暗發誓:“纓紅,我彭依刀此生定殺盡天下惡人,去祭奠你與那全鎮老少的在天之靈!”倚刀獨坐玉石鎮門口,望着那一片狼藉凄慘的景象,不禁潸然淚下。現如今,玉石鎮永遠在這江湖之中消失,他卻當真要浪跡江湖,四海為家了。
“賊老天啊,你為何如此待我!”彭依刀癱跪在地上,仰天悲嘶。